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仁(尤金·陳)曾享有“革命外交家”的美譽,人們對他的關注也大都始于他所主持的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的“鐵腕”外交。而有關他在巴黎和會前后的愛國舉動,卻很少為人所知。巴黎和會前,他因揭露日本的亡我野心,被捕入獄;巴黎和會上,他作為中國南方政府代表的顧問,起草了中國代表團遞交和會的備忘錄;巴黎和會后,他為了敦促美國抑制日本,給美國上議院發了一份長電,受到美國媒體的高度評價。這一切,不僅是陳友仁為維護國家主權所作的努力,而且表現了孫中山所領導的國民黨對巴黎和會所起的積極作用。
揭日野心,身陷鐵窗
1914年8月,日本向德國宣戰,隨即出兵占領了原德國在華的租借地——山東青島。面對日本悍然違反國際公法,侵犯中立國領土的行徑,軟弱的北洋政府一籌莫展,而日本則得寸進尺,于1915年1月向中國提出了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條,并要挾袁世凱必須嚴守秘密,不能讓第三國知道,否則日本將斷然采取行動。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當時,陳友仁正在北京主編英文《京報》,他很快獲悉了這一消息,不禁義憤填膺。于是,他立即把抨擊日本作為英文《京報》的主題,發表了一篇篇筆鋒犀利的評論文章,痛斥日本向中國提出的二十一條,揭露日本的亡我野心,呼吁政府維護主權,拒絕日本的蠻橫要求。陳友仁的文章很快引起在北京的外籍人士的高度關注。這使袁世凱政府十分被動,即怕輿論惹惱了日本,又怕引起民眾的譴責,但陳友仁是英籍華人,袁又不敢輕易對他下手。于是,袁世凱的政治顧問、英國人喬·厄·莫理循給陳友仁寫了一封信,勸說英文《京報》停止對日本的“攻擊”,全文如下:
親愛的陳先生:
我以相當急切的心情拜讀了你的文章。我擔心,那些對我談過的人也顯然同樣擔心,你似乎是在挑逗日本人起而反撲。
日本是走錯了一步。公眾輿論已經促使日本修改它的要求。現在談判正以友好方式在進行。高聲爭吵的策略至少是暫時停止了。
你的攻擊劇烈,現在只能得到一個結果,那就是為日本提供了一個為了挽回“失掉的面子”而要索取補償的借口。北京一位首要的中立國人士,星期一向我說“從日方來的危險,目前似已過去,然而,除非《英文北京時報》(即英文《北京報》——作者注)無節制的激烈言詞受到抑制,否則它定會再來”。
漫罵不是辯駁,我惋惜地看到你把自己的大才用之于這種全無需要的辱罵。批評、駁斥林賽·羅索爾原是合理的、正當的,可是對林賽·羅索爾這樣一個身為朝圣會創始者的有名望的美國人,肆行人身攻擊,只會得罪朋友,并使《英文北京時報》受到損害。
“教導的言辭,為它指出一個從它自己閉起眼睛陷入的困境中擺脫出來的方法”,把你的這些議論套用在今天,已經被日本人看作倨傲的冒犯。他們爭辯說這是中國負責當局意見的表示,是必定要予以回敬,讓中國人吃苦頭的。
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深知你的愛國熱忱,和你想要在當前危機中為政府幫忙的強烈愿望。然而,我相信我表達了中國的外國朋友們的一致意見,倘若你不用克制的筆鋒,和更高的責任感來寫文章,你將為你的政府惹出嚴重糾葛。
你何時能請過來和我一敘?
