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香港澳門的相繼回歸,海峽兩岸多方面交流的不斷擴大,大量優秀的臺港文學作品先后被介紹到大陸,有些作品已經進入了大陸大學中文系的講授與閱讀范圍。這些作品題材豐富內容充實,風格各異,其社會價值和審美價值越來越為廣大讀者和文學界所矚目。然而,直到現在,作為史學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仍然沒有給其應有的歷史地位。
目前大陸出版的六部中國當代文學史,都在不同程度上認為中國當代文學是社會主義性質的。因此,六部文學史中,都沒有在正史中提及臺港文學。1998年,暨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由華南師范大學陳其光教授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是迄今資料最全、觀點最新的當代文學史,也只是提過有將“臺港澳文學概觀”收入書中的計劃,因篇幅所限以及鑒于有的高校已將其作為中文系的選修課單獨開設,另編教材而再一次出現空缺。這一現象很值得我們深思:對中國當代文學史作出這種單一而又模糊的性質規定是否科學?是否有利于我們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指導整個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我們認為,文學作為一種觀念形態的藝術,是從各個時代審美的角度而不是從政治的經濟的角度反映人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掌握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因此,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概括,只能從中國當代1949年至今文學現象的客觀實際出發,站在歷史和審美的高度,綜合考察文學在中國當代的多維社會性質而得出科學的判斷,不能僅僅用社會形態或社會性質來確定某一時代的文學性質。
由于多年來人們對臺港文學存在某種偏見,以及社會制度意識形態的差異,一提臺港文學,就主觀地聯想起沒落、頹廢、色情、兇殺等等。受這種習慣觀念的支配,比較普遍地認為臺港文學不堪步入中國當代文學序列。礙于歷史的原因是不可能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實事求是地對待臺港文學的。事實上,不論是大陸文學還是臺港文學,都是直接在“五四”新文學的基礎上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同樣都繼承和發揚了中國古典文學的優良傳統,吸收了近當代外國文學的精華,具有不可分割的民族共性。隨著“一國兩制”科學構想的成功和實現,統一戰線范疇的不斷擴大,海峽兩岸炎黃子孫渴望祖國統一愿望的日益強烈,面對大陸和臺港等地廣大文學藝術工作者在中國當代文學園地上辛勤耕耘而結出的豐碩成果,我們認為中國當代文學史應當包括從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共和國全部版圖內大陸、臺、港、澳等一切具有進步因素、時代精神、藝術成就、史料價值和美學價值的文學。尤其應該有:反映臺港等地社會生活、民風民俗、歷史變遷、與大陸社會主義文學有時代聯系和民族共性的進步文學。它們毫無疑問應該屬于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有些即使內容上比較消極,但在藝術上有較高成就的作家、作品,也應該公正慎重地錄著,使之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重要參考。
臺港文學從本世紀20年代初至今,經歷了近70年的曲折發展,在思想、題材、藝術形象等方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它們事實上已經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寶庫中一個重要的花色品種。
50年代,由于臺灣當局推行反共政策,當時的文壇僅有幾部奉和之作,就長篇小說而言,如王藍的《藍與黑》、姜貴的《旋風》、《春城》、《白馬篇》、《重陽》,陳紀瀅的《獲村傳》等。創作上存在概念化的和公式化的毛病,影響甚微。這是一種短命文學,它的史料價值不大,是臺港文學的糟粕。而真正能夠代表臺港文學主流的是
