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刊今年第四期刊出兩篇關于徐夢秋的文章后,引起一些讀者的關注和思考。更有讀者致函編輯部稱:作為紅軍的一名高級干部,徐夢秋在長征期間曾一直堅持寫日記并保存完好(共計約有10萬字),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對于徐夢秋的長征日記,我們暫時無法找到原稿,但在美國記者尼姆·韋爾斯記載的徐夢秋自述中,有不少內容是描寫長征的。為幫助讀者了解有關徐夢秋的長征日記的內容,我們現將徐夢秋自述中有關長征部分的譯文刊載于此。通過閱讀這些文字,我們不僅可以“窺斑知豹”,對徐夢秋的長征日記有一個粗略的了解,而且能夠從中獲知許多有關長征的重要信息。
開始長征
有關長征的準備工作是嚴格保密的,僅限于最高決策層知道。首次向外界披露這個計劃的是洛甫,即張聞天。他在10月1日的《紅色中華》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是“有緊急情況”。
雖然參加長征的有12萬到13萬人,但是,上面只給了一周的時間做動員和出發準備。這一周的主要任務就是開會、備糧。人們只知道紅軍要轉移,但誰也不清楚究竟要去哪里。大家并不擔心紅軍會打敗仗,都相信紅軍是戰無不勝的。由于蘇區受到封鎖,周圍全是敵人的碉堡,所以,紅軍的這次行動看上去像是要抄敵人的后路,借以打破敵人的封鎖——因為蘇區物資缺乏,甚至連食鹽都沒得用了。許多江西籍的戰士從家里取錢帶上,準備打出去以后從外面買些日常用品回來。在組織動員的這一周里,大家都興高采烈,沒有一絲的被動或壓抑感,也沒有一個人開小差。
原定的計劃是沖出敵人封鎖,到湘西去與賀龍的紅二方面軍會合。我們于1934年10月15日離開瑞金,幾乎所有的紅軍都離開了江西。為了避免敵機偵察轟炸或走漏風聲,我們在長征開始后的第一個星期一直是夜行軍。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們的部隊開始與粵軍交戰,并且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他們。隨后,我們每前進四個小時,接著就休息四個小時,白天夜里都是這樣。我們連續三天急行軍,每小時走十里路,只在吃飯時稍事休息。這一下就把敵人給甩掉了。這時已進入11月份,我們到了湘贛交界地區,在這里我們停下來休息了兩天。
接下來的一周,我們沿著湘粵交界處的五嶺山脈前進,夜里爬山。這一路險象環生,走得非常艱難。每天都要作戰,因為有湘軍和粵軍從兩邊夾擊我們。
到了湘南以后,紅軍相繼占領了六座縣城。湘軍散落在湖南各地,一時無法集中起來,所以我們很輕松地就拿下了這些縣城。后來,湘軍完成集結,蔣介石也派出幾個師的兵力向我們壓過來。白崇禧的桂軍也從桂林開過來對付我們。面對敵軍的重重包圍,我們被迫放棄原定與紅二方面軍會合的計劃,決定沿湘桂邊界一線殺出重圍。蔣介石的軍隊緊追不舍。我們的處境極度危險,不得不又來了一個晝伏夜出。前進途中又屢屢遭遇敵軍,為突出重圍,我們又連續作戰五天。
過湘江時,我們走的是浮橋。后來,浮橋被炸毀,有一個師(第三十四師)未能過江,被迫返回湘南。這期間,有不少隊伍走失,但除了第三十四師,后來大都找到了主力。第三十四師后來留在湘南打游擊。
