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教育部高調表示對教育產業化的否定態度。教育部副部長張保慶表示:“教育部歷來是堅決反對教育產業化的,因為教育是一個要體現社會公平的最重要的部門,教育是一種崇高的公益事業,對凡是能夠接受教育的人都要提供教育,所以將教育產業化違背了我們的辦學宗旨,也違背了我們的辦學方針,也直接違背了人民群眾的利益。可以說,直接違背了我們社會主義制度的一個根本原則。所以產業化的問題,我們教育部是堅決反對的,是絕對不能把教育產業化的,教育產業化了,就毀掉了教育事業了?!?/p>
其實教育部近來相關的言論還有不少,但大體上就是這么一個意思,這段話還是比較有代表性的。
首先我們要談談教育產業化是什么?關于教育產業化最初的定義,我想不必提它,因為提之也無用--我們所說的“教育產業化”就是我們目前面對的這個“教育產業化”。其主導思路是將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作為可產出利潤的產業。那么教育產業化有沒有問題呢?有。世界上沒有只有利而沒有弊的事情,教育產業化同樣會帶來種種問題。我們做出一個制度選擇,關鍵是要看利大還是弊大。如果利大于弊,那么我們還要想辦法盡量減小弊端。
教育產業化的利與弊
教育產業化可使大學逐步脫離對政府的依賴
我國目前雖有民辦大學,但尚未成氣候,根本不具備與公立大學相頡頏的能力。所以我們可以暫時先不考慮民辦大學的問題。公立大學,存在著很多問題,一個問題是經費依賴于政府。今年的世界大學校長論壇上,清華大學校長提出,再給清華十幾二十個億,清華就能建成一流大學了。建一流大學需要經費,這是事實,但是經費從何而來?是向政府伸手要呢,還是要靠大學自己去想辦法?如果是向政府要的,那么很自然的,大學的自主性會受到嚴重的影響。政府通過一系列手段,使得大學日益變成一個行政機構——在這方面,鄧曉芒教授有著很精辟的論述,茲不贅述——在這種情況下,大學能否體現出“大學之大”?
教育產業化可以使得大學減輕對于政府的資金依賴。從而為大學的獨立奠定一個基礎。當然不是說資金上獨立了大家就能獨立,但這是一個先決條件。
教育產業化可以使得教育向多元的方向發展
向多元發展的大學教育,可以使人們獲得最適合他的教育?,F行的體制,屬于計劃的體制,并不過多的考慮個體的特殊性。教育產業化了,就必須更多的考慮學生需要什么,而不是我打算向你提供什么。當然教育帶有一定的強迫性,不可能完全由學生說了算,但這是一個趨勢。社會已經在分層,這是一個事實,不容回避。多元化的教育體系顯然更能適應多元的社會結構。打一個淺顯的比方:百萬富翁希望他的兒子接受每年價值10萬元的教育(當然應當是物有所值的),第一他出得起這個價錢,第二他希望他兒子接受到更好的教育。
可能造成機會不均等
毋庸置疑,接受教育是人的一項權利。如果因為費用的問題而讀不起大學,就在事實上剝奪了他接受高等教育的權利。這方面的報道也很多,相信大家也都有深刻的印象,在此也不贅述。
就業難
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也已經出現了好幾年,并且愈演愈烈。但究其根本,這一問題并不是由教育產業化造成的。這是一個囚徒困境的難題: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以便更容易找到工作;而大量孩子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社會又沒有足夠的就業機會吸納他們,所以造成了就業難的局面。設想前幾年沒有擴招,那么帶來的結果無疑是沒有接受高等教育的適齡人口激增(并且考慮到年齡因素,這一問題會提前兩三年爆發出來,也就是說,擴招事實上是推遲了這一問題的凸顯),這些適齡人口仍然得不到有效的安置,并且,在人口素質上,要低于目前的狀況。當然,花大量的錢以及幾年的時間,相信絕大多數人不是為了提高全民的平均學歷。但即使不是如此,就業難的問題仍然存在。所以說就業難的問題不是擴招導致的。這一矛盾的尖銳,是由兩個因素造成的:1、我們過去一直把大學生視為天之驕子,從不覺得他們會找不到工作(并且由于分配制度的存在,也確實極少會出現找不到工作的情況);2、接受了高等教育之后,人們不愿意去從事相對更需要體力的一些工作崗位。這種情形與胡適當年所描述的情況幾乎一樣,這是一個觀念問題。
再說公平
教育部表示:教育是體現社會公平的最重要的部門。顯然教育的過程中必須有公平。但是在一個社會里面,公平應當是廣泛存在的。如果說一個社會的公平淪落到需要靠教育來體現的話,那么這個社會里究竟有多少公平也就值得懷疑了。那么針對教育產業化的質疑,這當中是否有對公平的呼喚的成份存在呢?值得考慮。
公平是要分很多種的
起點的公平
比如說跑步比賽,起跑時,大家都要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這就是起點的公平。但是在社會生活當中,這種公平是很難存在的。每個人的父母、家庭、民族,個人秉賦等情況都是不一樣的,起點的公平也就很難存在。
終點的公平
同樣舉跑步的例子,發令槍響,大家都向前跑,但是絕不可能大家同時抵達終點,總要有人快有人慢。如果強行要求大家同時抵達終點,終點的公平是有了,但是所有人都將向最后一名看齊。順便說一句,中國人提到公平,總是會不自覺的想到終點的公平。我們有一段歷史時期,就是在努力追求這種終點的公平,結果反而導致:1、社會失去活力;2、產生特權階層。在教育方面,我們當然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讀到碩士,即使全部免費。
規則的公平
仍然舉跑步的例子,規則的公平就是指在比賽過程中,大家采取同樣的規則。你不能搶跑,那么其他人也同樣不能搶跑。比如說招生,既然是全國統招,那么就需要嚴格按照規則來錄取學生,禁止一切與規則抵觸的行為。這就是規則的公平。當然在這方面似乎做得不是很好,但是反過來想一想,這個問題是教育產業化帶來的嗎?
