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24天的“資本革命”
“革命”流產了
中國足球的問題由來已久、積重難返,中國足協所遭受的詰難、批判也經年累月,包括來自球員、教練和俱樂部等體制內的抗爭、挑戰都數不勝數。有人說,足球是中國社會改革進程中最放浪不羈的一方樂土,足協則是政府系列中最缺乏威嚴的一個部門。或許早已煉就了榮辱不驚的定力,中國足協居然對這場遠非了無征兆的暴風雨毫無預感,并在很長時間里未能準確地評估出危機的性質和烈度,因而一開始就陷入了極為被動的境地。
9月29日,遼寧中譽隊主場輸給了深圳健力寶隊,印證了坊間和盤口關于遼寧要放水的傳言。最令人驚訝的是,比賽進行中,遼寧隊隊長、國家隊主力肇俊哲竟憤而摘下隊長袖標,頭也不回地走下球場,上演了個人罷賽的罕見一幕。讓小肇如此出離憤怒的原因是,他認為他的隊友把靈魂出賣給賭球集團了。
當假球、賭球、黑哨和球場暴力在中超一再上演時,足協似乎一點都沒有嗅出其中的危險氣息。國慶節到了,足協也像其他政府部門一樣放起了長假,盡管中超仍在火爆進行。這是事后足協讓人詬病的一點,有人說,如果10月2日北京隊準備罷賽時,足協有一名副主席級別的官員值班的話,罷賽或許能夠避免。
事實是,國安總經理楊祖武把電話打進足協時,聯賽部主任郎效農呆在辦公室里。老郎除了一再說,你先把比賽踢完,有什么問題回來再說,就再也不能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實質性的事。“楊大爺”后來忿忿地說,“又是這兩句話,上次我在重慶吃了虧,他們也這么說,我聽了,可是回到北京,什么事也沒有了。”
也許正是對管理者的徹底失望,國安方面決意把事情鬧大,做出了中國足球幾十年歷史上從來沒人敢做的罷賽“壯舉”。事后國安的態度也極為強硬,不僅不承認錯誤,還向足協提出兩點要求:處分當值主裁判周偉新;只接受判這場球0比3輸,決不接受再扣分的追加處罰。否則,國安肯定將退出中國足球。
面對國安前所未有的罷賽舉動和退出威脅,面對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炒作和各種傳言,足協一時亂了方寸。按照國際慣例,對于這種賽場違紀事件,管理當局必須在24小時內作出處理決定。但中國足協直到12天后,即10月14日下午,才公布了最終罰單,在堅持扣除現代隊3分的同時,也對裁判周偉新實施了停哨8場的處罰,這又違反了不公開處分裁判的國際慣例。
這是足協犯的第二個錯誤,如果當機立斷給予國安必然要遭受的處罰,那么最多也就一個國安退出中國足球,而不會有更多的俱樂部卷入這場風波。況且,國安還不領這個情,當晚11時許,國安俱樂部召開新聞發布會,中信集團第三號人物李士林除了宣布不接受足協處罰外,還要求足協立即召開中超委員會會議,否則將抵制周六的聯賽。
最具爆炸性的一幕是,大連實德集團總裁徐明竟然也現身這個新聞發布會。年僅33歲的徐明,連續兩年入選大陸100富豪排行榜,個人資產24億,據說有著極為深厚的人脈關系,被列為大陸最有影響力的10位企業家之一,旗下的大連實德隊則是公認的聯賽巨無霸球隊。赫然出現在國安“造反”現場的徐明首先表態,實德將與國安共進退,若國安抵制聯賽,實德將跟進。然后話鋒一轉,旗幟鮮明地表示,“我們的目的是解決中國足球的大問題,我不愿用造反這個詞,但體制上的改革必須進行。”
嗣后事態發展證明,徐明的現身不是偶然的,他的講話更非泛泛而論。17日,徐明通過新浪網公布了他的全套改革綱領,共13份文件數萬字,人稱“徐13章”。除了要求足協公布過去11年職業聯賽全部的財務報告、暫停執行本年度降級規定和召開足球投資人會議外,最核心的要求是,仿效英超意甲,建立中國職業足球聯盟有限公司(中足聯)。在極為詳細的中足聯章程中,足協被定位為專司國字號球隊以及業余足球,而被剝奪了管理、經營職業聯賽的所有權力,徐明的改革方案因此被稱為踢開足協鬧革命。