通過急行軍,我們再次甩掉敵人。后來進入貴州山區,這里是苗民聚居的地方。紅軍一出現,那里的苗民都逃走了。我們就在他們的房子里做飯,離開的時候,給他們留下錢和宣傳單。通過這種方式,他們被爭取過來,都紛紛回到自己的家。不論是在廣西,還是在貴州,從沒有發生過苗民襲擊我們的事。他們都極端痛恨李宗仁,得知我們正在和李宗仁打仗,他們同意為我們提供方便。在廣西邊境地區,曾有一個不大的苗民部落派代表來向紅軍示好,并表示要參加紅軍。紅軍給他們槍和旗幟,但他們拿去自己用了,并沒有真正加入。
這時,廣西當局耍了一個陰謀。在廣西和貴州交界地區,他們雇了一批地痞流氓,讓他們裝扮成貧民和紅軍游擊隊員,給他們錢去偷偷地放火焚燒當地群眾的房屋,然后嫁禍于紅軍,以便煽動當地群眾反對我們。同時,還強迫當地群眾遷移他鄉。所以,在這些村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一開始,紅軍感到莫名其妙,不知為什么沿途房屋會被焚毀。后來,在一個空房子里發現有人并把他們抓了起來,經過盤問,他們供出了事實真相。在整個長征路上,紅軍沒有干過一件焚燒民房的事。
離開桂、貴兩省交界地區,我們開始進入貴州省腹地,并和王家烈的軍隊作戰。王是貴州省的主席,他的部隊戰斗力很弱,所以很容易就被紅軍打得潰不成軍。
隨后,蔣介石的中央軍從湖南尾追過來。紅軍當時提出的口號是:“奪取貴陽”。這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蔣介石的部隊繼續奔西去占領了貴陽,而紅軍則掉頭去了西北方向。
接下來,我們渡過烏江,奪取了一些小城鎮,如湄潭、桐梓、遵義。紅軍在遵義呆了一個星期。當地學生組織了“紅軍之友”,群眾則組織了“革命委員會”。
這時,也就是1935年的1月,我們計劃過長江北進四川,去和徐向前率領的紅四方面軍會師。但是,到了江邊我們發現,蔣介石在江對岸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江面又寬、水流湍急,很難過江。于是,我們又掉頭返回貴州境內,并決定實施另一種行動方案。如果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去與賀龍會合,我不知道后來我們會是呆在湖南還是繼續向西北方向前進。
我們第一次走出貴州省境的時候,王家烈的部隊曾經占領過桐梓和遵義,并且王本人就在遵義駐守?,F在,遵義又回到紅軍手中,我們消滅了王家烈的八個團,其中一部分士兵加入了紅軍。但這些人幾乎都抽大煙,所以,我們并不喜歡他們。
就在我們再次占領遵義的第二天早上,蔣介石用三個師的兵力向我們發起猛攻。當時負責指揮這些部隊的是吳奇偉,他是國民黨的一員驍將,現在任國民黨第四方面軍的司令。我們打退了他們,并殲滅了其中的一個師。
在長征路上,蔣介石的部隊一路尾追我們,將領換了一個又一個,其中包括萬耀煌、吳奇偉、薛岳等人。薛岳現任貴州省主席,當時是蔣介石手下最高級別的軍事將領。對國民黨的這些追兵來說,這可不是件容易事。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都害怕紅軍,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們不停地改變進軍方向和行動策略借以迷惑他們,或是繞來繞去消耗他們的體力。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會去哪里,更想不到我們的目的地會選在西北。這個時候,蔣介石躊躇滿志地說一定能徹底消滅紅軍,因為在他看來,我們已經離開了自己的根據地,又是孤立無援,是消滅我們的絕好機會。所以,他想盡一切辦法來對付我們。