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愛50年、風雨同行伴終身的寶桐走了,我不能吃也不能睡,撕心裂肝的痛啊,天人永隔的痛啊!世界上最疼愛我的寶桐走了,你怎么忽然不見了呢?怎么會突然消失了呢?!
淚眼迷離中,我看到你超負荷重載的一生:你悲慘的童年,屈辱的少年,奮起英勇搏斗的青年,看到你和我的相識相知、悲歡離合,看到你情系藍天、夢馳太空……
你出生在遼寧省撫順市郊趙家堡村一個赤貧家庭。家中地無一壟,在祖墳邊蓋了兩間土坯房。父親打工謀生,養不起家。母親剛過30歲,貧病而死。兩歲多的小妹妹不知道母親已死,還爬在母親身上要奶吃。你哭著把妹妹拉開,用繩把妹妹捆綁在炕上,一路哭著去找打工的父親報信。七歲的孩子啊,半夜走過墳場,只見“鬼火”(實為磷火)閃爍,狼狗嚎叫,渾身直打哆嗦,還得摸黑前行。以后你多次夢到這恐怖場景,常常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父親有病還得打工,你帶著小妹妹在姑姑、大姨、姐姐家輾轉討吃。世上沒有白吃的飯。七八歲的你必須上山打柴、下河挑水償還飯債。呼嘯寒風中,你稚嫩的雙肩背著高過你半身的柴禾,幾步一個筋斗,跌跌撞撞趕到親戚家,冷飯也沒給你留一口,小妹妹餓得直哭。小妹妹終于餓病而死,你抓起一領破席,包著親愛的妹妹,哭著把她埋進村邊墳地。你幼弱的手啊,無法把坑挖深。第二天,你去看時,小妹妹已被狼狗吞吃,你哭得昏倒在墳地。這些都是你我第一次長談時告訴我的,你童年的悲慘深深震撼了我。
你從小好學,常在小學堂外偷偷聽課。老師被感動了,讓你上了一年學。你穿了姐姐一件藍布旗袍上學,自然讓同學訕笑。中午,同學都帶了飯來吃,你沒有吃的,代同學做功課,人家送你半個窩窩頭,你三口兩口吞下去,“比吃奶油蛋糕還香”,你后來不止一次對兒女們說。你學習成績最好,交不起學費還是失學。11歲時,你打工的父親全身浮腫而死,你成了孤兒,全靠自己謀生,給地主放豬放牛。占領東北的日軍出外打獵,打死一頭豬娃。管家無情的皮鞭打得你皮開肉爛。滿腔仇恨強壓在你心頭。13歲,你進撫順日本工廠當了一名童工,受盡當亡國奴的屈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你挺起腰來,從奴隸變為主人。你立即參加撫順工人縱隊,配合蘇聯紅軍,和日本關東軍打了一仗。你參加遼東軍分區、遼寧軍區、東北軍區,在極艱苦條件下和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軍隊激戰,曾經50天沒吃過一頓熱飯。戰斗中你勇往直前,立功受獎,被保送到東北軍政大學學習。你參加了遼沈戰役、解放撫順和武漢三鎮等戰役戰斗,英勇作戰,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作出積極貢獻。
1949年新中國建立空軍。由于你在陸軍表現出色,你被調往第四航空學校學習,成為新中國第一代飛行員。航校學員大多是中學生,也有大學生。而你只上過一年小學,一年軍政大學,文化程度最低。但你頑強拼搏,在全班第一個放單飛。訓練你的蘇聯教員最欣賞你,總夸你學習刻苦,勇敢,細心,悟性又高。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你隨剛組建的空三師奔赴前線,先后擔任中隊長、大隊長、團長。空戰中,美國飛行員大都飛行過兩千多小時,你們只飛行六七十小時,敵我力量十分懸殊。但你不懼強敵,沉著冷靜,機智勇敢,驍勇善戰,第一次參戰就一舉擊落兩架敵機,首開全師實戰殲敵紀錄。以后你又首開全師擊落美國王牌飛機F—86紀錄,而且也是一舉擊落F—86兩架。空戰中你共擊落(7架)、擊傷(兩架)敵機9架,創空軍擊落敵機最高紀錄,榮立兩次特等功,被授予空軍一級戰斗英雄稱號。你直接指揮的中隊擊落擊傷敵機17架,創全師中隊空戰最好戰績。全中隊五名飛行員,一級戰斗英雄一名,二級戰斗英雄一名,一等功臣一名,二等功臣兩名,人人建功立勛,被授予英雄中隊稱號。
對這些戰績,你談得很簡單,往往幾句話帶過。你對我談得最多的,是空戰中犧牲的你的戰友:團長孟進、大隊長牟敦康和你的僚機范萬章。你慨嘆,是這些烈士用鮮血和生命贏得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你永遠懷念他們。
