最后的武士

導演：愛德華·茲威克

主演：湯姆·克魯斯、渡邊謙、真田廣之、加藤小雪

類型：動作/冒險/劇情/戰爭

片長：154分鐘

評分：3.5/5.0

觀賞性：4.5/5.0

對于[最后的武士]不可掩飾的失落情緒是在最后一刻才變得徹底清晰的，因為此前影片搞混了我對它的定位：究竟是純粹的視覺商業大片，還是試圖凸現歷史悲情以及個人命運的時代畫卷？在那個煽情到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任何人都能看出妥協心態的結尾到來時，請允許我對親愛的克魯斯先生表達我的失望：盡管他的角色和全片宏大的視覺幾乎注定會獲得奧斯卡的垂青，但在蒙蔽我們雙眼的流暢漂亮、恢宏精致的畫面當中，已經迷失了最初和最深的一些盼望。春花秋月如果僅僅代表表象的精致完美，而并非帶來遺落在歷史角落里的悠長嘆息，和本來應該關注的那些關于人類最本真的命題，“往事知多少”就會變成一個華麗空洞的姿態。

鑒于近期看了不少港臺出產的娛樂片，即使受到[武]濫俗結尾的打擊之后，我還是要說好萊塢在商業電影制作態度的認真上，為世界同行樹立了優秀范本（尤其是那些我認為只能給零蛋的臺灣的所謂偶像電影）。[武]無論在畫面的細致優美上，還是在動作的精益求精上，或是音樂的回腸蕩氣上，都稱得上是目前好萊塢最頂級的商業古裝動作片。這也是為什么我心態矛盾地為本片評分設立了觀賞性的緣故，若論及感官沖擊，[武]在今年已經露面的巨片當中，絕對可以排到前三名；然而視覺先行卻犧牲了故事和人物刻畫的深度，使得它和那些動蕩人世間，個人或者人群變遷的史詩電影有了難以跨越的鴻溝，我甚至開始懷念[勇敢的心]那充沛的悲情和激昂的高潮。

豐滿美麗的極致

[干掉比爾]視覺上的凌厲風格可以說是本年度之最，而[武]則完全是對立的一種風格，為[燃情歲月]掌鏡的攝影為我們再次帶來唯美的意境，動靜皆宜的影像：當武士們馬蹄飛揚進入寧靜清幽的小村落，鏡頭里呈現出一種“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的古意盎然；勝元站在古廟旁邊，櫻花樹飄落下粉紅宛如云霞的花瓣；狹窄的日式館屋里面，武士和刺客的揮刀具有流暢緊迫的情景感；浩大全景式的平原戰隊，有寬廣的視野和宏偉的氣度。影片里面的很多鏡頭，看得出都是精雕細琢的結果，畫面感相當完美。

影片的配樂亦非常優秀，時而清雅秀麗，時而金鼓齊鳴，在很多段落，具有東方韻味的日本樂音從銀幕的深處傳過來。特別是阿爾格林上尉（湯姆·克魯斯飾）由于被叛亂的武士俘虜，居住在屬于勝元兒子的村莊。這段戲追求一種悠然清淡的風格，而那似有若無的日式叮咚的音樂聲，在多麗子（加藤小雪飾）婉約轉身的時候，在阿爾格林漸漸平和的心境里面，不經意間響起，使得畫面和聲音的情緒如此和諧地交融。

形大于神？

這些優點很容易讓觀眾投入到電影中去，然而似乎都是形式外在，我始終無法在情感上真正被影片的敘事所打動。我驚詫自己在如此壯闊戰爭場面和細微個人感情皆有的影片中，竟然沒有一次被哪怕一個微小細節由衷地深深感動。[干掉比爾]里昆汀的雕飾主義會產生怪異的心理沖擊力，而[武]則因刻意的求工，令人感受不到最原始的激情。不要提最后那個妥協的尾巴，即使高潮戲最后決戰，我僅僅感嘆場面的宏偉，那拼盡全力后的殞命卻絲毫引不起共鳴。這固然有節奏安排不當的緣故，大巧的形式后情感的失落才是真正原因，那些剪接流暢、畫面優美的鏡頭，是好萊塢大作坊被磨得透亮圓潤的精致瓷器，磨掉的棱角是鋒芒畢露的創造力（這使得我異常懷念[干掉比爾]和昆汀，當電影失去了吸引人的最初新鮮創作沖動，不知是不是電影的悲哀）。