面對國安抵制比賽的威脅,特別是徐明突然高調介入的新情況,足協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同意18日召開中超委員會會議。事實證明,這只是足協的拖延戰術,會議沒有重新審理對罷賽事件的處理決定,更沒有討論一天前徐明拋出的一攬子改革方案。唯一的成果是,足協常務副主席閻世鐸同意公布本年度中超財務情況,而在稍后親赴徐明等人在北京實德大廈設的“鴻門宴”中,閻默認了“革命黨人”提出的在22日召開足球投資人會議的要求。
足協的讓步和謙卑姿態讓“革命黨人”甚為得意,但這其實又是足協一次成功的拖延兼麻痹戰術。兩天后,當“革命黨人”潛心準備在投資人會議上畢其功于一役時,足協突然宣布,投資人會議將在26日舉行,在此之前還將舉行足協主席辦公會議、執行委員會會議和新聞委員會會議。
顯然,面對徐明等更多俱樂部老板的介入,面對他們有系統有準備的發難,足協及其上級深感事態嚴重,一改原先遲鈍、麻木的官僚作風,以極高的效率行動起來,也充分利用了政府的所有資源。反觀“革命黨人”,似乎仍然為樂觀情緒所左右。22日,在河北香河國安公司擁有的“天下第一城”里,“革命黨人”舉行了自己的投資人會議,會后公布了8個文件,被稱為“徐8條”,基本上是“徐13章”的翻版。唯一的變化是,“徐13章”由徐明和實德一家簽署,而“徐8條”則有來自7家俱樂部的投資人聯署,標志著改革派正式以聯盟的形式向足協叫板。然而此時,局勢已經發生逆轉。在足協宣布同意暫停降級的誘惑下,青島等俱樂部的立場發生了動搖。而在足協的“策反”下,深圳和遼寧兩家俱樂部公開聲明,張海和張曙光,這兩個徐明最得力的革命伙伴不能代表深、遼。最厲害的一招是,經體育總局運作,大連和上海兩市政府領導親自向徐明、徐澤憲(上海中遠俱樂部老板)打招呼,告誡他們不要再鬧了。這樣,到26日足球投資人會議召開時,“七君子”中只有北京國安一家主張將革命進行到底。
改革同盟土崩瓦解。26日投資人會議變成了又一次的務虛會,而在下午的足協執委會會議上,卻通過了4點決議,人稱“閻4條”。除了同意早就同意的公布本年度財務和停止降級外,斷然拒絕了“革命黨人”提出的延遲進行剩下6輪聯賽的申請,至于作為“革命黨”改革綱領核心的中足聯公司則根本沒有提及,只是答應將成立“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對此,立即有評論指出,僅僅從這個小組主要由足協和地方體育局官員組成這點看,就很難指望能夠有什么實質性的改革。
10月27日,改革派領袖,大連實德總裁徐明發表了類似宣布競選失敗的簡短聲明,表示完全擁護足協的領導,并稱“我們與足協是一家人”。但足協并不給徐明面子,1天后,針對3天前實德隊在與沈陽金德隊比賽時發生的事實罷賽,足協公布了處理結果,實德遭到了扣6分等比國安更重的懲罰,令其徹底失去了奪得首屆中超聯賽冠軍的希望。同時,足協還明確宣布,今后誰再動輒罷賽,將立馬處以降級的重罰。
對于足協的“淫威”,各俱樂部噤若寒蟬,包括所謂的革命黨人,最后發表了一個“為了顧全大局,將不會舉行罷賽”的聲明,自己找個臺階下了。
盛宴變成了陷阱
“革命黨人”所謂的顧全大局,指的是11月17日中國隊與中國香港隊在世界杯預選賽最后一戰,由于一個月前未能戰勝唯一競爭者科威特隊,中國隊小組出線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性。“革命黨人”的意思是,17日前我們就不鬧了,以免授人以柄。17日后,如果中國隊未能出線,就將發動“二次革命”。
但誰都清楚,這“二次革命”很難發生,“革命黨”已經元氣大傷,何況那些老板又不是職業革命家,有那么多的生意要打理,哪有興趣一直糾纏于足球中?那么,這些在商海中呼風喚雨的時代驕子,難道就甘心栽在早已聲名狼藉,又只是局級單位的中國足協手里嗎?如是,當初又何必去發動這場震驚朝野的資本革命?