淚眼朦朧中,我又仿佛看到從天津馳往北京的火車,列車上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你和張積慧、劉玉堤等志愿軍歸國代表于1952年7月下旬來北京參加解放軍建軍25周年紀念。當時我是《人民日報》抗美援朝組記者,提前趕到天津,上了火車,便于抓到獨家新聞。
我和你們同坐一個車廂,無拘束地談了起來。劉玉堤二十八九歲,比較老練。你最年輕,二十四歲,最靦腆,話很少,臉上紅撲撲地,熱情中透出憨厚,嚴肅而又英俊。
火車到了北京前門車站,歡迎的人群把你們抬了起來,學生們追你們到西單旅社,將你們團團圍住,采訪根本無法進行,不少記者干著急。我慶幸自己提前趕到天津,在火車上采訪了你們,結合歡迎現場情景,我趕寫了《人民熱愛志愿軍空軍英雄》,發表在《人民日報》。
任務完成,我忙別的去了。意外地,接到你的電話,說總政決定你們三名空軍代表要留下來向首都人民作報告,你們沒有準備,你想請我幫你寫篇報告稿。為“最可愛的人”服務義不容辭。我下午趕到旅社,和你談了六七個小時,被你從逆境中奮起拼搏的勇敢和力挫強敵折服,更為你高尚無私敦厚樸實的品質感動,一個通宵趕寫了六千多字的報告稿。第二天早晨交給你,你仔細看了,高興地說:“想不到你出手這么快,不簡單”,似乎很欣賞我的工作干勁和效率。
我們談到生死觀。我問你,每次空戰,你都面臨生死考驗,你是怎樣想的呢?你說,童年少年生活悲慘,活得艱難,猶如一根被踐踏的小草,隨時可能死去,死得無聲無息,死得毫無價值。參軍后,懂得階級、民族、國家的責任和價值,為階級的解放而戰斗,為新中國的成立而戰斗,為保衛祖國和人民而戰斗、犧牲,非常值得。作戰多了,每次想的首先是如何消滅敵人,個人生死常常置之度外!
你的話震撼了我,讓我看到你水晶般純凈的心靈。我們彼此交心,互相吸引。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們相聚在天安門金水橋畔。廣場上高音喇叭播放著歡樂的歌曲,不少青年在翩翩起舞。你似乎被這種和平歡樂的情景迷住了,但你很快要趕回前線,投入戰斗。你希望確定我們的關系。我擔心戀愛會影響你的戰斗。你毅然說:“決不會的,愛情只會給予我更多的勇氣和力量,去保衛你和祖國人民。”
我被你深深感動了。但從小堅持婦女獨立、事業心很強的我還是提出“約法三章”:堅持記者工作,不能很好照顧家庭;不當隨軍家屬;采訪對象多半是男同志,希望你不要有大男子主義,要充分理解、信任和支持我的工作。
你仔仔細細地聽了,認真思考后,爽朗地一口答應,并終身承諾,一輩子支持我的工作,盡管這樣做給你帶來許多不方便。
1953年8月5日,我們在空軍招待所結婚。婚后不到一個月,你和張積慧、王華清等六位飛行干部到蘇聯莫斯科空軍學院學習。這對你又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你只上過一年小學,一年軍政大學,十個月航校,沒有學過中學的代數、幾何、三角和大代數,也沒學過俄文,卻要用俄文直接學微積分、高等物理、空氣動力學、《聯共黨史》、《世界歷史》、《世界地理》、飛行指揮理論等正規大學課程,艱難可想而知。你又是超負荷地頑強拼搏,六個學員中你學習成績最好,受到空軍司令劉亞樓的表揚。
然而,過重的學習負擔還是把你壓垮了。1955年,你不得不回國治療。1956年初,著名胸外科專家吳英愷給你動了手術,從你肺部割去雞蛋大充滿結核菌的肺瘤。他極其高明的手術加上你堅強的事業心,終于使你手術后重返藍天,雖然你的肺活量已失去三分之一。你在保定、涿縣航校工作,一兩個星期回家一次。
我也經常出差,一出差一兩個月。我們一年相聚的時間至多幾十天。你從不抱怨,還說,雖已結婚,仍過單身漢生活,吃飯在食堂,衣服自己洗,好容易周末回家,碰上我出差,還得“獨守空房”。你怕我過意不去,又笑著說,這樣也好,可以有更多時間投入工作。你是多么體貼和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呀!我內心充滿對你的感激之情,為你無私的愛自豪。為有你這樣體貼的丈夫而備感欣慰。
俄國著名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在他的名著《怎么辦》中曾說,愛一個人,就要使所愛的人更高尚、更幸福和更快樂!你正是不折不扣地實踐著這句名言。盡管這使你自己生活上有許多不方便。寶桐、寶桐,如果說,我能一輩子堅持十分辛苦、常常顧不上家的記者工作,有所成就,完全應歸功于你犧牲了個人家庭生活對我的全力支持和終身支持啊!