是否商業片就要徹底喪失內在的激情？當我們隨同阿爾格林來到陌生的東方，見證他受傷、被俘、感受、同情、戰斗、犧牲，不應為英雄的熱血，美人的眼淚孩子的笑顏而流淚嗎？記得每次看到[勇敢的心]結尾華萊士用生命發出的呼喊，仍然心潮澎湃地流淚不止。煽情也好，廉價的感動也好，缺乏對真實歷史的理解也好，至少在和華萊士一起歷經生死慘變、揭竿而起、浴血奮戰之后，能為英雄的壯烈暢痛一哭。這種情緒在看[武]的時候卻是沒有的，也許激情喪失直接帶來了故事的失真和感情的膚淺，這有可能是導致[武]在我這里失效的最根本原因。

試圖復述的歷史

很多人對于[勇敢的心]都沒有好感，尤其是西方影評人，可能這里滲透的宗教糾葛和人文歷史細節的差異使東方觀眾并不能理解到他們的挑剔，就像對[臥虎藏龍]大唱贊歌的美國專業影評人無法和熟悉武俠的中國普通影迷達成共識一樣。不知那個在“菊花與刀”的文化千年下強橫而脆弱的島國，會對[武]給予怎樣的評價，它對于日本和日本人的歷史陳述和人文性格的描繪，則完全成了大場面的完美點綴，同時滿足美國大多數觀眾對于日本獵奇的心態。在美國生活過后就會發現，美國民眾對世界各國的認識，完全停留在白癡級別，他們會認為印度是非洲的某個國家，新加坡境內都是沙漠，所以對于遙遠東方文化的淺薄解讀總是能換來大多數觀眾的青睞。

影片試圖表達的思想其實是很有意義的，“我們永遠不能忘記生而為何人，根在何處”，雖然未必深奧，但在明治維新早期，復雜的社會情態，顛覆性的階層結構，劇變的經濟模式，當對于傳統的堅守和斬斷糾結在一起，應該會有矛盾非常集中的事件和人物。雖然對于[勇敢的心]的真實歷史了解不多，但從開頭帶有極端侮辱性的“初夜權”，到此后一步步激化的矛盾，華萊士的形象也在沖突風暴中有了最為鮮明的體現。[武]對于明治社會的矛盾卻采取了簡化方式，從頭至尾，我始終沒有弄明白武士群體暴動的原因，影片給我們的解釋是勝元的話語和舉動，他告訴阿爾格林起兵造反是為了效忠天皇，使他不至受到身邊維新激進勢力的控制；他在國會不肯讓步的行為，也表現出他作為武士的忠義。對于[武]，我們不能要求出現[七武士]中對于武士價值的人文思考，但是這種最大限度利用某種虛無的精神去解構歷史的出發點，脫離了人物生活時代的現實基礎，如此淺薄的武士觀，造就了不折不扣的商業大片的視點，而不能引發觀眾深層次的共鳴。

另外影片選擇了外者的視角來完成對武士精神的觀察、理解和傳承，也是一個頗有看點的立意，因為阿爾格林個人反映出來的東西方文化差異會是矛盾的一方面。在寧靜的鄉村中，通過與勝元和其他武士的朝夕相處，使阿爾格林對武士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東西方在觀念上的沖突是顯而易見的，比如阿爾格林和武士們最初在對死亡的態度上的沖突。影片還表現了通過人性的共同之處，文化差異巨大的兩者能夠相互接納：阿爾格林內心在剿殺印地安土著時形成的懷疑強勢種族和個人痛苦，使他在接納反叛武士，這個明治時期的弱勢群體時，情感的轉變都比較自然。阿爾格林對自我的懷疑，很利于湯姆·克魯斯發揮，但不知是否因為對印地安題材不敢涉入過深的緣故，影片并無更深入的刻畫，而且阿爾格林同時還要沖鋒陷陣和談情說愛，為了商業目的，克魯斯也缺乏更大的發揮余地，不過雖然他的表演給人流于表面的印象，但老實說，克魯斯這次還是很敬業的，動作招式有著利落兇猛的神韻。

宏大的流行和低下的深情

史詩是什么？恐怕不只是浩瀚的戰爭場面或者社會畫卷，更重要的是在歷史浩浩湯湯的涌動里，值得被我們反復書寫、陳述、觀看，在人們心靈上下起落時傳遞、遺失，或者畢生懷念的卑微低下的那份深情。[武]在宏大的流行上已經做到極致，但那些低下的深情在此處蕩然無存，愛情只是為了建筑巨片的一個工整要素。還記得[日瓦格醫生]嗎？那些偶然命運中不可逆轉的深情，社會變遷、肉體消亡都不能使之湮滅；[武]卻完成了一次人物命運在復雜歷史中的簡單化敘述。當然，如果你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假期尋找視覺享受，那么，請你把我的話都當作是一個觀眾對于[最后的武士]一次不怎么滿意的囈語。

