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貢公交落河

一輛滿載乘客的公交汽車，在市區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一路狂奔，“轟”一聲跳下10米高的河堤，在岸邊著地又彈起，將人從車窗甩出，滾入河里，擊起又寬又厚的波浪。

頓時，河面上和車內人頭攢動，呼叫聲四起。所有的人都在河水中掙扎，浮浮沉沉……

這是2004年3月31日，發生在四川省自貢市的一起特大交通事故，致15名乘客死亡，39人受傷，其中5人重傷。

面對這起慘案，副省長楊志文在聽取自貢市官員匯報時，拍桌接連發問：“駕駛員是否具備駕駛公交客車必須的駕齡和安全行駛里程的條件？懷孕哺乳期剛過就恢復上崗，公司管理人員是否對她進行過必要的重新考核和安全教育？公交客車出發前是否經過安全檢驗？”這位官員還痛心地向自貢官方提出要求：事故調查一定要搞清楚“鏈條究竟斷在哪里？！”

公交車開到河里了

2004年3月31日，春天不溫不火的太陽，照得人懶洋洋。

下午2時許，自貢市解放立交橋，一名年輕女子側身躺在引橋中間，幾名交警正圍著她詢問，不少市民則往濱江路邊奔跑。一時間，車輛迅速擁堵起來。

“出什么事了？”一位正奔跑的市民大聲回答：“公交車開到河里了！”只見濱江路解放橋段的行道樹被撞倒，護欄也被撞斷。10米河堤下的釜溪河里，一輛紅色公交車四輪朝天，車身沉陷水中，露出一個底盤，兩艘木制打漁船正在搶救落水乘客。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呼嘯著趕到現場，警察、消防官兵、120救護人員迅速投入緊張的搶救中。

事發現場的情景慘不忍睹：被撞斷的鐵欄桿散落在草坡上，兩扇車門被撞脫，滿地都是散碎的玻璃，7具尸體擺在草叢中，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搜救人員將一個個傷者抬上擔架，迅速送往自貢市第一人民醫院和第四人民醫院搶救。

據目擊者稱，當時這輛車牌號為川C03564的公交車沿自貢檀木林街駛上解放立交橋就失控了，開始左右碰撞橋欄。碰撞中，駕駛員打開車門，從車內跳了下來。隨后公交車由東向西沿著立交橋飛快地滑行，下橋后先在道路右邊山體護坡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就掉頭沖上河邊人行道，撞斷路邊行道樹和護欄，“轟”一聲沖下河堤。客車在河岸上彈了一下，又翻滾著掉進了河里。

慘禍發生后，自貢市委書記唐堅、市長羅林書等所有在家的自貢官員全部趕到現場，指揮搶險救援工作。

下午3點左右，緊急調集到現場的兩輛巨型吊車伸出鐵臂，將事故車輛從河中吊起。為了保障車底安裝的8只CNG鋼瓶，不發生爆炸，吊車只好緩緩啟動。3點38分，被撞擊變形的客車露出水面：在車廂里還有兩名早已窒息身亡的乘客。

事故車輛被吊出河面后，海事打撈人員立即潛入河中進行搜尋打撈。經過搜尋，他們從河中又陸續打撈出多具尸體。

事故發生后的政府

當日下午5時許，自貢市政府新聞辦公室召集新聞媒體在政府四樓會議室通報了事故情況。官方要求媒體如實向民眾公布事故情況，并將迅速如實逐級上報。

5點30分，官方再次召開緊急會議，通報事故進展情況。自貢市常務副市長侍俊宣布：立即成立自貢市“3·31”特大交通事故調查處理領導小組，并負責搶救傷員、接待和安撫乘客親屬。

據自貢市公安局、安監局和公交公司介紹，事故車輛為自貢公交集團公司川C03564號10路公交車，駕駛員李燕，女，24歲，A照，駕齡4年。當天中午1點開始執行由自貢客運站至聚酯公司班車任務，1點52分由聚酯公司返回客運站經檀木林大街下坡段時發現制動失靈。在進入立交橋途中，因避讓前方車輛與立交橋護欄發生碰撞，車輛失控后翻入釜溪河。