“逃避”現實的鄉愁文學。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國民黨當局統治臺灣。不少從大陸遷徙來臺的人們,漂泊異地眷戀故里,思鄉成為社會思潮的主流,鄉愁文學便應運而生。這是在特殊條件下產生的一種獨特的民族文學。主要是表現對家鄉和往事固執的懷念。如早期的“軍中作家”朱西寧、司馬中原、段彩華、郭衣洞等人的作品。這些作品最大的特點是時間和空間的抽象化,主要描寫那些遠離現實,虛無縹緲的古老傳奇和鄉野傳聞。如朱西寧的《狼》、《破曉時分》,司馬中原的《紅絲鳳》等。這類作品抒發的是一種具象化的鄉愁,帶有一種震撼山野的哀痛。在藝術上,吸收現代派意識流手法而具有浪漫色彩,主觀想象濃重,多用象征手法,色調古樸、陰森,充滿了神秘感,比較曲折地反映了新中國成立以后,人們對臺灣當局的失望和對臺灣現實的不滿以及對故土的懷念不排除也有一定的反共因素。從本質上講,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鄉愁文學。它很快就為另一種鄉愁文學所取代。
正視現實的鄉愁文學。1956年,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夏濟安在《文學雜志》創刊號中提倡反映時代精神的現實主義文學。指出“一個認真的作者,一定是反映他的時代,表達他的時代精神的人”,要求作家要寫“說老實話”的作品。隨后,臺灣“學院派”作家崛起。他們正視臺灣的大陸人和小市民的苦悶、迷惘、彷徨、哀愁、不滿和精神空虛。如潘人木的《哀樂小天地》、《鬧蛇之夜》、聶華苓的小說集《臺灣軼事》和她的長篇小說《桑青與桃紅》等。還有對大陸而發的鄉愁,如林海音的《城南舊事》,不僅抒發鄉愁,而且從側面反映了當時中國革命的重大事件。詩人余光中的詩《鄉愁》及其大量作品,以其樸素的語言,深沉的情愫,抒發了臺灣游子對祖國、母親、故鄉的永久思念,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這類作品感情細膩,在藝術上具有古典田園詩般的意境,夢魔般的纏綿、愁緒和幽怨,是臺灣文學走向成熟的重要標志,值得提到的是,在這種正視現實的文學范疇內,有一個主要的支脈,即誕生于60年代的臺灣留學生文學。它在反映臺灣人民流離感、漂泊感、失落感,以及“無根”的孤寂與苦悶,對祖國的向往與對民族的認同等方面,有更多的相同之處。如於梨華的《觀棕櫚、觀棕櫚》、《傅家的兒女們》、張系國的短篇小說集《地》、《香樵船》等。
回顧臺灣歷史,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主義精神的歷史文學,以歷史題材來表現民族意識和愛國主義精神主題的文學作品,在臺灣文學發展過程中始終占有重要地位。這些作品,主要反映大陸和先民對寶島的開發,表現了在日本殖民主義統治下臺灣人民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具有悲壯的愛國主義激情。如吳濁流的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被公認為臺灣文學的代表作。作品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統治下的臺灣為背景,通過臺灣知識分子胡太明的一生的坎坷遭遇,反映了在日本殖民主義統治下臺灣人民的苦難、不幸和抗爭。鐘肇政的《濁流三部曲》、《臺灣人三部曲》也是這方面的代表作。特別是《臺灣人三部曲》,作為第一部反映臺灣人民半個多世紀抗日斗爭的民族史詩,洋溢著臺灣鄉土芬芳的人民生活的風俗畫卷,是當代臺灣文學甚至可以說是當代中國文學一座巍然高聳的里程碑式的作品。這些作品感情凝重,氣勢磅礴,結構宏大,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傾向和雄渾沉重的歷史感,是臺灣進步文學的精華。
具有時代精神,反映臺灣人民疾苦和愿望的鄉土文學。60年代,由于外國資本和商品等的大量輸入,臺灣經濟畸形起飛,給臺灣社會和人民生活帶來了一系列不良后果。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反映社會現實的鄉土文學興盛,鄉土作家群崛起,代表作品是“早期鄉土大家”鐘理和的《原鄉人》、《笠山農場》、《假梨婆》、《雨》等。他們的作品,從思想的深度和題材的廣度上,真實地反映了臺灣70年代以來的社會生活,描寫了臺灣社會底層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揭露和批判了經濟、文化、生活方式等方面崇洋媚外的社會風氣,敏銳地提出了臺灣同胞“歸回鄉土”、維護和創造中華民族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思潮和動向,表明了作家們堅定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其代表作品有陳映真的《夜行貨車》、《云》王禎和的《素女要出嫁》、楊青矗的《現代華陀》、《昭王的青春》、《龜爬壁與水崩山》黃春明的《兩個油漆匠》王拓的《金水嬸》、《春牛圖》、《望君早歸》宋澤榮的《崇谷日記》、《最后的戰爭》等等。臺灣鄉土文學,以眾多作家的大量作品和較高的成就確立了自己的地位,是臺灣進步文學精華的重要組成部分。