我對社科院新聞研究所的研究生和首都女記協的女記者、女編輯講課時,常說,一個女記者如果在事業上要取得成功,必須有一位十分諒解、體貼和支持你工作的丈夫。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無私愛我和支持我工作的丈夫!
我永遠記得,1956年我生第一個女兒,你趕到醫院,給我送一大捧嬌艷欲滴的玫瑰花。這在50年代可是件稀罕事。同房的產婦都用驚奇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我感到分外甜蜜。1957年生兒子、1963年生小女兒,你都同樣送來鮮花,同樣給產房帶來溫馨幸福的氣氛。我深信,只有始終熱愛著妻子的丈夫,才能這樣做。
我永遠記得,1958年我30歲生日,你送給我一張精致的玻璃面書桌,讓我在這可愛的書桌上更愉快地寫作。你的關心多么細致、周到!你還用你那雙操縱噴氣式戰斗機靈巧的雙手和一顆摯愛的心,給我雕刻了一個壽星像,表面加上橢圓形的凸面玻璃,里面鑲嵌了我的小照。你親手制作的生日禮物,令我格外珍惜和感動。
你還拿了我1955年去浙江沿海大陳島采訪時穿軍裝的照片,到前門大街景德鎮藝術瓷器服務部,從景德鎮定做了一只精美的瓷盤,瓷盤上永遠留下我27歲身穿軍裝英姿挺拔的面容。這瓷盤歷經劫難,靠你細心保護,至今兀立在客廳書架上。
你感情細膩深沉,心靈手巧。每逢我出差回來,常看到我們的房間被你用心重新布置過了,顯得更溫馨更有詩意,使我感到意外的驚喜。你的生活經驗比我豐富,每當我出遠門,你總幫我準備行裝,還要幫我這個經常遺忘東西的粗心妻子檢查一下,有沒有遺忘什么。
1966年,我們已有了三個可愛的孩子。你是個體貼的丈夫,慈愛的父親。每逢你周末回家,星期天,我們總帶著孩子們去中山公園、北海或陶然亭玩半天,給孩子們帶來極大的興奮和歡樂。你總惦記著給孩子們買玩具和小人書。十歲的女兒和九歲的兒子,他們的兒童書籍已裝了一書架。我們結婚十幾年了,感情依舊如新婚時那么熾熱。中國有句古話:“小別勝新婚”。我們常常小別,因而時時處在新婚般的甜蜜依戀中。
“文革”風暴驟起,一夜間,人民日報社被奪了權。“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是人民日報社工作組長。我不是當權派,群眾也沒給我貼什么大字報,我在“紅衛兵”監督下采訪、寫作。
你工作的航校也鬧起來了,你很少回家,回家時我們憂心忡忡,關起房門討論時局和國家大事。
張春橋派上海解放日報社的魯瑛來《人民日報》主持工作,他讓我寫一篇歌頌“第三代”(紅衛兵)的文章。我采訪了當時紅極一時的北京紅衛兵“五大領袖”聶元梓、蒯大富、譚厚蘭、韓愛晶、王大賓,寫了兩個月,文章難以完成。
你知道我的難處,更了解我的脾氣。你勸我:“你老寫奉命文章,寫不出來不要硬寫,不要寫以后自己看了會臉紅的文章,不要趕時髦、趕潮流!”你是多么理解我啊。盡管魯瑛一再催促,文章終于不了了之,使我避免了歌頌“紅衛兵”的尷尬,我真的十分感謝你呀。
1967年1月,全國刮起“造反派”奪權之風。我到北京郊區懷柔縣采訪。一位副縣長對我說,春耕生產即將開始,如今全縣機構癱瘓,無人管生產。如果農業生產垮了,老百姓是要挨餓的呀。我找了“造反派”,說服他們“解放”一批副職干部,成立了“抓革命促生產火線指揮部”,農業生產有人管了。
