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少年

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奔逃，一群追趕喊打的人在怒吼，無數(shù)暴雨般的拳腳在飛舞——這是我們的城市中常見的“風(fēng)景”，被毆打者是那些行竊的少年。他們因不幸的家庭而出走，成為最弱小無助的流浪者，先是乞討，乞討不著便小偷小摸，沒有人身安全，像野草一樣自生自滅。他們生活在課堂之外，在純真的游戲之外，然而他們和正常的少年兒童一樣，渴望著爸爸媽媽的愛……

在你我生活的周圍，一群與幸福生活無緣的孩子，他們衣襟破爛，身體瘦弱，沿街乞討，與垃圾為伍，過著流浪、漂泊的生活，有的為了生存，甚至滑向犯罪的邊緣……

在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預(yù)防青少年犯罪法》頒布實施的今天，人們開始把目光投向這群離家出走的孩子。他們?yōu)楹螘撾x父母的懷抱在外流浪？出走之后的悲慘生活又是怎樣？他們今后的路該怎樣走？帶著關(guān)注和同情，我走入了他們的生活——

第一個使我流淚的少年

東東，四川省內(nèi)江市東興區(qū)一個農(nóng)村少年。如果今年東東還活著的話，他將滿14歲了。

我認識東東是在2000年4月23日。在四川省內(nèi)江市火車站候車室的一個角落里，我看見了蜷縮著，已經(jīng)睡著了的東東。在我喚醒了這個衣襟破爛、臉上留有傷疤的小孩并足足與他攀談了近四個小時后，我慢慢知道了他不幸的過去。東東是他的小名，他現(xiàn)在自稱叫黃仁強。在我的追問下，他告訴我他的真名叫楊東，小時候別人都管他叫“東東”。他因為對爸爸、媽媽的恨，不愿再隨父姓，給自己重新取了一個名字。

東東7歲那年，爸爸、媽媽離婚并分別帶走了弟弟和妹妹，因東東4歲玩耍時不慎碰在灶邊，額頭留下了一道5公分長的難看疤痕，因此爸、媽都不想要他，他被迫與奶奶一起生活。兩年后奶奶病逝，東東成了舉目無親的“孤兒”，不滿10歲的東東便外出流浪。

與東東常在一起的是一個13歲的少年，名叫蔣勇。蔣勇是四川永川市人，三年前因從父親衣服里拿了4元錢買零食吃而被父母暴打一頓，愚昧的父親在用拳頭般粗的棍棒打蔣勇時，竟將棍棒打斷才住手……滿身是傷的蔣勇從此離開了父母，在外流浪至今。

東東、蔣勇除了每天為了生存四處奔波，還要時時刻刻提防一些同時在外流浪的成人欺負。我在與東東、蔣勇等一群流浪少年近半年的交往中，他們都平安無恙。然而，今年初的一天上午，不幸的事還是發(fā)生了——驚慌失措的蔣勇跑來我家告訴我，東東在內(nèi)江東站鐵路路基旁被幾名流浪漢用磚頭打傷頭部，生死不知。后來我與蔣勇趕去時，除了一灘血跡，我們再沒見到東東。據(jù)蔣勇講，他與東東平時悄悄地存有撿飲料瓶換來的幾十塊錢，后被幾個流浪的“成年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東東在舍命護著自己千辛萬苦掙來的幾十元錢時，被幾人用磚頭打破頭部，蔣勇也被追打幾十米，僥幸脫身。

從此以后，雖經(jīng)我數(shù)十天查找，但還是沒見到東東。東東是我采訪的數(shù)十名出走少年中讓我傷感的少年。在我印象中，東東曾告訴我，他渴望有一天能上學(xué)讀書，因此他悄悄地攢著錢，夢想有朝一日能像幸福家庭中的孩子一樣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讀書，長大后像城里人一樣上班，掙錢拿工資……然而，東東卻總是在一個個美夢驚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睡在街沿角落，四處漆黑一片……

一種良知和責(zé)任，驅(qū)使我數(shù)次到東東住地所在的山村去找他的父母，然而卻一次次地失望而歸。我多么想把東東的不幸告訴他的爸爸、媽媽，讓他們知道這無辜的生命是那樣悲慘、無助，而直到今天，東東仍杳無音訊。

面對一個個被欺凌的孩子

有家的日子真幸福。然而，在家庭里生活的劉紅梅，卻沒有幸福的生活。劉紅梅今年13歲，她是我采訪中惟一的女孩。

劉紅梅家住四川安岳縣龍臺鎮(zhèn)的一個山村。劉紅梅有哥哥、弟弟，她是家里不能“傳宗接代”的人，因此受父母打罵最多。2001年9月的一天，輟學(xué)在家的劉紅梅因頂了父親的嘴，被父親用鍋鏟將她頭部打出一道5公分長的口子，她哭著跑出了家。從那以后，她只身在外流浪，至今已一年多了。

在外流浪的劉紅梅如今已學(xué)會了吸煙、喝酒、賭博，她也經(jīng)常受到一些陌生人的欺侮、打罵。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她會想家，想念家中的親人，并常常一個人悄悄流淚，而每當(dāng)此時，她便會用手摸著頭上的傷疤，她說，這樣心里好受多了……

與劉紅梅有著同樣命運的是白偉。白偉今年12歲，四川樂山市人。我是在內(nèi)江市中區(qū)壕志口菜市場的一個角落里，碰見光著身子、滿身血跡的白偉的。

白偉8歲時，由于父母離婚，他便與父親一起生活。不久，父親找了一個“新媽媽”，而白偉在爸爸再婚后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后媽的殘酷虐待。白偉不僅輟學(xué)在家要看管好后媽的小孩，還要洗衣、煮飯，稍有不從，便會遭來后媽的打罵。白偉的父親經(jīng)常酗酒，常在酒后拿白偉當(dāng)發(fā)泄的工具。白偉忍受不了殘酷的“家”帶來的苦難，他在一個晚上身無分文地離開了原本幸福的家，只身在外四處流浪。