自貢公交集團公司總經理黃華律稱，事故車輛系1998年出廠的客車，7天前才按照規定進行了保養。該車準載72人，事故發生后經統計實載54人。

自貢市長羅林書在會上指示：立即啟動《自貢市重特大事故緊急處置預案》，不惜一切代價首先迅速解救乘客，全力以赴進行搶救，爭取將死亡人數和損失減到最小程度。與此同時，羅林書還說，作為市民日常工作和生活乘坐的公交客車在市區發生如此重大交通事故，絕對不可原諒。事故暴露了公交公司在安全生產和人員管理上存在嚴重問題。他要求公交公司立即開展全面整頓，查找事故原因，并對相關責任人員進行嚴肅處理。對事故負有領導責任的自貢市公交公司總經理黃華律，在緊急會議上當場宣布被停職反省，自貢市公安局已經對駕駛員李燕宣布予以刑事拘留。

下午6時，自貢電視臺和自貢電臺率先將事故情況向市民予以公布。隨后，自貢電視臺將事故最新情況在屏幕上滾動播出。官方這種公開向市民透明的方式受到贊許，有關事故的各種傳言也因媒體公布而自動消失。因施救中斷的道路交通，于當日傍晚6點左右恢復。

晚7時許，市委書記唐堅、市長羅林書等官員到自貢市第一人民醫院和第四人民醫院看望受傷乘客及其親屬，并再三代表官方向他們道歉，叮囑受傷乘客安心養傷，市委市政府將全力處理好善后工作。

羅林書代表官方在接受當地電視臺采訪時，向市民沉痛地表示歉意：“‘3·31’特大交通事故暴露了自貢市安全生產工作中存在的嚴重問題，市委、市政府向全體市民道歉。我們將認真吸取這個慘痛教訓，全力抓好安全工作，確保全體市民有一個安全的生活和工作環境。”

“鏈條”究竟斷在哪里

自貢“3·31”特大交通事故發生后，四川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

當晚9時許，副省長楊志文率員趕到自貢，立即向自貢官員傳達了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張學忠和省長張中偉的指示，要求自貢官方千方百計救治傷員，全力以赴處理好善后工作。楊志文還要求絕對不能對輕傷員掉以輕心，要確保傷員全部脫離危險。

經自貢市交警部門初步調查后認為，事故發生的原因是車輛在下坡處出現制動失靈，駕駛員臨危處置不當導致汽車失去控制。當班駕駛員李燕1998年在自貢市公用技校學習駕駛，2000年開始上車。2003年7月至2004年3月28日，也就是出事前3天，李因懷孕待產和哺乳一直在家休假。

副省長楊志文聽取事故初步調查后，滿腦都是疑問。他接連發問：“駕駛員是否具備駕駛公交客車需要的駕齡和安全行駛里程條件？懷孕哺乳期剛過就恢復上崗，公司管理人員是否對她進行過必要的重新考核和安全教育？公交客車出發前是否經過安全檢驗？”與會者低頭，一聲不吭。

楊志文對事故造成15名乘客死亡和30多人受傷感到痛心，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故。駕駛員產假歸來剛剛3天，就釀此慘案，除令人扼腕驚嘆外，也曝露出公交部門長期存在安全隱患等諸多問題。

楊志文責令自貢官方組織監察、安監、公安、交通、交警等部門查清原因、分清責任后于4月15日前報省政府進行處理。

消失在春天的生命

“3·31”車禍事件發生后，從釜溪河打撈上來的15具乘客遺體陸續被送到自貢市殯儀館，一字排開，等待其親人前來認領。

這天夜里，殯儀館哀嚎不斷，哭聲一浪高過一浪，匯成了悲傷的海洋。

前來認領死者的人們一撥接一撥，全是悲痛欲絕的面容和搖搖晃晃的身影。父母、子女、丈夫、妻子……“兒子啊，你才15歲，媽媽來了，起來跟我回家啊，兒子！”一個母親來到停尸房，不顧一切地撲在孩子身上哭喊，“起來啊，乖兒子，媽媽來接你回家，嗚嗚嗚……”

