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幸福這類東西就跟雞蛋似的,抓得太緊會碎,太小心了又讓人精神緊張成為負擔。常言道,接觸幸福的最好辦法就是學那些騎自行車帶蛋回家的家庭主婦,咔嗒咔嗒地搖晃著、漫不經心地趕路,到家即便碎了兩三個也無所謂。“喲,碎了。嗨,沒事兒,再買唄”,反正剩下的還夠用。這樣的對待方式才是最重要的。幾乎所有的不幸都來自于平衡的欠缺。這兒所說的不幸,并不是外在的東西,而是精神上的感受。所以像我這樣絞盡腦汁地思索“幸福瞬間”的人,其實是算不上幸福的。也罷。
幸福的瞬間和幸福似乎還有所不同。過去了的事情在記憶中往往能變成連臺好戲,越到后來越被美化,但那種強烈得讓人當時以為“死了也值”的幸福瞬間卻是無法再現的,只會不斷淡化下去。它是由那天的氣候、身心狀態、人際關系、地點等因素共同決定的。像我這種身心脆弱的人卻偏偏熱衷于“強度”,較之幸福更被那強烈的瞬間所吸引,這是奈何不得的事。因為覺著自己還年輕,所以還不甘心輕易放棄。不知不覺間成為“帶蛋回家的家庭主婦”,對我來說還是一個夢想。
說幾個我見過的幸福瞬間吧。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狂熱地愛上了一個人。現在也喜歡他,但熱情已經不比當時。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有非常強的感染力。遇上他使我眼前一亮,人生為之改變。我花了差不多兩三年的時間才從他的影響下走出來,重新找回自己。當時他也很年輕,無羈無絆,快樂得不著邊際。我們許多人常常在一起喝酒到天亮,所以記憶也是支離破碎的。記得那時我們剛認識不久,有天夜里不知為什么所有人心情都好極了。到了沒車可乘的時候,大家已經處于“再喝就會死掉”的狀態。他借著醉意說:“好了,去我家吧,全都住下!”當時,對我來說他就是神明,突然要去神明的家,我不禁倒吸一口氣。那感覺簡直就像“吉他之神”CHABO對新手說了句“彈得蠻不錯嘛”。神明的家有父母和姐姐。在那會兒,別說戀愛,就看看他的日常生活我都會產生“還有如此精彩人生”的感動。我高興極了。記得只有我一個女生,當時已經醉了,壓根兒就沒想會不會被他家里人認為不禮貌。興奮得猶如第一次出國的人。時值春天,天氣也好,大家在夜路上大聲說笑著朝他家走去。路上我們在一家小店吃了些飯團呀什么的,說的都是些高興的事。那時,我記得他滿面笑容地對我說:“吉本,你再吃一個吧”,遞給我了一塊豆皮卷的飯團。我之所以還記得這么瑣碎的事,是因為那時我在深夜的路上突然感到“我現在真幸福!”還因為當時我清楚地意識到了這是我第一次實實在在感受到的幸福瞬間。
大概從那以后,我開始經常思索這種感受。
即便是別人的事,也是美好的。
去年圣誕節,去淺草聽完音樂會回家的路上,我順便去了課余打工的地方。同去聽音樂會的是一起打工的女孩兒們,她們說“今天發獎金了”。做早班服務生的女孩手里拿著裝好獎金的信封。本來以為頂多兩千日元,打開一看,竟有一萬,大大超出了預想的數額。于是我也歡天喜地去了。
值晚班的是由美。她人漂亮,Jb直口快,有些與眾不同。我從店長手里接過信封后,問由美領獎金了沒有。
“哦,領了。不過還沒看呢,能有多少呢?”
“一萬、一萬日元咧,喏!”我說。
“哇——!”
店里沒有客人,由美瞪大眼睛叫了起來:“太棒了、太棒了!”她連聲叫著,臉脹得通紅。
“正愁沒錢用呢。太高興了!沒想到這么多,哇,老板真夠大方的:D阿!瞧我高興得臉都紅了。”由美捂著臉頰說。
我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沒花一分錢,感覺上卻真的在過圣誕節。那一刻,我目睹到了由美的喜悅洋溢在整個店里的那一瞬間。 還有,我家里養貓。 養了好多只貓,其中有一個叫小三的家伙特別喜歡蝦。一看見蝦,它就會發出不同于任何時候的“喵嗚”聲。把蝦往它眼前一放,它會在那一瞬間回過頭來,姿勢和神情都像在問“可以吃了嗎”?那模樣實在有趣極了,有時我忍不住故意讓它著急。我一說行,它就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毫不猶豫。那樣子真是幸福!
我真的也很想能這樣奢侈地生活
吉本芭娜娜
1964年出生于日本東京都。小說家。畢業于日本大學藝術系文學專業。1987年小說《廚房》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另有代表作《TUGUMI》、《悲哀的預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