其實,徐明們也是有苦難言。10年苦旅,中國職業足球已經走進了死胡同,在這條死胡同里,出現了太多的滿懷淘金夢而來,最終卻血淋淋遁走的投資者或投機者。最痛苦的是那些還留在“城”里的人:扛下去,看不到熬出頭的希望;若就此“止損”,既心有不甘,也不能一走了之。
在某種意義上,足球職業化10年的歷史,就是一部資本嫁接足球的歷史,而資本求歡足球,曾經浪漫也曾經甜蜜過。但就像一把雙刃劍,蜂擁而來的資本一度在從來貧瘠的中國足球土壤上營造了看起來很激動人心卻很不真實的奢華,比如從成都到北京到西安那一個個的“金牌球市”,比如曾被引為時尚的上海灘“德比大戰”。
但奢華、暴利的另一面是,火爆的職業聯賽被投機資本相中,淪為它們尋租的工具,又進一步畸形化為燒錢游戲,從而植下了假球、賭球、黑哨、官哨、暴力、腐敗和派系等一系列的惡之花,最終葬送了中國足球的明天,也讓資本陷入了困境。這次資本悍然發動向權力挑戰的“革命”,說到底只是一次資本尋求突圍的自救行情。
從投機樂園到投資陷阱,大致劃分,中國職業足球經歷了產品、商品和資本三個階段。在產品階段,投資者追求的是企業或產品的廣告效應。早在1984年,廣東企業家就敏銳地發現了足球這個大眾情人的廣告價值,廣州白云山制藥廠出資16萬元取得了廣州隊的冠名權。10年后,當職業化改革風起云涌時,廣州太陽神公司拍出200萬取得了廣州隊的控股權。那時的足球還處于人人追捧的燃情歲月中,投資或投機足球具有極高的回報率。
追求眼球效應還只是資本染指足球的一次試水行動,當職業化改革釋放了中國足球壓抑數十年的能量,令足球熱迅速燎原整個中國大地,資本也加大了投入力度,職業足球進入了商品階段。在此階段,俱樂部規模從幾百萬升級到兒千萬,教練球員的收入呈幾何級數暴漲……
這一切營造了中國足球一個好大的泡沫,但這正是老板們所樂見和期望的。而且既然足球那么熱,被尊為城市“名片”,那么那些托盤足球的企業就有資格向地方政府索要某些稀有資源了,從執行優惠稅率到批租黃金地皮,從允許進入某些限制性行業到給予上市額度。擁有了這些最稀缺的經濟資源,一些企業就此做大做強,比如業已成為中國商業地產巨子的大連萬達集團,接手大連隊前只是一家資產幾千萬、毫無知名度的民營房地產商。
足球成了尋租的工具、暴發的魔戒,于是很多企業想方設法尋求進入的門路。可惜泡沫終有吹破的那一刻,也就四五年光景,足球與資本的蜜月似乎永遠過去了。
1999年,萬達集團總裁王健林因不忿“黑哨”而一怒退出了中國足球,也推倒了資本大撤退的多米諾骨牌……2001年十強賽,米盧率領中國隊歷史上第一次殺進了世界杯決賽圈,讓中國足球短暫地回光返照了一陣。但一年后,“贏家”百事可樂主動宣布放棄……至于國內企業,更是你方唱罷我又來,連煙草巨子紅塔集團也玩不下去了。
2004年是中超元年,新年伊始,中國足協與中央電視臺的電視轉播權談判就宣告破裂,讓各路商業伙伴躊躇再三。足協計劃中的八大主贊助商只落實了4家,冠名商西門子公司雖然最終還是簽約,卻規定了極為苛刻的條款,贊助金的下限只有400萬歐元,尚不及末代甲A的500萬美元。
不過,極度深寒中也不乏“反潮流”勇士,比如大連實德老板徐明。1999年,實德以1.2億的價碼接盤大連萬達俱樂部。其時中國足球大環境已經很嚴酷了,徐卻公開宣稱,只有傻瓜才會不賺錢。徐不是一個足球專家,甚至都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球迷,但他開創了投資足球的新贏利模式,把職業足球導入了資本時代。其基本流程是,收購那些債務累累、瀕臨破產,或后臺老板已經不堪重負的俱樂部,然后注資重組,經過包裝后再轉手倒賣。
2002年,徐明以區區400萬的代價買下了四川全興俱樂部的全部股權。1年后,被公認為降級大熱門的川軍取得了末代甲A第八名的好成績,保住了參加來年首屆中超聯賽的資格。以當時行情,光這張中超牌照就值4000萬。