無關武士道

達馬

在看[最后的武士]之前，做好了好萊塢為討好日本票房，在片中肉麻贊美“武士道”的心理準備，如果是這樣，我們應該把它徹底打翻。事后證明，這種想法顯然是多余的，[最后的武士]幾乎沒有理會“武士道”是對是錯，而且還是我今年看得最沒有精神負擔的電影之一。

好萊塢最大的目的是讓[最后的武士]如何好看，可以說，這部電影充分發揮了電影的美學力量，流暢、精致而淺薄（但可能是有意），隱隱中又帶有一貫的大美國主義，屬于典型好萊塢借力打力的商業產物，所以那種顧慮是神經過敏了。如果說[最后的武士]有什么深刻歷史含義的話，也就是：日本武士也好，美國印地安土著也罷，在文明進程中，都是必然遭到無情清除和驅逐的過客。

男人必看

如果你是個男人的話，就應該去看[最后的武士]。男人與男人的惺惺相惜，激烈的打斗，慘烈的赴死，被渲染得壯悲萬分，劇情張弛有度，沒有冷場，男人不可能不為之心緒波動。當然，不用抱著什么“know your enemy”（了解你的敵人）之類的嚴肅想法，之前所看到的“侍魂”之類的字眼，絕對只是煞有其事的宣傳詞，片中日本武士根本沒有向克魯斯講解武士道玄妙的打算，除了學武藝，克魯斯也沒有去打坐悟禪的心思，總之，它更像一部用畫面講故事的通俗風情戰爭片，任何國度的觀眾，都可以輕輕松松地坐到散場。

動機問題

阿爾格林主動和武士共生死的動機不明，表面上是[最后的武士]劇情致命的邏輯缺陷。雖然他們既有交流也共同經歷過反偷襲戰，但片中無一處明確表明，阿爾格林已經在心靈上把武士當作生死與共的兄弟，這使得之后的劇情淪為一種流程，而非情緒的遞進高漲。

當受聘于明治政府的阿爾格林被俘帶到武士的村落時，畫面呈現深深的幽藍色，與阿爾格林回憶屠殺印地安部落的閃回鏡頭色調相同，某種程度已經等于把武士和印地安人劃上等號。阿爾格林因參與屠殺印地安部落，在背上沉重道德負罪感的同時，又因對國家政策的懷疑與效忠國家的信仰相悖，陷入不可調和的矛盾和信仰真空中，這點在他的出場已經表露無疑。但阿爾格林又缺乏強烈的反叛意識，所以，他只能選擇了讓自己成為矛盾的犧牲品，意志消沉，酗酒度日。

但武士的出現，令阿爾格林承受的自我道德譴責有了贖罪的機會。當他在村落度過近百天后，在情感上已經對朝夕相處的武士、村民和多麗子一家產生依賴，他也認識到，武士集團及下屬以土地以落伍于時代的生產力和現代戰爭意識與工業文明對抗，將又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印地安式悲劇。所以在感情和道德上，有過慘痛心靈傷害的阿爾格林已絕不可能選擇站在武士的對立面。

由此看來，編導對阿爾格林轉變的設計可謂煞費苦心，首先，他是西方人中的一個特例，富有可供峰回路轉的戲劇潛質：作為軍人，他清楚幫助明治政府培訓現代軍隊無疑養虎為患，所以無論與美國同僚還是日本軍方，他都是被孤立的，當來到東方的文化和自然環境中，這個身心疲憊的西方人得到了休整和洗滌，感情的認同沒了障礙，之后所出現的如街頭被迫剪發等種種沖突，又步步把他推向了武士同情者的位置。

[最后的武士]對于“武士道”的態度其實非常微妙復雜，阿爾格林即便再同情武士，編導通過他對武士集團生產力的擔憂之語，潛在體現了西方人的優越感，之后的大戰亦由他擔任總指揮，無形中又烘托出了一個“文明世界來的求助者”形象，而且以美國的歷史角度看來，比起明治政府，武士倒相對無害。阿爾格林加入武士陣營，與其說是對武士道的認同和崇敬，莫不如說是對印地安屠殺事件后的自我靈魂救贖。因為在片中，武士道根本沒有撼動阿爾格林動蕩的靈魂，也沒有填補他的信仰真空，他的倒戈，有道德動機，有道義動機，惟獨沒有對“武士道”的認同動機。

介于武士道在國際上的爭議性和好萊塢電影的特質，模糊甚至抽空“武士道”倒比阿爾格林投敵更順理成章。但武士道所尊崇的“勇”、“忠”、“名譽”、“禮”等信條，在片中已通過人物本身的言行，由畫面直接體現，沒有加入任何評判，不可能讓日本人有發飆的機會。好萊塢的圓滑可謂絕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