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香港媒體刊載霍英東基金會顧問、原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秘書長何銘思撰寫的有關全國政協副主席霍英東在開發南沙過程中受到刁難的長篇文章,受到廣為關注。
該文刻畫了廣州南沙開發區第一任黨委書記梁柏楠利用改革開放和引進外資,大搞形象工程,撈取政治資本,巧取豪奪,最終腐化墮落、鋃鐺入獄的丑惡嘴臉:另一方面,文章記述了愛國商人霍英東率先開發南沙,歷經挫折不回頭,甚至不惜散盡百億家資,為改革開放探索道路的愛國情懷。
如此的鮮明對比,留給人們的,是有關如何使用權力的沉重痛惜和深刻反思。
10年無端困擾
今年7月7日,廣州各大報同時刊登了市紀委公布的梁柏楠犯案材料。梁柏楠有40年黨齡,從÷個普通農民當到番禺區委書記,在番禺區政協主席任上被捕。
當地媒體稱,梁柏楠在1993年4月任南沙開發區第一任黨委書記,5年后因主政開發南沙“有功”,以一大賭棍貪污100多萬元、揮霍2000多萬元的有罪之身升任番禺區委書記又5年,到2003年4月調任番禺區政協主席。前后10年,梁柏楠的最大“政績”還是在南沙,他是在南沙“發跡”的。
廣州的媒體說,梁柏楠“也確實干出了一些成績,番禺的發展、南沙的開發有目共睹,他是有貢獻的,黨組織也充分肯定他的努力和工作”。
何銘思在接受《晾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看到這段話,他惟有惋惜和無奈。他說,那些認為梁柏楠在南沙開發中“有功”的人,是因為不明白霍英東開發南沙的艱難。
早在1992年前,霍英東就與廣東番禺合作開發南沙。到2002年,霍英東已投入30多億元人民幣。有人說,霍英東想把這塊面積3倍于澳門的地方建造成廣州的“尖沙咀”。霍英東反復強調,他投資南沙不求回報,不是做房地產生意,而是建造一座富有理想主義色彩的現代新型城市。
何銘思回憶說,他作為霍英東基金會顧問,一個在霍英東身邊參加了所有南沙開發工作的人,直接打交道的官方“合作者”就是梁柏楠。“想起南沙開發10多年來遇到種種無端的困擾、莫名的阻隔、無所適從的變幻,真的感到彷徨無助、焦頭爛額。”
“一生未見過如此離譜的事”
何思銘說,梁柏楠以轉制為名把幾家有資質的國有公司變戲法般轉到自己兒:廣和親信手中,開將南沙各種工程安排給他們。弟弟搞基建,兒子裝水電消防,女婿做綠化,親信包運輸,—手通殺。
“就算你整幢房子已建好,如果不跟他兒子購買指定的各種設備,一句‘消防不合格’,便只有等死。整個南沙甚至番禺,凡有錢賺的,幾乎都有梁家的手腳。”他說。
霍英東在南沙搞了個東發碼頭。梁家硬逼霍英東掏2000萬元給他們搞個同樣的南偉碼頭,并交由梁柏楠的“第一親信”陳某管理,貨物就往自己的碼頭運送,幾乎是公開拆墻腳。但就這樣起家的南偉碼頭,今天竟是欠債兩億多元的企業。
類似的事還有,霍英東在南沙建了座直航香港高速飛船碼頭,梁家在蓮花山港口照搞一個同樣的碼頭。一個縣級單位建有兩個一級口岸,全國僅番禺一家。更難忍受的是,地方官派到港口的主管人還利用南沙港口走私。
霍英東在南沙搞了個高爾夫球場,對方在北面蓮花山照搞一個高爾夫;霍英東搞個天后宮,對方在前面“開發”一個燒烤場;霍英東想把港前路修到地方所屬的山后面成環島路,錢交出后沒有下文,對方說是用作“搬遷費”了,霍英東要建個小型的蒲洲花園,對方在鄰近山腳挖來一堆黃泥,在山上拔來一堆小草,再插幾棵手臂般的小樹,便拿走了1500萬元。弄到后來只好請香港的公司重做。霍英東要建南沙廣場,從施工到監理全是對方的人,整整半個廣場的樁位,到露出地面才“發現”,竟然誤差20米!
霍英東說:“我一世搞工程,從未見過這樣離譜的事。”
何銘思回憶道,一次例會討論填沙問題,對方的工程負責人遞上一張要求結算的噴沙賬單。霍英東看后一楞:“20元?有沒搞錯?”遞單人嘻嘻一笑,若無其事地說:“是呀,我們報天價嘛。”意思是“你可以落地還錢呀”。
霍英東面色一沉,直直地盯著這位梁柏楠的親信,沉聲說:“噴沙工是‘豬骨頭’,有數可計。我請對面東莞人搞是8元1立方,請中山人來搞是10元1立方。現在跟你們合作,你們要我20元?這不是錢的問題。你們是不是想趕我走?”