徐明的實踐似乎證明,投資足球是可以賺大錢的。首戰告捷后,徐醞釀實施更大的足球帝國計劃,一方面,他盯上了球員資產優良、品牌價值甚高,卻受制于體制缺位和資金拮據的遼寧、八一兩大俱樂部;另一方面,他著手進行內部重組,將原來作為梯隊培養的實德二隊、三隊注冊成獨立的法人俱樂部,參加二、三級聯賽。在徐的如意算盤中,只需要兩三年,他就將擁有約6支中超球隊,這不僅是一筆巨大的資產,也將是他左右中超命脈的重磅籌碼。
然而,徐明的贏利模式撞擊了公平競賽這一競技體育的底線,當然不能為一切行業管理機構所認可。2003年,足協聯手重慶力帆等俱樂部大力圍剿實德系。幾經折騰川足才算注冊成功,但聲討實德系的口水戰從來沒有停止過,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實德的公信力。到了年底,足協更緊急出臺了俱樂部股權轉讓暫行辦法,在法律政策上阻止實德對遼寧和八一的收購,并明確要求實德必須剝離與賽德隆(原二隊)和三德(原三隊)的產權關系,否則不給這兩隊參加中甲聯賽的許可證。
至此,實德系趨于瓦解,徐明的資本運作模式失去了基本的操作空間。至此,人們才明白,為什么明明是現代隊罷賽,平素與國安俱樂部并無交情的徐明卻沖到了反足協聯盟的最前頭,并提出了極為激進的踢開足協鬧革命的綱領方案。徐明與足協的“戰爭”早就開始也從未休戰過,在徐明看來,足協的大權獨攬和昏庸執政,堵死了中國職業足球發展的空間,因此,必須從足協那里奪回與資本所有權對應的聯賽管理、經營和分配權。
目前的困局是,追求廣告效應的產品經濟難以創造足夠的利潤,遠遠不能滿足資本大鱷的胃口;以交換或尋租為贏利模式的商品經濟,迫于足球社會地位的急劇下降也漸漸失去了魅力,在很多地方已不能向政府索要稀缺資源了;而徐明式的資本運作,難以繞開政策障礙和輿論監督,其進入和退出的通道都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令投資風險陡然增加,也容易造成自身資金鏈的斷裂。
[下篇] 誰誤讀了職業足球的真諦?
應該說,10年職業化改革給中國足球帶來的變化是巨大的、曾經很積極的,而飛翔的足球也曾經感動過中國,并打造了一個嶄新的產業。在職業化改革之前,足球只是一塊靠政府每年撥款二三百萬經費慘淡經營的不毛之地,無人喝彩也乏人關注。現在,一家再寒酸的中超俱樂部,一年也需要2000萬以上的營運資金,更不時出現耗資億元的燒錢豪門。整個職業足球起碼積淀了10億的存量資金,和一條幾十億的產業鏈。
但不管是產品階段還是商品社會或資本時代,中國足球始終沒有形成具有良好內生機制的贏利模式,至今還得靠外在輸血才能維持生計。各俱樂部經營狀況有好有差,但只是緣于擁有一個窮爸爸或富爸爸的區別,其基本構架和營運模式與歐洲職業足球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除了那些非贏利性質的俱樂部,歐洲職業足球建筑在一個龐大的足球市場上,其中電視轉播費、門票收入、球衣等足球產品銷售、廣告經營收入和會員年費是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中國職業俱樂部的收入狀況是,電視轉播收入可以忽略不計,足球延伸產品開發不成氣候,場地和球衣廣告曾經是收入的重要部分,比如大連和上海等豪門球隊的胸前背后和袖口的球衣廣告曾賣到100萬美元以上的高價,但現在已大幅度縮水。門票方面,上海申花俱樂部曾經以外包方式,年創收1000萬,但現在,申花的比賽被打折成10元、5元也乏人問津,更有一場中超比賽只賣出8張球票的可憐記錄。
在中國有一項歐洲沒有的收入,那就是聯賽和球隊的冠名權。最早甲A聯賽冠名權賣給美國煙草商,叫做“萬寶路中國足球甲級A組聯賽”,叫起來別扭,可職業聯賽正是由這100多萬美元贊助款撬動的。后來煙草不行了,就百事可樂、西門子地換。最不嚴肅的還是俱樂部隊的名稱,為了上千萬人民幣的冠名費,就上海申花SVA文廣、重慶力帆鑫源地叫,以至有人開玩笑,北京隊是不是也該改名大寶二鍋頭隊,天津隊則稱為康師傅狗不理隊?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中國職業足球的路越走越窄,甚至誤入歧途?從根本上說,當初有關方面決定以足球為試點,開展職業化改革的動機就不大“純潔”。其初衷不在于拯救慘淡經營的聯賽本身,也不是為了對專業足球的舊體制進行徹底的革命,而是為了國家隊,為了主管部門的政績。
