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金秋,廣袤的農村一片收獲的繁忙。然而,緊盯農地的各方博弈者,在意的卻并不是農地上的收成——他們在靜靜等待著土地審批松動的一刻。
早在4月28日,國務院召開由總理溫家寶主持的常務會議,研究部署土地市場治理整頓和嚴格土地管理工作。國務院辦公廳于29日下發的緊急通知,落下地根緊縮的閘口。
如今,歷時半年的“暫停審批”到期,農地博弈者們無不躍躍欲試。
“上邊嚴查,下邊觀望,土地復耕做模樣”,《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赴基層采訪,多次從老百姓嘴里聽到這樣的一句順口溜。
“連市里、中央都敢騙”
不久前,《瞭望東方周刊》在東南沿海某工業園區違規未征先占農田處采訪時看到,這里已被撒上了毛豆苗。“那是檢查組來后,鎮里連夜在地里撒種的。”一位失地農民告訴記者。
另一位農民說,“這些撂荒地3年前都是上好的水田,畝產水稻千斤以上,農民根本舍不得拿良田種毛豆”,“毛豆一直到秋天都能長苗,鎮里村里就種上毛豆來當‘遮荒布’,很容易應付上面檢查。我說他們膽子也太大了,連市里、中央都敢騙!”
某高爾夫球場違規占地數百公頃,國務院土地清理整頓聯合調查組勒令其停建,要求必須退耕。但一個多月后,記者現場踏訪時看到,所謂“退耕”,只是在球場正門邊搭起了一排蔬菜大棚,而不少大棚里面什么也沒有種。
記者看到,球場草地上的水龍頭還在噴水澆灌,草皮上一些工人在剪除雜草。“除了暫停施工、不接待會員,與以前沒啥區別。”一位球場員工私下說。
一位基層政府干部說:“等10月份政策一解凍,該報批的地還是要批,該上馬的還是要上馬。”
園區撤并:換個名號坐等“解凍”
在南京市郊的金江公路兩側,《瞭望東方周刊》見到成片的農田依舊在撂荒。在政府公開的信息中,江寧區湖熟工業園一個多月前已被撤銷,但這家工業園仍向前往的記者推銷園區投資環境如何優惠。
湖熟經濟技術開發總公司總經理郭某對記者說,工業園“二期不會遇到問題,整頓只是時間概念”。
郭遞給記者的一份湖熟鎮工業投資指南寫明:工業園區規劃4.4平方公里,進區企業“使用土地可采取無償使用、出讓、租賃、以租代售等多種靈活方式;土地出讓使用手續辦理后,預付30%款項即可開工,余款分期支付”。
他說,現在取消的只是園區名稱,“從大的方面講,這個園區是取消了,但整個政策、管理實際上還是和原來一樣,園區只是政府給的一個名號而已”。
南京郊區的—位工業園負責人說:“可以說,開發區真正撤并,南京沒有幾家在操作。”因為“許多項目基礎設施已建到一定的規模,有的已經建好,農田灌溉系統早已被破壞,地里鋼筋水泥樁矗立,沒法復耕。”
“如果真的退耕了,政策一松動,別人沒退的項目可以重新報批上馬,那我怎么辦?”
農民不愿意復耕種田
違規圈地大多沒有真正退耕、各地基層等待觀望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農民并不希望真正復耕土地,而更愿意地方政府按照國家規定征用土地,及時給足補償。農民不愿退耕的原因是:
首先,種田收益比不上打工。南京市雄州鎮山西村村民楊義方算了一筆賬:他家原有約7畝多田,每畝每年的支出在570元以上,種糧的話,每畝凈收益不到400元。他說:“打工平均一年能有6000元進賬。”
其次,一旦復耕,農民擔心政府不僅要收回已發放的部分占地補償,而且以后也不能獲得每畝田每年幾百元的補貼。一位鎮干部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盡管征地中利益犧牲最多的是農民,但在農業收益低下的現階段,征地補償對農民還是有些誘惑的。”
再次,土地被政府圈占、推平之后,水利系統、農田基礎設施已被破壞,各地農民普遍反映,“不花大價錢修復,根本談不上復耕”。
最后,農民想從土地上解放出來,走出農村,過城里人生活。上萬元的征地補償對于年收入只有幾千元的農民來說已不是小數目,使得他們很難顧及長遠。此外,一些地方在圈地時還向農民許諾,進駐企業會優先招聘被征地農民。常州市魏村鎮春江村村民徐龍興說:“能進廠上班當然是好事,收入肯定比種地高。”
政府和企業盯緊“收益”
地方投資項目是推動本輪投資過熱和信貸高速增長的主要動力,而地方政府的主要行為都是圍繞土地而展開的。可以說,是政府經營土地放大了投資,政府和企業對土地增值的處置加速了經濟膨脹。
記者在蘇南某市了解到,企業獲得一畝地的成本約9萬余元,其中4.6萬元是付給國家的出讓金,另外4.5萬元本應一次性支付給農民。而在慣常操作中,企業只將給政府的錢一次付清;對農民的補償則與農民約定,按“存本結息”法分10多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支付。
具體做法是:每年給農民1000元“本金”,并加上高出同期銀行利率的利息。表面上看農民沒有吃虧,但對企業而言,從銀行的一次貸款,卻可以作為流動資金發揮兩倍效用:本來只夠買1畝地的錢,這樣就可以買2畝了。企業投入土地的成本就被放大了l倍,致使超規模圈地成風
政府方面,本該一次性付給農民2.5萬元/畝勞力安置等費用,實際操作中也用“存本計息”的方式來分期支付。業內人士說,土地出讓金以及透支農民利益的“成本積息”法,使得地方政府有錢大搞建設。
正是在政府和企業兩方操作下,土地征用加速了經濟膨脹,本該交到農民手里可能進入消費領域的錢結果全都進入了投資領域。而一旦政府經營土地失敗,損失慘重的還是農民。
江蘇省社會科學院農村經濟研究所所長徐元明的調查報告表明,僅2002年江蘇省共計供應土地15938.27公頃,獲得土地總收入455.39億元。
亟須加快土地改革
不少專家認為,土地管理的治本之策是切實落實農民對土地的產權,至少也是完整的處置權,輔以體現產業政策指引的土地政策,并動用稅收杠桿來調節土地配置。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范建軍指出,本輪經濟過熱的根源在中國特殊的土地使用制度。目前中國的土地交易在二級市場上已基本實現市場化,但在一級市場上,基本上還是靠行政命令來運作。由于地方政府可以依靠行政權力任意征地,所以,土地成為各級政府搞“政績工程”最有效資源。
常州市國土資源局局長徐建偉認為,既然國家土地進入了二級市場,集體土地也應該進入市場,而現在的征地是掠奪式的,是對集體利益的剝奪。農村土地歸集體所有,事實上這個集體是虛化的,村鄉干部很難從集體利益的角度來為農民爭利。
“要讓集體成為土地出讓市場的主體,就必須明確農民對土地的真實產權——至少也是完整的處置權。這樣,地方政府就不可能再圈地生財。”他說。
海通證券研究員韓偉華建議,凡與土地有關的一切稅收都應劃歸國稅,納人中央預算,從而掐斷地方政府在土地上的利益,減少其利益驅動。“這樣,地方政府對搞開發區、大學城、商貿城的沖動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