他手下的將領不能自主行事,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奉命開到各省地域并占領一些要地,就像占領貴陽那樣。蔣介石為達到消滅紅軍的目的,不停地調動沿途各地軍閥的軍隊,以便收到一石兩鳥的效果。我們每經過一個省,都不同程度地削弱了當地軍閥的勢力,既靠宣傳,也靠實戰。長征對于國民黨的中央軍來說要比紅軍困難得多,因為沿途群眾痛恨他們,不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其士氣也十分低落。
在貴州,我們沒收了地主家的財產,把它們分給當地群眾。群眾被我們組織起來。在這里,有四千多名志愿者加入紅軍。但貴州的教育十分落后,人們都很迷信。他們說:“紅軍戰士都有三大魔法:一是長著飛毛腿,走起路來快得很;二是有一對順風耳,能夠聽到遠處的一切動靜;三是個個都是水上漂,過河不用船?!彼麄兌家詾榧t軍是百戰百勝,實際上是我們的戰士這樣向他們宣傳的。其實,戰士說得也沒錯,因為紅軍有嚴格的紀律,要求各部隊決不打無把握之仗。還有,紅軍總是能夠遇難呈祥,化險為夷。
我們重返貴州后,蔣介石料定紅軍會東進與賀龍會合。所以,他在沿途和北面四川的沿江地帶布置了重兵。我們卻迅即改變路線,去了云南。不過,我們先向南進,制造了一個進攻貴陽的假象。這一舉動把蔣介石給嚇傻了,因為他當時就在貴陽城內,而且他的部隊根本無法及時趕到。貴陽城眼看不保,蔣介石感到左右為難:如果離開貴陽,他的部隊就會喪失斗志;如果留在這里,他本人就有性命之憂。他決定先躲到附近山上的一座廟里,還在那里趕修了一個停機坪。一旦貴陽失陷,他就乘飛機逃走。而實際上,我們在走到離貴陽不足50里遠的地方后,就又轉向北去了。
這時,蔣介石又判定我們要去廣西。廣西軍閥也大為震驚,以為我們是要去廣西西部的一個蘇區進行休整和得到補給。而當我們朝西北方向行進去云南時,蔣介石和廣西軍閥又吃了一驚。
所有這些軍事調動,都是由中央軍委安排的。當時軍委的成員主要是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王稼祥和劉伯承。長征之初,德國人李德全權負責,因為軍事指揮方面屢屢出錯,所以在遵義會議后,由毛澤東親自出馬。
過長江
到了云南,因為當地軍閥實力不強,部隊又分散在各地,所以,省府昆明實際上是一個不設防的城市。紅軍行動神速,當敵人開始布防的時候,已差不多趕到離昆明城不足60里遠的地方。這引起敵人的極大恐慌。
紅軍出現在云南以后,龍云和蔣介石都看出紅軍打算從云南過長江的意圖。江北面的四川沿岸,已有劉文輝的部隊設防。但他的部隊沒有什么戰斗力。江南岸也部署了一些軍隊,戰斗力同樣很弱。因此,龍云很是擔心。他下令燒毀上游的全部船只,以防止紅軍過江。
紅軍這時兵分三路:左路是林彪率領的紅一軍團;右路是彭德懷率領的紅三軍團;中路是以毛澤東為首的軍委縱隊。有一個團的紅軍學校的學員也在中路。中路走在前面,因為人數較少,又有劉伯承率領的軍校學員這支最優秀的隊伍。在奔長江去的途中,我們截獲了敵縣長派去燒船的傳令兵。他受到優待,被我們爭取過來,同意給中路的軍委縱隊作向導。當我們來到江邊時,卻發現只剩下一條小船了。這條船每次只能上10個人,而且劃一個來回需要三四十分鐘。江對岸有一個小小的稅務所,有20 個衛兵把守。我們第一批戰士過江時,夜幕已經降臨。稅務所里的人正在抽大煙、打麻將。戰士們敲門,里面的人問他們是誰。他們回答說是中央軍,被請來喝茶的。因為紅軍戰士都摘下了軍帽上的紅五星,所以后來把敵軍衛兵的槍收走時,都沒有引起他們的警覺。因為他們以為和這些“中央軍”成了朋友。不過,我們的戰士也沒有傷害他們。