“香港”文學總體來說,其具有進步因素、思想深度和較高藝術水平的作品,確實不多。應該特別引起注意的是香港著名作家嚴慶澎唐人或阮朗)的創作成就。他的作品一方面描寫國民黨的腐朽、墮落、無能,揭露國民黨統治的黑暗,多用重大的政治題材寫成歷史諷刺作品,如《金陵春夢》《蔣后主秘錄》等另一方面揭露香港社會形形色色的丑惡本質,控訴侵略戰爭給民族造成的災難,歌頌“海外赤子”的誠實、正直和愛國精神,以及對偉大祖國的社會主義事業和溫暖的贊美。如《華燈初上》、《格羅珊》、《贖罪》、《長相憶》、《天涯淪落人》等。這些作品主題嚴肅深刻、內容豐富多彩。在藝術上多以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細微刻畫人物的心理取勝,是香港進步文學的重要代表。從小說創作來看,除唐以外,40年代便名噪文壇的徐訐,在港30年,創作了大量作品,總體風格是語言風趣,寓莊于諧,融抒情與議論、形象與推理于一體。德高望重的多產作家劉以邕,作品以反傳統現實主義而著稱,而尤以首創中國意識流的長篇小說為其突出成就。另外,以金庸和梁羽生為代表的武俠傳奇作品,結構精巧、規模宏大、場面壯闊、語言生動、人物鮮活而在全球華人中大受歡迎。由其改編的影視作品經久不衰;還有一些具有進步傾向、民族意識和愛國精神的影視文學,如《屈原》、《霍元甲》、《上海灘》、《萬水千山總是情》等等,以及女作家梁鳳儀創作的反映香港金融中心、富豪創業、愛國人士迎接回歸心態的“財經小說”,因其貼近現實,引發共鳴而占據了重要地位。香港文學中,還有一支比較繁茂的詩歌之花,以舒巷城、張詩劍、夢如的詩作為代表,異彩紛呈而成為香港文壇一景。
總的來說,大陸、臺灣、香港包括澳門)構成中國文學發展的三維空間。大陸文化是臺港文學的母體,臺港文學是祖國文學的分流。如果說,大陸文學是沉郁深厚的中原文化的發揚光大,而瀟灑靈動的臺灣文學,體現中原文化向著海洋延伸,顯示中西文學的整合的話,那么作為國際金融、商業中心的香港文學,為我們提供的則是中國文學如何適應世界現代潮流,及其與西方文學和平共處,并吸收其有益成分的經驗。
如果從整個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高度看,在“十年動亂”時期大陸的文學之花一片凋零,但這時臺港地區的文學,卻在極為艱難的條件下,相對繁榮地發展起來,這不能不說是對整個中國當代文學的補充。這一客觀事實,除了填補中國當代文學人為造成的一小段空白外,還有力地說明文學與社會發展的不平衡性和復雜性,有助于我們對文學的社會價值和其自身發展規律的全面認識。
從審美價值來看,臺港地區大量優秀的文學作品都具有深沉、執著的愛國主義精神。在愛國主義這個偉大的主題上進行了不懈的探索。其精髓在于渴求祖國統一、民族振興、中華騰飛,反映了幾千年來,愛國主義在中華民族歷史上所形成的偉大凝聚力。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多種手法的運用,是臺灣文學審美價值的又一重要特點。在這方面,那些具有思想深度的歷史題材作品和充滿寶島風情的鄉土文學,得到了較好的體現。正像大陸文學一樣,一方面繼承了中國古典文學的傳統,另一方面又吸收了西方現代派的藝術技巧,從而形成了一種具有中國風格的臺港文學流派。
綜上所述,臺港地區的進步文學不論在思想內容、藝術成就 方面,還是在社會價值和審美價值方面,都與大陸社會主義文學相互發生影響,并且同出一個文學淵源,有共同的基礎,雖然各具個性但有深沉的民族共性和時代聯系。是中國當代文學一個很重要的研究領域。從整個中國文學發展歷史來看,從文學的社會功能和對現實的影響來看,臺港文學應不可分割地屬于中國當代文學的一部分。因而我們認為必須恢復史學的嚴謹與公允,在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正史篇幅中,給臺港文學以應有的歷史地位與相應的分量。這是事關整個中華民族文化完整性的一件大事。我們將期待著一部新的完整意義上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早日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