我寫了一個直送中央的“內部情況”,周總理看了,立即送毛主席。毛主席讓全文發《人民日報》一版頭條。全國各地紛紛仿效,成立了工業、農業抓革命促生產火線指揮部。工農業生產有人抓了,周總理很高興,江青很惱怒,說總理是“用生產壓革命”。
我到了湖北漢口,只見馬路上一批批“保皇派”工人和勞模頭戴紙糊的高帽子在游街,有位全國勞模還戴了頂鐵帽子。我數了一下,足足有六千頂“高帽子”!這是湖南農民運動中農民對付地主的呀,怎么可以用來對付工人?!我提筆寫了第二個重要情況,提出這樣做嚴重傷害了工人群眾。
這第二個情況也起了作用。“中央文革”下令,禁止“高帽子游街”、“解放了”一批勞動模范和工會干部。這讓你我在愁悶中多少感到些安慰。
1967年9月,我到上海采訪。駐上海空軍部隊的一位宣傳處長找我,說他們“要用毛澤東思想占領天空”。這是什么意思?原來他們想用主席語錄指揮飛行,即在下達飛行指令前加上一句語錄。這在當時打電話時是常用的。但若用在飛行指揮上,飛行員如一時反應不過來,會出現機毀人亡的重大事故。
我忍不住了,提筆寫了第三個“情況”。這個“情況”觸怒了吳法憲,前面的“情況”得罪了江青。
1968年5月15日,陳伯達下手令,將我關在北京衛戍區,一關就是五年。不許探望,無人過問。我在牢房以淚洗面,背熟了語錄和毛選,通讀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世界通史》。
你也受到空軍審查,從佳木斯查到海南島。幸虧你是三代貧農,歷史清白,作戰勇敢,實在查不出什么政治、歷史問題。但當時空軍司令吳法憲下令,立即離婚,還讓空軍組織給你找個“造反派”對象。我在監獄一無所知,你沒有到法院簽字,“離婚”由空軍包辦,讓一名干事代你簽字。
你所在航校干部果然奉命給你找了十幾個對象,你一一拒絕,頂了三年半。航校領導說,你再不結婚就是對王金鳳還存在幻想,還在等著她,她也許早就死了!你絕望了,擔心再頂下去,自己會被抓起來,三個年幼的孩子勢必流離失所,落入你童年悲慘的命運。迫不得已,1971年12月,經組織介紹,你和一名工廠技術員結婚。一年半后,1973年6月,在周總理關懷下,我出獄了,回人民日報社恢復工作。
你向空軍請假,要求到北京看望坐牢五年的我,竟用了半個月時間,才得到批準。一夜長談,我完完全全諒解了你。我們同心協力,在十幾個機關輾轉奔走三年半,嘗盡人間酸辛苦辣。你夾在兩個女人中,處境比我更難。我明確告訴那位女士,我并非和她爭寶桐,也不是寶桐拋棄她,而是反抗,反對“文革”造成的悲劇。她自然不理解。你既要堅持工作,還要花極大精力處理這一棘手問題。你從北京回到錦州,立即住在辦公室,和那位女士分居三年半。你還要竭力安慰我,三年內寫給我三百多封信,平均三天給我寫一封信。我自然也如數寫給你。我將這些來信一一編號,似乎我們又重新戀愛一次。你心情苦悶,猛抽廉價雪茄,健康受到極大損害。四十出頭,兩鬢見白。我的體重一年內下降六十斤,骨瘦如柴。兩人相見,凄然淚下。
1976年春天,錦州法院準備判決你真正自愿的離婚。那位女士上書江青,把你我要求復婚和所謂“右傾翻案風”掛在一起。江青大筆一揮:“慎重處理”。事情全部停擺。
你我一時陷入絕境。我的五年坐牢,由江青、吳法憲而起。我和你的重新結合,又被江青阻攔。我對江青真正恨之入骨。當然,這絕不僅僅是個人的仇恨,整個國家已被江青一伙拖入崩潰的邊緣。
1976年10月,萬惡的“四人幫”終于垮臺。12月26日,錦州法院判決你離婚。同一天,北京法院撤銷錯誤判決,你我恢復夫妻關系。歷經人間難以言喻的悲歡離合,我們和三個孩子終于全家團聚。對那位女士我們傾家蕩產從經濟上給她補償,還在北京給她找到她滿意的一位干部,重新建立家庭。