順致最良好的祝愿。
你非常誠摯的[喬·厄·莫理循]
1915年3月4日
但是,陳友仁并沒有理會莫理循的所謂“勸告”,他覺得這恰恰說明了英文《京報》上那些反日文章的力度,他相信輿論最終會對袁世凱形成壓力,他下決心抵制日本的要挾。但是,現實卻使他大失所望,袁世凱政府在日本最后通牒的威脅下,最終基本接受了屈辱的二十一條。雖然陳友仁的努力并沒有達到目的,但卻使他看透了日本的亡我野心,認為日本是對中國主權的最大威脅。
從此,陳友仁高度關注中日關系,毫不留情地揭露日本的侵華野心。1917年5月18日,他在英文《京報》上發表了《出賣中國》一文,揭露段祺瑞正與日本進行的一項秘密談判。文章指出,日本駐華陸軍總參謀長助理田中此次抵京的目的,是為了和段祺瑞進行談判并簽訂一個條約,即以一億日元的軍事貸款為誘餌,換取向中國派遣軍事教官和技術人員,負責訓練中國軍隊,進一步擴大在中國的軍事工業。這篇文章猶如一枚重磅炮彈,在全國激起軒然大波,鋪天蓋地的譴責,似一把把利劍,直捅段祺瑞的心窩。
段祺瑞早已視英文《京報》為眼中釘,它那些筆鋒犀利的評論文章,常使他如坐針氈,為此他曾派警察在報館門口進行監視,以對陳友仁施加壓力。但陳友仁毫不理會,我行我素,照樣一篇一篇地發表文章。段祺瑞惱羞成怒,下令逮捕陳友仁。
5月19日凌晨兩點多鐘,陳友仁被抓進警察局,天亮以后又被送交地方檢查廳處理。當時,陳友仁在北京的新聞界已頗有名氣,他被捕后的第三天,《晨報》等報刊就報道了這個消息。一時,輿論嘩然,新聞界的同行紛紛撰文譴責軍閥政府扼殺新聞自由,迫害新聞工作者的暴行,并設法進行營救活動。
陳友仁被捕后,地方檢查廳煞有其事地對他進行了起訴,罪名是他主編的英文《京報》所刊登的文章,妨害政府公務,擾亂視聽,判處他四個月的監禁,并允許出錢贖罪。曾為律師的陳友仁表示不服,他首先闡述了新聞自由和新聞真實性的原則,然后明確指出:此案定罪證據不足,故不服此判決,決定提起上訴。上訴書很快遞上去了,卻不見回音。不久,因為段祺瑞下臺才使他的案子有了轉機,他獲得特赦,6月6日陳友仁終于走出監獄大門。這次入獄并沒能挫傷他的銳氣,他所主編的英文《京報》始終鋒芒畢露,不久即被警廳下令停刊。于是,他即南下尋找孫中山。
南方顧問,草擬備忘錄
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剛剛散盡,美、英、法、意、日等27個戰勝國,就在法國巴黎召開了“和平會議”,表面上是為了擬定對德和約,建立戰后世界和平,實質上卻是一次帝國主義的分贓會議。中國政府作為戰勝國的一員,也應邀派團出席會議。經南北兩方政府的協商,中國代表團由五名代表組成,即陸征祥、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和魏宸組,其中陸征祥為代表團團長,王正廷為南方代表。
孫中山對這次會議非常重視,他認為應該充分利用戰勝國的有利條件,取消原來與列強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但是參加和會的代表團是受北京政府控制的,使他對這個代表團不太放心,為此他特派“陳友仁、郭泰祺為歐洲和平會議專門委員”,前往巴黎,名義上是南方代表的顧問,實質上卻如顧維鈞所言,并“不是去參加和會,而是去監視中國代表團”。陳友仁和郭泰祺于2月奉命啟程,到達巴黎后,與中國代表團住在一起。陳友仁此行身負重任,既要時刻關注會議的進展情況,掌握北方代表的態度,又要不失時機地為代表團獻計獻策。
陳友仁以南方代表顧問的身份,參加代表團的起草委員會,起草中國遞交和會的備忘錄。結果,陳友仁所起草的關于中國各項主張的文件,被中國代表團采用,成為中國代表團向和會提出的正式文件的底稿。陳友仁在大陸的唯一后代、嫡孫陳一文在其《陳友仁及其兒女們》(未刊稿)的書稿中披露了這個史實。喬·厄·莫理循作為起草委員會的成員,更是完整地保留了陳友仁所起草的這份底稿,因為當代表團決定采用這個草稿后,曾印發起草委員會成員人手一份,以集思廣益,將這份提交和會的正式文件修改得更為完善。莫理循在這份底稿的副本上批注:“這是提交給我們以備修改的文件底稿。它已由中國人通過,并經美國代表團中國組的首腦衛理同意。”莫理循還在1919年3月19日的日記中寫道:“睡得很晚。把陳友仁(所有不適宜的人當中最不適宜的一個)所草擬的簡直糟得怕人的底稿,整個打亂重寫。