這里的長江江面有兩里寬。雖然后來又找到四條船,但整個部隊過江還是用了整整八個晝夜。先行過江的是在劉伯承的軍校學員引導下的中路軍委縱隊,然后才是左右兩翼的部隊。羅炳輝的第九軍團被敵人切斷。他們被迫另尋別處過江。
我們原打算在1月份過江,而現在卻已經過了五一勞動節。我們根本沒時間搞慶祝儀式,只能邊行軍邊唱歌、喊口號,還有人發表演說。有時如果形勢許可,我們就慶祝一下節日。一路上,我們總是不停地唱歌,還即興編了一些新歌。我作了一首《遵義之歌》,是關于奪取遵義城的。彭加侖編了一首關于“金沙江”的歌。還有一首歌是關于紅軍在貴州迂回穿梭、突破敵人封鎖的。
我們幾次過江都是在5月份,包括長江、金沙江和大渡河。
蔣介石的部隊在昆明。他們行動遲緩,根本追不上我們,更無法阻止我們過江。他們到達長江沿岸時,正趕上我們最后一支部隊準備過江,并且被我們的部隊給打退了。龍云的部隊也跟蹤我們,同樣被打敗了。紅軍過江后把船只燒掉,防止敵軍追過江來。敵軍不得不返回云南——貴州——四川,然后,再次跟蹤。我們下一次遇到蔣介石的部隊(薛岳任總指揮)是在成都附近。
金沙江附近的山區,是彝民聚居地。紅軍派信使去向他們表示友好,并宣傳我們關于“民族自決”的政策。最后,我們的交涉獲得成功。后來,彝民都擁護我們黨和我們黨的政策,但在和他們友好相處之前,也曾一度關系緊張。
彝民區和大渡河,1935年5月
我們過金沙江的時間是1935年5月15日。過了金沙江,我們繼續北上,朝大渡河方向前進。這一段的距離大約有600華里,對我們來說可謂是困難重重。后面的金沙江已被蔣介石的中央軍控制。前面的大渡河又有川軍嚴防死守。東西兩翼是高山原野和彝族的原始部落。因有敵機追蹤,我們只能在夜間行軍。道路崎嶇狹窄,行軍難度,難以形容。
我們一連走了幾個晚上,在距離大渡河約有200里的地方遇到彝民伏擊。我們被迫繞行,于5月22日到達冕寧縣城。這是一個彝民區的邊境小鎮,有許多彝民因抗稅或侵犯漢人住地被川軍關押在這里。他們都被判了死罪。紅軍來到這里后,全部釋放了他們,大約有200人,其中還有人會講漢話。他們心存感激,主動提出要給我們引路,帶我們通過彝民區。要不是這些人出面與有關部落交涉,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這一帶有兩大部族,就社會形態而言,都還處于奴隸制時代。這兩大部族相互敵視,如果有一方對我們友好,另一方就會仇視我們。每個部族都由酋長控制,誰擁有的奴隸多,誰就當酋長。彝民們過著簡單的原始生活,住的是木屋,睡的是地板,上身穿羊毛氈子,下身穿長褲子,都不戴帽子。雖然他們有不少牲畜,但農業生產卻十分落后。他們主要靠狩獵維持生計。附近的漢人被他們抓來當奴隸,所有的手工活都是這些漢人來做。
以前,很少有漢人來過這里。過往此地的一般都是商人,并且他們要對部落首領慷慨解囊。
紅軍進駐冕寧縣城時,縣長、軍閥和商人共有七百多人帶著家眷逃往彝民區。結果全被彝民俘虜,縣長還被砍了頭。說來也怪,這些人竟然如此害怕紅軍,甚至不惜向他們的仇人送命。有錢的地主大多被釋放,但他們的財物、衣服(褲子除外)甚至鞋子卻被彝民留下。這是我們在路上遇到他們時看到的情景。
紅軍繼續趕路,到達位于漢人區和彝民區交界的一個小鎮。此前,鎮里的人聽說彝民要下山搶人,所以全都逃離。他們懇求紅軍保護,出面對付彝人。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把彝人打退。