1978年,你調北京軍區空軍司令部工作,我們才結束長達25年的分居,生活在一起。這一年,我倆50歲,已達“知天命”之年。
我還是經常出差,你也常下部隊。但你從部隊回來,有我和孩子在家等著你。五口之家,其樂融融,這可能是我們家庭生活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1983年,你55歲時過早離休。你心情郁悶,設法排遣。悟性很高的你,用操縱戰斗機的手,拿起雕刻刀,無師自通,創作了《飛行員之歌》、《雄鷹展翅》、《黛玉葬花》、《嫦娥奔月》、《堂·吉訶德》、《北京猿人》等幾十件根雕作品,形神俱備,栩栩如生,受到行家好評,你還當選為全國根雕藝術家協會常務理事。
三個孩子在逆境中奮發自強,都是碩士研究生,在各自崗位上努力工作。我們有兩個可愛的外孫和一個可愛的小孫子,給你我晚年帶來很大樂趣。
寶桐,人民沒有忘記你。1988—2002年,八一電影制片廠、中央電視臺的《東方時空》、《夕陽紅》、《半邊天》及陽光衛視、鳳凰衛視先后拍攝、放映了你我的專題片,“東方之子”的題目就叫《永遠的英雄》。在《開國英雄》、《改革開放二十年》等文獻紀錄片中,也有你的鏡頭。新世紀開始,你還收到全國各地中、小學生和少先隊員幾百封來信。他們天真熱情地“要向趙爺爺學習”,“長大了也要建功立業,報效祖國”。信中附著鮮艷的紅領巾、他們親手制作的小飛機、和平鴿、小星星和花結,有個孩子還起名“續航”,表示要努力繼續你的航空事業。這幾百封來信感動了你,讓你感到后繼有人,十分欣慰。
你一生從事飛行事業,熱愛和關心中國的航空事業。第一位宇航員楊利偉直飛太空,使你無比激動。你曾笑著對我說:“如果時光倒退25年,我可能成為宇航員”。我勸慰你:“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要求和職責,你盡了你那個時代建立和保衛新中國的職責,不能奢求辦不到的事。”你默然,依舊神往太空飛行。
去年12月12日你走后,許多同志到我家吊唁、慰問。我充分領受并深深感激這一份份深重的友情和同情,也完全明白節哀順變的道理,但還是沉溺在深重的悲苦中不能自拔。寶桐,寶桐,你這輩子對我照顧得太多太多,我對你照顧得太少太少,“文革”中甚至牽累了你。想到這里,內心的愧疚、自責難以抑止,哀傷的淚水難以抑止。
我十分尊敬的前輩、清華老學長楊絳先生1月9日燈下寫信給我,楊絳先生信上說:
“料想你還沉浸在悲痛里,我非常同情。可是我的同情不能安慰你。據說,這種悲痛只有時光能治療。(我也不大相信)
“你多才多能,可以找些你認為必需做的事,或難以辦的事,或任何有價值的事,一納頭地忙去,你也可躲避一下,不讓悲痛占領你。我也曾試過,有點用。”
楊絳先生的信寫得何等好啊,她與眾不同的開導深深打動了我。我要學會躲避悲痛,找些必需做的事,難辦的事,有價值的事,一納頭地忙去。寶桐,寶桐,我深信你也會愿意我這樣做的。
我從悲痛中站起來,抬起頭來,放眼望去,你正在藍天駕機遠航,不,乘飛船直馳太空,往宇宙深處飛去!等著我,寶桐,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天上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