——他閉起眼睛不看現實,想要親自出面在大會上提出這個文件并為之辯護。它是論二十一條要求的。”這段短短的文字至少說明了兩個史實:第一、中國代表團提交和會正式文件的底稿,確實是出自陳友仁之手,至于莫理循對其的評價,明顯帶有很強的感情色彩,因為如果真的寫得“糟的怕人”,是不可能得到代表團成員的一致認同的。而且從莫理循所保留的經過他修改的這份底稿,也并沒有“整個打亂重寫”,只是在個別文字的表述上作了一些修改而已;第二、這份底稿的內容“是論二十一條要求的”,這是陳友仁早在該條約談判之時就激烈反對的,盡管當時他沒有能力阻止這個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但是他所積累的資料以及強烈的廢約愿望,才使他寫出了這份有力度的底稿。
陳友仁所草擬的這份底稿約二萬三千七百多字,由前言和正文組成。前言部分主要闡述三個問題:首先,指出本次和會必將實施“新正義”準則,即“一切人民不分強弱,在他們的彼此交往中都有平等地在自由和安全的基礎上,生存下去的權利”。“為此,現將被稱為中國問題的一組爭端,提請大會以符合指導大會的新正義標準,加以考慮和調解,——中國問題撇開它的次要特征,可以說它的中心是保存中國的獨立與完整。”其次,中華民國成立以來,中國的“統治階級已經認識到有必要與外國合作,以便實現行政的現代化”。最后,明確提出三項要求,“(A)(新正義準則)應行納入同敵國所締結,并涉及他們與中國之間關系的和平條約草案中的各項條款和規定;(B)廢除或從根本上修改中國與日本之間,作為日本提出二十一條要求,和1915年5月7日最后通牒的后果而簽訂、交換的各項已簽字的條約、宣言或照會[(B)項必須現在就決定];(C)重新調整中國所受的外國奴役,或者說調整影響或損害中國的(1)領土完整;(2)政治獨立和財政自主的外人在華所享的一切權利、利益與特權”。
正文大體可分為四個部分。第一,簡單敘述了日本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的背景。1914年12月3日,當時在東京述職的日本駐北京公使日置益,接到政府擬向中國提出稱為二十一條要求的文件。1915年1月18日,日置益繞過外交總長,直接向總統袁世凱提出了二十一條,并脅迫袁世凱保守秘密,否則日本將采取行動。
第二,分析了二十一條的內容。二十一條分為五號。第一號要求中國必須承認日本有權繼承德國在山東的所有權益,“包括膠州灣租借地,橫貫山東名為膠濟鐵路的鐵路,和其他在山東省內的鐵路礦山權利”。這意味著日本不但能控制膠濟鐵路,而且可以獲得原擬由德國出資建造兩條鐵路的“權利”,一條與津浦鐵路連接,另一條與京漢鐵路連接,加之日本原來已控制的南滿和東蒙鐵路,日本實際上已對長江以北的中國鐵路擁有相當的控制權,并將對北京形成直接威脅。第二號是延長日本對旅順、大連的租借期限及南滿、安奉兩鐵路的期限為九十九年,并承認日本對南滿和東部內蒙古的特權。第三號提出漢冶萍公司改為中日合辦,附近礦山不準公司以外的人開采,意在控制長江流域的礦山資源。第四號規定中國沿海港灣、島嶼不得租借和割讓給他國,當然日本可以例外。第五號要求中國政府須聘用日本人為政治、財政、軍事顧問,中國警政及兵工廠由中日合辦,日本在武昌與九江、南昌間及南昌與杭州、潮州間有修筑鐵路權,在福建有投資筑路和開礦的優先權。二十一條的內容表明日本期望在整個中國占有特殊地位,別的國家要在中國采取任何政治步驟,必須事先同日本政府交換意見。日本妄想以中國保護國的表象,實現變中國為其殖民地的目的。
第三,分析了廢除二十一條的依據。首先,二十一條的中心問題在于第一號,即日本堅持要繼承德國在山東的權益。日本對山東的要求直接導源于戰爭,應由和平會議審查處理,并對之采取修改行動。其次,二十一條是中國政府在日本1915年5月7日最后通牒的逼迫和壓力下簽字的,這一事件踐踏了本次和平會議的正義公式。再次,如果不是日本攻占了膠州灣,德國肯定會被解除武裝,膠州灣也必定已由中國軍隊占領。最后,二十一條缺乏最后定局性質,因為日本在脅迫中國簽字后,還在尋求各大國對二十一條的認可;中國政府在被迫簽字后,立即向各國發布說明中日交涉始末的聲明,其中包括一項宣言,說明中國政府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簽字的,如果就此而影響到先前與各國所定條約中的某些款項,實非中國所致也。這些事實說明,這是一次“單方獨斷的談判”,由此所簽訂的條約也就具有非永久性質。