何銘思說,霍英東基金會與番禺合作組成東部公司,負責開發南沙22平方公里土地,霍英東任董事長,有3位副總經理由番禺政府派出。這3位官方副總經理,如今兩個在監獄已1年多,另一位遠赴美國定居已3年。但這3位,至今仍是主持南沙開發工作的官方“在位”主管。其他的事,可想而知。
“當頭13棒”
何銘思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霍英東開發南沙,一直得到中央和省市領導的關心和支持,這是南沙得有今日的重要條件。只是在跟地方具體主管工作的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霍英東遇到的困難、遭受的打擊和挫折,實在難以為人道。
1986年,霍英東為在南沙直接打開珠三角西部通道,倡議跟番禺合作,興建番中公路及路上3座橋,加上三善大橋、沙灣大橋共一路5座橋,由霍英東基金會投資8000萬港元,外加150萬美元。同時簽有3個合約,寫明一要還本付息,二要按雙方比例分紅。
當時番禺為方便進口鋼材之類的建橋物資,把8000萬港元投資款中的3000萬元報為“捐款”。現在17年過去了,項目獲得了巨大收益,霍英東基金會卻未收過1分錢,更未看到賬目,甚至連最簡單的公司報表都未見過。
2002年,忽聞番禺方面說要“上市”,并提出還給基金會8000萬港元了事。為此,番禺單方面把基金會的投資改稱為“無息貸款”。當年白紙黑字的合約,竟被視為無物。基金會只要求對方先公報賬目,以示公正,卻遭到拒絕。 另一件事情是,霍英東在南沙新城附近向番禺市政府買了一塊地,準備搞個船廠負責造高速快船,又搞個船廠負責修船。買地合約簽好了,錢交過了,領到的紅線圖邊界上還蓋著32個市政府國土局公章。于是,造快船的新技船廠動工了。
想不到的是,廣州市政府連發13個文件,說那塊地另有他用,原合約“不妥”,“誰都要顧全大局。否則將來全省工業每年會損失700億元”,“會貽誤子孫”。
何銘思說,一年“700億元”,還會“貽誤子孫”。誰擔當得起?這不是當頭一棒,而是當頭13棒!
當時,霍英東問廣如果廣州喜歡時就可以說我跟番禺已經實施的簽約‘不妥’,是否我跟廣州的合約將來又會被廣東說‘不妥’?其他的合約,什么時候會變成‘不妥’?”
“一個公章就可以令你破產”
在中央和省領導的支持下,船廠總算建起來了。霍英東向澳大利亞買來快船技術,又高價聘請澳籍工程師來手把手教內地技術人員。為此,船廠職工培訓費每人每月平均高達萬元。
這樣,衛星導航的高速快船“南沙38號”很快出來了。這是一條科技含量最高的民用船,幾級地方政府都忙著拿這船廠去報“引進高科技項目”之喜。南沙更以有了第一家高科技工廠為榮。霍英東計劃,將來每年造八九條這樣的船,便可以近海遠航方式為重建海上絲路開個頭。
想不到的是,第二條“南沙68號”出來后,下水一年多了,一直灣在船廠邊,不準開航營業。理由是“防止惡性競爭”。南沙第一家正式掛牌的高科技企業新技船廠,在政府反復“報喜”領功之后,就此關門大吉。
有榮船廠的遭遇更慘。霍英東只是投資者,董事長之類全是虛職。所有管理者由管委會領導派出,從會計、出納、人事到倉庫保管,全是梁柏楠“一家人”,基金會根本無權過問。后來發現,原來船廠已經全部“轉租”給外地人,連自己的船去修也要照高價收費。更甚的是,他們還借“霍英東的船廠”名義,向外大量舉債。而這一切,直到債主告到霍家頭上之前,船廠董事會竟一無所知。
霍英東只好緊急約見記者。在說明真相后,他說了一句值得海內外商界關注的話:“原來船廠辦公室主任柜筒里有個公章,不需要通過董事會就可以跟任何人簽約。就算你有億萬家財,一個公章就可以令你破產。”
霍英東在陶沙組建的渡輪碼頭極其成功。就這樣一個以其巨大社會價值正常、穩定地經營了10多年的企業,忽然有一天“大禍臨頭”:政府有關主管人員不知領了什么“新精神”,忽然對碼頭頒發禁令,而且頭天通知,次日就帶武器和手銬來“執行”。
誰的信譽出了問題
出于無奈,霍英東第二年在北京“兩會”上講了一段話:“我參與國內改革開放事業是義無反顧的,也是‘不走回頭路’的。我已年近80,還有何求?我只是想借此機會再次提醒一句:市場運作靠法律保障,法律靠信譽支持。如果沒有信譽,法律條文有什么用呢?合同合約又有什么用呢?一個10年來健康、有效、作用巨大的企業,僅僅因為某個執法部門的某位領導對某項規章有他個人認為可以‘參照’的解釋,一夜之間,就變成近乎是‘非法’企業,誰的信譽出了問題?”
何銘思對《隙望東方周刊》說,霍英東投資40多億元開發番禺和南沙,還會受盡“地頭蛇”的欺凌,需要忍氣吞聲,而部分投資款項還被地方官搜刮。如果不是梁柏楠東窗事發,受到拘審,他恐怕還要忍。
“國家領導人都被地方官搜刮,說明腐敗已滲透到多個層面,嚴重阻礙了社會生活和經濟發展的正常秩序。這是對中共執政能力的挑戰和考驗。”何銘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