第二天一早,紅軍離開這個小鎮,開始翻山越嶺。這里是彝族聚居地,一片荒涼。有一個排的勇士在前面開路,一個連的工程兵緊隨其后。彝人抓住他們,擋住去路。打前站的那一個排與大部隊失去聯絡。這時,我們不知道如何是好:既不知道該干什么,也無法與彝人交涉。不過,我們遇到一個彝民的首領,給他送去美酒和錢物。劉伯承還設法與他和平交涉。那個彝民首領要求按照他們的儀式進行談判,并結下生死之交。他令仆人抓來一只活雞,在一塊木板上放血。然后,他和劉伯承各自喝下,并對天盟誓。紅軍送給他們紅旗和許多槍支、馬匹,最后,他們帶領我們通過了這一地區。這些彝人打仗用的是舊式的伏擊戰,但他們有槍,且行動神速。
過彝民區僅用了兩天時間,但我們都感到呼吸不暢。沿途成千上萬的彝民都被動員組織起來。
過了彝民區,我們又遇到了不少川軍士兵。他們看到我們的戰士后大聲叫喊:“你們是哪一路的?”在前面開路的紅一軍團第一師的戰士答道:“我們是中央軍?!弊呓院?,他們就把川軍士兵解除了武裝。他們還發現了為這支部隊準備的大批糧食。我們的部隊用了一部分,其余的分給了當地群眾。
這個地方離大渡河已經很近了。當地人告訴我們,有400名川軍士兵在河對岸把守,川軍軍官早就下令讓沿河兩岸方圓20里內的群眾撤離,并要求他們帶走糧食、燒毀房屋。但是,在我們到來之前,敵軍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實施。離河不遠處有一個叫安順場的小村莊,我們的部隊打算從這里渡河。這里正是太平天國將領石達開被俘的地方。川軍軍官住在這里,但他的士兵都在河的對岸。他曾打算坐船返回。
天還沒亮,紅軍就突然出現在這個村子里,繳獲了川軍衛兵的槍和船。但那個川軍軍官卻逃掉了。這里的水流湍急、響聲震天,老遠就能聽到河水的咆哮聲。若是站在岸邊說話,即便是面對面也根本聽不見。紅軍只有一條船,并且需要16個當地船夫才能劃過河去,因為其他人根本駕馭不了。過了不久,我們找到16個當地的船夫。他們帶著17名紅軍戰士上船過河。
為掩護他們過河,我們集中了最好的機槍來控制對岸(大約有100米遠)的敵軍火力。河對岸是懸崖峭壁,過去的船很難???,我們用密集炮火封鎖住著岸地點。過去的17名戰士帶了一百顆手榴彈,全部擲向敵軍戰壕。就這樣,他們在敵人防線中打開了缺口。我們的戰士占領了敵人的防御工事,并且把200名川軍士兵趕跑。這17人中,只有一死一傷。他們都很勇敢,聽到首長說“這是一個生死關頭,如果不能過河,我們就會全軍覆沒”后,個個主動請纓。
在河對岸,我們又找到一條船。第一師就是靠這兩條船過去的。因為第一師過河用了兩天時間,所以,紅軍主力轉移到了別處。
大部隊沿著大渡河岸走到瀘定橋,發現橋已被敵人控制。我們還發現橋是由12(應為13)條搖搖晃晃的鐵鏈搭起來的,鐵鏈上面本來鋪著一些木板,但敵人早已把木板拆掉。
形勢極其危險。要從這些鐵鏈上過去,不僅要有強壯的體魄,而且要有頑強的意志。但是,我們必須從這上面過去而且越快越好,因為只有第一師在河對岸,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吃掉。
首長下令找20名突擊手(后選定22人——譯者),大家都爭先恐后。對岸有敵人機槍封鎖,在敵人的火力壓迫下,突擊英雄們爬著鐵鏈過河,他們身上只帶了手槍和大刀。這些戰士沒有一個在鐵鏈上被擊中。敵人為了阻止他們上岸,放火燒了岸邊的房子,想用大火和熱氣阻止他們。盡管如此,這些突擊手全都沖進了起火的房子。敵人被我們的機槍和突擊勇士的手槍打退,其中,有三名突擊手在與敵人交火時犧牲。
過了大渡河以后,我們被分割的兩支部隊在對岸會師,并向距成都幾百里的雅安開進。紅軍東進佯攻成都,得知徐向前率領的紅四方面軍的消息后就轉向北去了。我們通過無線電或電話一直與紅軍其他部隊保持著聯系。每一個師都有一部電臺,并一直在使用電話聯絡。我們在長征路上使用的“老話機”,現在在延安還可以看得到,并且還在使用,也很好用。
