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樵
特奧多爾·馮塔納(1819~1898)是十九世紀下半葉德國最為杰出的作家。他到快六十歲時才涉足長篇小說的創作,當時“鐵血宰相”俾斯麥剛剛以武力統一德國不久。他的第一部長篇歷史小說《暴風雨前》問世于1878年。自此一發不可收,文思泉涌,至逝世,在晚年短短的二十年光陰里,他創作了總共十七部高質量的中長篇,而且大多以統一后的帝國都城柏林為背景,成為德語文壇乃至世界文學的奇跡,他被后世作家尊稱為“老年馮塔納”。德國當代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君特·格拉斯就尊馮塔納為老師,他描寫重新統一后的德國的長篇小說《說來話長》(出版于1995年),標題就是取自馮塔納的晚年名著《艾菲·布里斯特》(出版于1896年)中的文句,而且以前民主德國波茨坦馮塔納檔案館的工作人員為小說主人公。
筆者因為研究“老年馮塔納”的緣故,前些時候,在翻閱他的全集時,竟發現了他與中國的兩廣總督葉名琛竟有一段文字的淵源,這是迄今研究中德文學關系的學者所沒有注意到的。原來,德國這位偉大的作家在早年、在中國遭受列強欺凌的時候,站在了中國的一邊,為中國說話,在當年的葉名琛事件中,他是中國的同情者。
葉名琛在西方是一個很有名的人物。1852年,他始任兩廣總督。1856年10月18日,廣東水師在南海海面搜查走私船“亞羅號”,拘捕了船上的數名海盜。英國人借口扯了他們的國旗,提出要中國賠禮并道歉。葉名琛在研究了整個形勢后,釋放了嫌犯以表誠意,但堅持無歉可道,使得英方無言答對。接著,英國海軍上將西馬糜各厘提出無理要求,要逮捕曾在“亞羅號”緝拿海盜的千總梁定國,又重復四年前的“進入廣州城談判”,均遭葉的嚴詞拒絕。于是該年12月23日,英國海軍悍然炮襲廣州城,挑起“第二次鴉片戰爭”。1858年1月5日,廣州陷落,葉名琛被俘,旋即經香港押往印度加爾各答。1859年4月9日,葉名琛絕食客死于此。
在葉名琛事件發生時,作家馮塔納正在英國倫敦當記者。自1855年9月起,他在倫敦呆了三年多,1859年1月始返回柏林。1858年5月馮塔納節譯了發表在《泰晤士報》上的英文文章《葉的肖像》(Yeh%Portrait),這是《泰晤士報》駐廣州特約記者發回的長篇通訊。這個記者(發表時《泰晤士報》沒有公布作者名字)目睹了押解葉名琛從廣州到加爾各答的全過程。據記者講,押解葉是在2月23日啟程的,他在押解的途中同葉名琛進行了長篇對話。
關于這篇翻譯,馮塔納在自己的日記里有記載。1858年5月10日,他在日記里寫道:“在《泰晤士報》上讀到一篇關于葉總督的篇幅很長的、很有趣的研究。,在17日的日記里,他說因為關于葉的這篇文章,收到同事魯道夫·溫策爾(1807~1869)博士的信。可見馮塔納在此前已同他談及這篇文章。18、19日馮塔納開始著手翻譯,21日他將翻譯稿件的第一部分寄給溫策爾。5月26日整個翻譯完工。
1858年5月26、28和29日,馮塔納翻譯的關于葉名琛的文章以《葉:一個研究》為標題,在德國柏林的報紙《時代》(期號分別為237號、241號和243號)亡分三次連載。
重要的是,馮塔納為這篇翻譯寫作了一篇同情葉名琛的后記。現試翻譯如下:飛泰晤士報》廣東記者的報道就這么多。請允許譯者贅言幾句。這整封信,除了兩人關于道理、上帝和太極的對話外,我只是刪節地、以摘錄的方式轉譯過來,這整封信明顯地表露了這樣的目的,也就是盡可能地打壓這位前大功勛獲得者,變換花樣地把這個所謂的‘大人作為丑詆、嘲諷的對象。這個記者在一個英國讀者面前達到了這個目的,這是肯定的。但是按照我的感覺,他卻失敗啦。葉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句話馮塔納特地做了著重標記。譯者案)。所有諸如臟兮兮的內衣、每天六磅的豬肉、撒謊以及裝腔作勢——所有這些都不足以銷蝕一種真正的,盡管是不大情愿地表露出來的對這位前總督的敬佩,人們是以一種堅定的信念放下報紙的,堅信盡管這樣或那樣,在那個謎一樣的國家、在它的仆從那里肯定有某種東西在,因為盡管寫這篇報道的人的最好愿望是,讓這幅畫的漫畫式的、鬼魅般的痕跡凸現出來,但是始終在那里總有一個個性的頭顱存在著,它的意義和偉大遠遠超出了我們對于這種或那種丑陋的痕跡所懷的戒備。”
作為記錄馮塔納與中國友好關系的一件別具意義的文獻,馮塔納翻譯的關于葉名琛的文章及其后記,今天我們可以在《馮塔納全集》(自1959年起在慕尼黑開始出版)第18卷上冊第797頁~806頁上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