第四,結語。縱觀以上各節,可見中國提出廢除1915年條約主張的理由是:
(甲)它們是一個產生于戰爭,并與戰爭有關的整體事件,應由和平會議進行處理。
(乙)它們明顯地違反協約國所定,即和平會議的“新正義”準則。
(丙)他們特別破壞中國的領土完整與政治獨立,而這是英、法、俄、美四國政府曾經同日本分別簽訂的一系列條約和協定所共同加以保證的。
(丁)他們是在恫嚇威迫的環境下談判,并在最后通牒的逼迫之下簽字的,這使中國在這件事上完全無法作出自由而不受脅迫的判斷,或作為自愿的一方參與其事。
(戊)他們甚至也被日本視為缺乏最后定局性質,并企圖用締結一系列與現在和平會議的指導原則相抵觸的秘密條約,以預先防止必然會遇到的反對。
(己)它們應當按照協約國和美國對布加勒斯特條約作出決定時所奉行的原則,和柏林大會施用于圣·斯梯法諾條約的政治權宜原則,以及三個歐陸強國對待馬關條約的前例加以辦理。
陳友仁起草的這份稿子重點突出,圍繞二十一條的背景、內容和中國主張廢除該條約的理由,進行闡述,使人一目了然,印象深刻。稿子所采用的策略也很成功,一是在前言部分就指出本次和會必將實施“新正義”準則,因此違背該準則的二十一條必須被廢除;二是稿子始終以弱者的姿態,向和會申述中國是如何在這種“單方獨斷的談判”中,被迫簽字的,從而達到“哀兵必勝”的效果;三是指出二十一條的實施,必將影響先前中國與各國所定之條約,這是個離間計,即希望各大國為了維護本國的在華利益,達成否定二十一條的默契。因此,這個草稿不僅獲得中國代表團成員的認同,而且也得到了美國代表團中國組的首腦衛理的同意。
于是,這份由陳友仁草擬的、經起草委員會成員修改的重要文件,終于提交和會。但是,在帝國主義五強所控制的巴黎和會上,原則被用來做交易。4月下旬,意大利因故一度退出和會,日本也立即以退出和會相要挾,脅迫和會答應它對山東的要求。這時,不僅英、法堅決支持它,就連中國一向倚為靠山的美國也一反常態,倒向日本一邊,以犧牲中國的利益來避免和會的破裂。
面對如此窘境,陳友仁一面力促中國代表團退出會議,一面利用一切可能的輿論工具,揭露日本的侵略野心。在5月9日國恥日這天,陳友仁和汪精衛等人在巴黎召開“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會議,有五百多人出席,其中還有不少歐美各界的知名人士。會上,陳友仁慷慨激昂地用英文發表演說,“對于中日間利害關系,言之極為詳盡,措詞亦相當激烈”,幾次被掌聲所打斷。另外,陳友仁還和其他國民黨人分頭組織“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的成員和一些華僑團體,每天輪流前往代表團駐地,堅決要求代表團拒簽和約。在全國人民拒簽聲浪的支持下,6月28日,中國代表團終于“公同決定,不往簽字”。這是鴉片戰爭以來我國第一次沖破帝國主義列強的控制,在國際事務中決定自己命運的范例,在中國近現代外交史上具有重大意義。
致美長電,促美抑日
拒簽和約實現了,但陳友仁心里還是沉甸甸的。他目睹了和會的全過程,清醒地意識到由于中日兩國在國際地位和綜合國力上的懸殊,對山東問題只能智取,不能強奪,要巧妙地利用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矛盾,解決山東問題。經過仔細分析,他認為英國最早打開中國大門,它在中國的既得利益最多;法國的勢力范圍主要在云南,日本占領山東對它影響不大;而美國雖然經濟實力雄厚,但在中國問題上,卻是個后到者,因此它打著“門戶開放”的旗號,急于擴大在中國的勢力范圍。這次日本獲取山東,美國肯定很不愿意,只不過為了保持和會表面上的和諧,不得已而為之。最重要的是這時華盛頓已掀起了一場反對國聯盟約的運動,中國拒簽和約在輿論界和參、眾兩院議員中得到普遍支持。因此必須及時抓住美國國內這股有利于中國的政治聲浪,趁熱打鐵,呼吁美國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挺身而出,提出修正山東問題的解決方案。于是,陳友仁立即奮筆疾書,向美國上議院發了一份長長的電報,全文如下:
巴黎中國代表曾開重要會議,請求美國上院予以援助,速通過議案確認山東問題之解決法,除對于為中國不公道且危害世界之和平外,且不合于美國之國家尊嚴及其利益。中國以威爾遜總統之勸告加入戰局,中國實希望美國可以出面助中國不受日本帝國主義之壓服。1917年8月14日中國宣戰,當時美國及協約各國政府允諾,一致予以友誼的扶助并允“盡彼等力之所能,保中國在國際間得享一地位,并得一大國所應得之尊重”。今所擬定之解決法與上說違背,且破壞美國之外交政策。美國除孟祿主義外,在中國向持開放門戶主義,以保中國領土完全及政治獨立。昔年美國路脫氏與日本他卡希拉訂約公認此主義,最近蘭辛和石井又有協定承認不干涉主張。所謂不干涉者即指中國之主權和領土,威爾遜總統亦再三之聲明。今山東問題之解決直接違反此主義,不僅使德國之壟斷制度繼續有效,致使他國在山東不得享工商業之平等機會,乃三國會議時某代表竟承認此種解決將德人權利完全讓與日本毫無價值。但吾人須知此項權利早已作廢,中國向德宣戰即聲明廢除中德各約,且曾向美國和協約國聲明在先,日本實無權利之可得。再次問題之關鍵包括全亞,中國人力物產豐富異常,當然發展之為全世界謀利益,決不能聽一國之予取予求,以遂其私欲。但日本“二十一條”要求之政策如竟繼續施行,則中國為日本囊括勢必不免。中國既為共同作戰國之一,當然有權要求德意志主義之毀壞,不僅限于歐非兩洲及太平洋,并當毀滅亞洲之德意志主義。然照山東問題之解決法,則去一德來一日本,直以暴易暴而已。日本大有征服世界之野心,一戰中國再戰俄國均得勝利,正與德之攻奧攻法無異。日既吞高麗,今又得南洋諸島,其距澳洲遂較前近二千英里,太平洋海陸兩方幾全在日海軍掌握。今若更得山東,則直將包舉亞洲大陸矣。或謂威總統如堅持正義之解決,則和會將破裂,故不得不拋棄中國。然此說是否實現不可知,況英國本持盎格魯撒克遜親和政策,今與日本結是,實反其政策,而反對英美兩國在華之利益也。或謂中日之全部問題可待國際同盟討論,然日本今日既能獲勝于和會,豈不能獲勝于將來之同盟?同盟之行政部中國不得列入,即為日本將占勝利之先聲。蓋日本可以要求如中國欲將“二十一條”等密約提出,同盟會必須先經日本許可,此關于同盟會約章而可知也。吾人極尊仰美國,故望貴上院仗義直言,代表美國人民勿予通過。除上述各理由外,并因其違反美政府對華之諾言及對華之政策。總之德國在山東之全部權利應交國際同盟,派一國際委員會至山東實地審查,然后秉公處斷,如此始為正當之解決法也。
陳友仁的電報既揭露了日本的侵華野心,又明確指出日本的觸角已伸至太平洋的大部分地區,告誡美國應迅速對此作出相應對策;電報既誠摯地希望美國能助中國一臂之力,盡快修正對山東問題的處理,又委婉地批評威爾遜總統違背自己的諾言,視中國陷于窘境而無動于衷。整份電報有理有節,不卑不亢,充分表達了中國人民不畏強權,要求實現領土完整的強烈愿望。
陳友仁的這份電報在美國引起極大反響,許多報紙紛紛轉載,輿論對此評價甚高,普遍認為該電報言之有理,令人信服,指出“陳君書中謂山東問題之處置,為不合美國之尊榮與利益,對于中國為不公道,且危害世界之和平旨哉,言乎不但華盛頓聽受之舉,凡文明之世界莫不聽受之至。陳君所言美國對中國之義務云云亦復其是,美國向來對華政策——以維持中國領土完全及門戶開放為根本,且各國皆承認之。今山東問題之解決直接破壞此主義”。
陳友仁的電報對日本侵略野心的揭露,使美國輿論領悟到山東問題的嚴重性,指出“德國占領青島在道德上固然錯誤,然就侵略而言則其勢尚孤立,故無大害;日本則不然,臺灣高麗南滿均為彼所有,若一在山東立足即將逐漸侵入中國腹地”。美報認為,如果說陳友仁的電報“根據正義尚不足以動世界之聽者,則上述之理由根據于共同利益,其亦足以促世界之醒悟乎。然而明哲之士眼光如炬,對于此問題固自有最高之見解,即如陳君代表中國之呼吁,以中國所受之不公道置諸世界和平受危害之后,實具有卓識。蓋彼之呼吁以正義為先,而利益為后,誠有見夫大者”。為此他們相信“中國之呼求當不至虛擲也”。
陳友仁的這份長電終于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美國輿論對此十分重視,中國的山東問題一時成了美國政界關注的焦點。美國政府為了自己在遠東的利益,聯合英國對日本施加壓力,建議盡快解決山東問題。正是在美國的斡旋下,1922年2月4日中日雙方代表在華盛頓會議舉行期間,簽署了《解決山東懸案條約》及附約、協定等件,《對德和約》中關于山東問題的不合理規定終于被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