相對于舊體制,職業化是一場顛覆性拘革命,但中國足壇從來沒有啟動過哪怕只是表面文章的思想解放運動。足協的大小官員頻頻前往英國、日本等先行國家考察,但引進的只是俱樂部體制、主客場賽制等職業足球的外在形式,而有意忽略了作為管理體制之根本的職業大聯盟實體和聯賽為本的理念,連必不可少的轉會機制也半遮半掩,加入了摘牌式轉會等“中國特色”。最關鍵的是,中國足球的基礎部分已經不可逆轉地走向了市場化、公司化,但其上層建筑,即中國足協的職責、功能和觀念、作風卻毫無變化,至于“一切為了出線”的至尊教條也不曾出現一絲的松動。
這種對職業足球有意識的誤讀是致命的。在度過了初期的“井噴行情”后,不徹底改革的負面效應逐漸體現,大致1999年后,假、黑、糙成了中國足球的主色調,足球市場也由資本的盛宴演變為陷阱。職業化沒有在根本上改變中國足球的資源配置模式,足協——一個行業行政管理機構卻控制、經營著最主要,也最有油水的那部分資源,如聯賽冠名權、電視轉播權和場地廣告權,也掌握著收益的分配權。
1999年,出于提高市場進入門檻或壟斷足球市場的考慮,IMG主動把年贊助金額提高了10倍,達1億人民幣。對這筆巨額收入,足協制定的分配方案是:14家甲A俱樂部每家400萬,總共5600萬,其余4400萬則進入了足協的賬戶,至于其最終用途,足協從來不曾公示,只是籠統地說用于青少年足球和女足。對此,人們將信將疑。
甲A聯賽的場地廣告是又一塊肥肉。這塊資源也被足協牢牢把持,總共40塊場地廣告牌,足協拿去了24塊,都是轉播位置最好的。留給俱樂部的16塊廣告牌不僅在位置上是“雞頭雞腳”,而且明文規定不得與那24塊廣告上的行業和產品沖突,比如那里已經有西門子手機了,你就不能出現TCL、熊貓等的東西。2002年,由于百事可樂成為聯賽冠名商,同樣做飲料的健力寶公司入主深圳俱樂部就遇到很大的阻力,最后健力寶弄出一個“寶豐”牌白酒才算過了關。
不少俱樂部人士談起這些就牢騷滿腹,最讓他們郁悶的是,你足協搞壟斷經營也就算了,可你又經營不好。過去,俱樂部每年還能從足協那里分到不低于400萬的返回利潤,2003年只有可憐的120萬。足協方面的說辭是,不是把那24塊廣告還給你們了嗎?那當然要少分點了。真實情況是,自從2002年與IMG鬧翻后,足協就把所有的商務開發權都交給了全資擁有的福特寶公司,但這家官辦公司堪稱一個典型的“憨大兒子”,連壟斷經營的中國之隊項目也弄得虧本,操作完全市場化的聯賽更是到處碰壁,不得以之下才把所有的廣告牌還給俱樂部。
但此時,聯賽品牌已經徹底搞砸了,經營環境極度惡劣,誰也無力回天。其實,誠如前述,各路資本搶灘足球,才不在乎足協那幾百萬分成的“小錢”,那時,對于足協既壟斷又低效的經營,他們的不滿只停留在嘴上風暴階段。可是,當足球逐漸失去了尋租價值,資本運作也遭遇重重阻力后,老板們就急了。人微言輕的,一個個尋找解套變現的機會,像徐明那樣的大佬則試圖通過“革命”來改變游戲規則。
曾經,人們對閻世鐸先生一手炮制、巧舌如簧地推銷的中超抱有相當大的幻想。2003年的末代甲A由于牽涉到中超牌照問題,各俱樂部都加大了投入力度,不管是爭冠還是保級,比賽進行得相當激烈。但中超遂行不到一個賽季,美麗的畫餅就還原成豆腐渣工程,競技水平和觀賞性越來越差,球場暴力,特別是由賭球引發的,由球員、教練、俱樂部官員甚至某些老板等從業人員全員參與的假球卻愈演愈烈,既徹底砸了中超品牌,更令投資環境極度惡化。
中國足球墜入了囚徒困境般的絕地中,這大概就是這場資本挑戰權力的革命必然會爆發,卻遲至今日才爆發的深層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