過 草 地
紅軍繼續北上,相繼奪取了天全和蘆山,然后繼續過海拔幾千米、積雪覆蓋的夾金山,又叫雪山。過雪山時沒有打過仗,因為那里是無人區。天氣驟變,寒氣逼人。早上還是大晴天,到了晚上可能就會下雪。因為當時正是夏天,我們的人都沒有棉衣,也沒有事先準備。爬山之前,曾有很多人告訴我們,山上空氣稀薄、呼吸困難。他們還提出忠告,說困乏的時候也要站著休息,千萬不能坐下,否則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們還說,一定不能喝雪水,會把身子弄垮的,因為雪水太涼了。后來我們發現,他們說的都沒錯。有許多紅軍戰士把命丟在了雪山上。
在懋功,我們與紅四方面軍會師,然后,繼續北上到達藏民區。這里的藏民給了我們很大麻煩。他們神出鬼沒,不斷地襲擊我們的隊伍。他們還把所有的糧食都運到別處或是藏起來,使我們面臨嚴重的饑荒。藏民的首領還向川軍通風報信,陷害我們。一開始,紅軍派信使去向他們買糧食,把信和錢留在他們的房里。但后來我們發現,錢被過路人給拿走了。最后,有一些藏民態度有所改變,不再敵視我們。我們就在這些人中組織了一個革命委員會,并用我們帶的茶向他們換吃的東西。他們的麥子不能多吃,否則胃受不了。我曾親眼看到有兩名戰士吃了他們給的倮麥(青稞)后死掉了。由于他們人都跑了,又沒有留下可吃的東西,我們不得不沿路揀青稞來煮,這是很令人頭疼的事。
過了松潘(國民黨將領胡宗南駐守在這兒)附近的毛兒蓋以后,我們打算向甘肅進軍,但因為沒有地圖,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我們不得不從藏民尋找向導。這些藏民不會講漢話,我們又不得不從漢藏交界地區找翻譯。這些人中有一些同情我們,并愿意加入紅軍。
這時,我們開始準備穿過那可怕的“草地”了。藏民告訴我們,走這段路不可能再找到吃的東西,所以我們每人帶了可夠吃15天的20斤糧食。而我們所能帶的糧食只有青稞。
沼澤密布的草地,都是些深深的流沙、軟軟的泥巴和雜草、深洞。許多戰士和馬匹陷進去被淹死了。這里是整個長征路上人員損失最多的地方。這里既沒有巖石,也沒有樹木,山坡上總是濕漉漉的,要想找一塊干地躺下來睡覺是不可能的。天氣也很糟糕,每天夜里都下雨,無法睡覺。草雖多,但都潮濕得很,無法用來燒飯或烘烤衣物。人人都背了生火用的干柴,但兩天時間就用完了,以后再也不能生火了。那里荒無人煙——因為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紅軍指揮部預計過草地要用15天的時間,但在第六天,我們又發現了一條新的通道。沿著這條路往下走,我們見到一個小村莊。在那里,我們找到了吃的東西,個個欣喜若狂。這條路是向東通往潘州的,在那里我們遭遇到胡宗南的部隊,與他的第四十九師發生了激戰,消滅了其中的兩個團。胡的士兵往草地方向追我們,但走了不多遠就退回去了。
紅四方面軍向草地的西部開進,但走到半路發現到處是汪洋一片,就不得不掉過頭來再向北走。后來,紅四方面軍又南下去了西康,我們則繼續北上。