在場的人無不被這哭喊聲落淚。許多人擁擠在停尸房外，睜大眼睛，極力搜索著自己的親人。

民警維持著秩序，認領的人們一個接著一個，依次進入停尸房，死者親屬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之后，又低頭流淚走出來，站在外邊抽噎或發癡發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對被認領的尸體一一進行登記。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一個戴眼鏡的青年男子從停尸房中走出來，搖頭哭著，幾近癱軟。大家急忙攙扶他，坐在椅子上。“她穿著我送的外套，兩手還緊緊握在一起……我把她的手掰開，天啊，她的小指姆上戴著我們的結婚戒指。”伏在朋友肩上，這個姓高的男子痛不欲生。朋友撫摸他的頭，哽咽著像哄小孩似地：“不哭，不哭。”稍微平靜一些后，該男子又向朋友訴說，“她的臉已經變形了，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和手上的戒指，我真的不敢認她。”

據這名男子的朋友介紹，今年3月9日，這對相愛多年的甜蜜愛人剛剛辦了結婚證，原打算在4月舉行婚禮。哪料，辦證還不到一個月，新娘就永遠離開了他。

這一夜，殯儀館里一片悲凄。

何時不再亡羊補牢

“3·31”特大交通事故發生后，自貢官方緊急要求公交集團公司從事故發生當晚開始對所屬521輛營運客車進行逐一檢測，結果發現有16輛超期服役車，隨即被停止營運。此外，該公司還連夜對所屬1500多名駕駛人員予以逐一摸底，凡身體和精神狀況不適合上崗的，一律暫停上崗。另據了解，發生事故的10路公交車所屬第三分公司，經理肖明達已被停止職務。

4月1日上午，自貢交通運政派出30多名執法人員到城郊結合部設卡，開展客運秩序專項檢查。查獲5輛沒有線路牌客運車，2輛“二保”超期客運車。

從這天起，自貢對全市道路交通、煤礦礦山、消防安全、水上安全和建筑、學校安全隱患等14個領域展開拉網式安全大檢查。

但值得指出的是，治表不治本。要杜絕安全隱患，還必須從源頭抓起。

那么，“3·31”特大交通事故發的根源在哪里呢？

據自貢市幾名公交車司機透露：平時為搶時間，他們常常飚車。據介紹，目前所有城市公交線路的發班和回站時間均作了明確的規定，并與駕駛員經濟效益掛鉤。如延誤正點，月底考核時準點率就會受到影響。由于直接關系到收入，一般因種種原因被延誤時間后，大家都要爭分奪秒地搶回來。

對此，自貢公交集團有關負責人解釋稱，所有班車線路行駛時間都是經過嚴格測算并考慮到線路實際情況設計的，規定行駛時間是為了確保線路營運秩序正常。只要沒有出現特殊情況，基本上都能按照正常行駛速度正點到達。

司機們還稱，他們駕駛車輛常常強忍“小病”，因為維修費用是公司按照每車千公里核定了標準的，如果維修費超出規定的標準，駕駛員要按比例承擔。這樣一來，當車輛出現故障時，司機們一般都自己動手設法解決，要等到實在拖不下去了才開進修理廠。“這樣的車不出問題才怪！”有司機這樣說。

而公交集團技術部負責人則稱，核定車輛維修標準是為了避免產生浪費和漏洞。目前集團公司下達給所有分公司的維修標準為每車千公里118元（據稱這個標準屬于比較高的），分公司再根據具體車輛狀況予以分解到人頭。節約下來的維修費不獎勵司機，超出的部分由司機按比例承擔。該負責人認為，這種方式可以促使司機對能夠自己動手解決的問題盡量自己解決，避免了“小病大養”，為企業節省了成本。

據知情者稱，李燕在3月31日出車時，前一班司機已經告訴她汽車剎車板有問題，但未引起重視。事故發生前，汽車的剎車板已經脫落。

由此可見，公交公司的一些管理，是造成此次事故的重要原因。有關人士稱，不解決這些問題，隱患依然存在，事故還有可能隨時發生。

據了解，事發第二天，所有遇難乘客身份確認完畢，自貢公交集團也開始按照相關標準對遇難者親屬進行賠付。部分遇難乘客遺體開始火化。另悉，中國平安自貢支公司確認客戶王某在事故中身故。支公司緊急啟動應急處理方案，4月1日下午5時30分，理賠款1萬元及保單紅利已送到了受益人手中。

4月2日下午，車禍事發地仍有不少市民在岸邊圍觀和議論。一只打漁船在釜溪河水面上繼續開展打撈和搜尋工作。水波蕩漾，在春日的陽光里，泛著鱗鱗清光，像死者的淚滴。但愿災難過后，自貢的痛苦和恐懼，伴隨著舂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