機會的平等
羅爾斯比較注重機會的平等。機會的平等近于權利的平等。當然,仔細的分辨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機會的平等是指,只要個人的能力能夠接受教育,他就有權接受教育(當然也有權拒絕)。上述“機會不均等”與此相對應。
把公平問題細分之后,起點和終點的平等,我們可以不予考慮,關鍵問題在于規則的公平和機會的平等。對于規則的公平,我想,這個問題還是該由教育部自己去解決,作為主管職能部門,總不能把擔子卸到別人肩膀上吧?對于機會的平等,我想,問題在于我們要有多元化的教育體系。有適合各種條件的人的高等教育。而不能強行降低標準。如果這樣做了,就是在追求終點的平等。這終將是錯誤。
教育產業化:苦酒還是藥酒?
中國的教育,問題多矣。比如說義務教育,本來應當是國家的義務,但卻成了家長的義務。學費之烈,決不僅僅由于大學學費之高昂,而是在小學、中學(甚至是幼兒園)時就已經不堪重負,最終到了大學,家長終于要被擊垮,而印象自然也最為深刻。一方面是窮山溝里的孩子們坐在危房里上小學,一方面清華大學校長還想著他十幾二十個億的撥款!大學造得再好有什么用?如果基礎教育沒有基礎的話。
2003年9月9日至21日,應中國政府的邀請,托馬舍夫斯基考察了中國的教育狀況。隨后,她在向新聞媒體公布材料時,稱“中國財政性教育經費僅占GDP的2%”。而據中國官方的數據,“教育經費占GDP的比例已達到了3.41%”。即使我們相信我國官方的數據,那么這一比例最多也不超過3.41%。專家提出生均經費指數這一概念(指生均經費與人均GNP之比)用Ce來表示,Ce1表示小學生均經費指數。從整個國際上來講,該指數低于我國的只有多米尼大和巴拉圭這兩個小國。我們的義務教育究竟是誰的義務?我們的不超過3.41%的教育經費,投到哪里去了呢?投到好大喜功的大學里去了。
教育有雙重性,一方面帶有盈利的性質,一方面又帶有福利的性質--我們現在把錢過量的投到可以盈利的部門而不是福利性質的部門。這不能不說是錯誤的——片面的強調盈利性和福利性,都是錯誤的;同樣,片面的否定盈利性也是錯誤的(之所以不說“片面的否定福利性”是因為目前在這方面取得了共識)。教育產業化的利弊,上面已經說過,接下來要做的,應該是揚長避短,而不是說我們一貫堅決反對教育產業化。政府在這方面負有監管的責任。正是由于政府的監管不力,導致了現在這種似是而非的教育產業化。盜尚有道,大學賺錢也應有其道。政府的責任在于使他們不致出軌,而不是民憤一大就搞一刀切,說我們一貫堅決反對。事實上如果真的堅決反對,肯定不是今天這個局面了。同時對于那些確因貧困無力深造的學子,政府也應當負起責任來。如果政府經費不夠,就應該放開權限,讓社會來資助——同樣的,政府在這里仍然要做好監管者的職責。一個一切都包下來的政府,決不是一個好政府。對于教育問題,也是如此。學在民間則活,不是嗎?
不可否認,目前民憤確實很大。但是猶如治病,要找到病根所在。而不是哪里潰爛了就割哪里,這樣的話,病根還會在其他地方發作的?,F在的病根是社會貧富差距過大,城鄉二元結構仍未完全打破,以及高校在教育產業化的操作上面極不規范。要解決的是這些問題,而不是要把教育產業化本身給解決掉。
說到這里,我想起了去年的取消強制婚檢。取消的原因似乎也是民憤過大——怎么老是搭車亂收費呀?結果咱們的辦法也是搞一刀切,把強制婚檢本身給解決掉了。我想,強制婚檢是對國民素質負責任的一個態度。要解決的是搭車收費的問題,而不是頭疼就把頭砍掉,這樣會沒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