到9月份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川甘交界地區。在臘子口,我們和魯大昌指揮的甘軍打了一仗。我們沿著一條河流繼續前進。河的兩邊是懸崖峭壁,兩邊的岸上是敵人修建的堡壘,戒備森嚴。兩邊的懸崖拔地而起,陡峭得很,根本找不到可以爬上去的地方。我們想出的辦法是,用繩子的一頭拴上石塊,然后朝著上面有樹的地方使勁向上拋,以便纏到樹上固定繩子。這樣,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抓住繩子往上攀登。有一個連的戰士爬了上去,在上面向敵人發起攻擊,并打敗了他們。因為在甘肅并沒有多少國民黨的中央軍,所以上面的戰斗只能算是小打小鬧,我們在下面聽起來像是在吵架一般。胡宗南的部隊在松潘被紅軍打敗后,拒絕執行蔣介石要求他繼續追擊紅軍的命令,還抱怨說:“我已損兵過半,如再追擊,后果不堪設想?!?/p>
我們紅軍第一次擁有自己的騎兵,是在與國民黨中央軍第六騎兵師的一次戰斗之后。我們消滅了他們一個團,繳獲了一百匹馬。打完這一仗,紅軍開始向陜北挺進。有三支騎兵隊伍追擊我們:分別是馬鴻逵、馬鴻賓和蔣介石的。因為騎兵跑得快,走在后面的紅軍隊伍有不少被截斷。
到達陜北,1935年10月20日
五天后,我們到達陜北邊境地區的吳起鎮。在這里,我們停了下來。我們在這里發現了紅旗,因此斷定已經離劉志丹創建的陜北蘇區不遠了。有人說:“我們經過長途跋涉,現在又回到家了?!睉鹗總冞€說:“我們不能空著手去見我們的同志。我們得給他們帶些馬過去。”所以,他們又去和敵人的騎兵作戰,繳獲了幾十匹馬,并把其余的騎兵打退。
我們離開江西瑞金是在1934年10月15日,到達陜北吳起鎮是在1935年10月20日。長征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不久,我們又繼續向保安前進。有一部分部隊去了南邊的甘泉。從那里,戰士們又繼續向南,去與從鄂豫皖來的徐海東的部隊會合。政府機關的人員經永平去了北面的瓦窯堡。9月18日這一天,徐海東的部隊到達永平,我們拍了許多照片,以示慶祝。
與徐海東會師后,紅軍開始與張學良的東北軍作戰。我們殲滅了東北軍的一個師,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和生活用品。這一仗使所有的紅軍戰士興奮不已,整個陜北一片沸騰。東北軍的一個團長叫高福源,被我們活捉。1935年11月11日或12日,我們開始與東北軍建立統一戰線的談判。
1936年6月,我們將大本營從瓦窯堡遷到保安。次年1月,又遷到延安。我們遷都的原因是,東北軍的將領王以哲正秘密商談停止內戰,并且已經獲悉南京方面在兩個月內就會向他下達與紅軍作戰的命令。南京派駐東北軍司令部的官員下令進攻瓦窯堡,所以他們(東北軍)建議我們轉移到保安。當時延安由東北軍控制著,后來主動讓給我們。從1935年冬到1936年春,紅軍曾圍困過延安。當時張學良還在南京。
在渡江和過草地時,我們丟失了幾乎所有的正式文件。負責搬運文件的戰士,要么被淹死,要么被急行軍拖累致死。我們也燒毀了一部分不便攜帶的文件。現在我們幾乎沒留下什么具有歷史意義的文字記錄。
我們從江西帶出了一些縫紉機,每個團都有一到兩臺,這些珍貴的縫紉機多數都帶到了陜北,并且完好無損。我們還從江西帶上了一些印刷廠和兵工廠的機器,但這些東西絕大多數都給丟或毀了。每支部隊都有自己的運輸隊。光是搬運軍委和中央政府機關機器設備的就有五六千人。
1935年9月我們到達甘肅時,我由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改任紅三軍團宣傳部長。
在紅軍進入陜北開始作戰的時候,我因雙腿凍僵截肢——在我走了2萬多里路之后!我一直想做軍事工作,而實際上卻總是做政治工作。我現在后方任政治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