幾年的時間里，白偉從以撿廢紙、塑料瓶換錢發(fā)展到靠偷、摸、搶為生。而白偉多次在偷盜財物被捉住后，都會遭到殘酷無情的打罵。白偉告訴我，今年2月下旬的一天，他在火車上因偷了旅客放在茶幾上的香蕉、蘋果，被一大漢打掉兩顆門牙，疼痛難忍的他下火車后在內(nèi)江火車站一私人門診處求醫(yī)生拿點藥醫(yī)治一下，醫(yī)生不僅不給他醫(yī)治，反而打了他幾耳光。

我碰到白偉時，他正在內(nèi)江火車站菜市場一熟食攤上抓起東西一邊吃一邊跑，被攤主追趕捉到后一頓暴打，滿身是血，左額被磚頭打凹，眼睛幾乎被打瞎。在我斷斷續(xù)續(xù)聽白偉講述之后，白偉哀求著對我說：“叔叔，你去給我買點東西吃吧！我快餓死了……”我立即給白偉買來兩碗面條，看著狼吞虎咽的白偉，看著一絲不掛、滿身是血的白偉，我的心收緊了——他畢竟還是孩子呀！

白偉告訴我，爸爸變了，變得那樣兇，那樣令他害怕。白偉渴望回到母親身邊，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再變，也不像爸爸那樣無情。但現(xiàn)在白偉已不知自己母親是否找了“新爸爸”。最后當(dāng)我問白偉今后咋辦時，白偉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后來只是盯著地上，小聲說道：“我想媽媽，叔叔，我在外面不知挨過多少人的拳頭了，我只想媽媽……”白偉傷心地哭了。

浪跡天涯的“歌女”

在眾多的流浪少年中，較少受到人身傷害且生活有一定保障的恐怕是浪跡天涯的“歌女”了。

“歌女”，指的是那些以懷抱吉它賣唱為生的少年。如今在四川、湖南、陜西、廣東等省，以此賣唱為“業(yè)”的少女不在少數(shù)。她們有一個共同特征，結(jié)伴而行，然后，分頭前往飯店、小吃攤請客人點歌。她們唱的全屬流行歌曲，但有時也要因人而異，會唱上一、二段頗具情調(diào)的情歌。

這眾多的賣唱女孩年齡在9—14歲，有極少數(shù)年齡在6—8歲間。他們大多來自安徽、河南等省份。

少女們說的是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但他們露出的微笑和甜甜的話語，還是讓許多情愿的或不情愿的食客們掏出了腰包。見得多了，經(jīng)歷也多了，歌女們似乎對自己所從事的賣歌“事業(yè)”也格外精通且頗有成就感。她們總結(jié)說，要到人多的飯店且是大眾、平民化的飯店去唱歌，生意一定好，原因是高檔次的飯店“門坎”不好進，而一般的飯店可隨時進出，且吃飯、喝酒的人有同情心，點歌的頻率很高。再者，不要到女性多的飯桌上去叫人點歌，一般中老年女性多屬節(jié)儉持家之人，對兩元錢的點歌費非常“吝嗇”，弄不好會討來一陣陣譴責(zé)聲：這么小，不好好學(xué)習(xí)，竟出來唱歌掙錢……

其實，歌女們也想有一個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但貧窮落后以及父母目光短淺都是她們失學(xué)并最終走上賣唱之路的根本原因。我在對30多名先后在四川成都、資陽、內(nèi)江和重慶市賣唱的少女們采訪中發(fā)現(xiàn)，她們已過慣了一天天游離式的生活，重新回到校園，這幾乎成了一種夢想。但也有極少數(shù)的歌女在“百忙”之中，仍抽時間讀書、寫字。她們渴望有一天學(xué)到一門真正實用的技藝或當(dāng)一名演員、歌星。

警示的鐘聲為天下父母敲響

時至今日，在我的采訪本上，在我收錄的鏡頭里，一個個在暴力的陰影下四處逃散的流浪兒，一個個懷包吉它向昏暗的路燈下走去的賣唱少女，一個個被公安機關(guān)抓獲而被詢問的偷盜少年，在他們那瘦弱的身軀出現(xiàn)的一剎那，已為父親的我，心里便針刺般難受，我的良知、我那脆弱的心，忍不住發(fā)出陣陣撕心的吶喊：救救這一個個飽受精神、肉體創(chuàng)傷的孩子們吧！救救他們……

在我近一年半的追蹤采訪的近80多流浪少年、賣唱少女和被公安機關(guān)教育的未成年孩子中，因飽受父母打罵、虐待而離家出走的有26人，占30%；有30多名孩子則因生理缺陷被父母遺棄、年幼無知被壞人引誘、偷拿東西被父母攆出家門，占40%左右，他們的平均年齡在8—13歲，其中絕大部分來自中國西部的省份。

其實，任何一個家庭，只要第一任老師——父母悉心管教，孩子一般是會朝著健康方向發(fā)展的。當(dāng)然，關(guān)注未成年人的發(fā)展，還不僅只是家庭父母的責(zé)任，學(xué)校和全社會要共同攜起手來，努力為未成年人創(chuàng)造一個寬松、溫暖、充滿愛心的成長空間和生活環(huán)境。只有這樣，我們的未來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