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師“落馬”之年?
2003年12月9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審判庭里氣氛灼人,引人關注的原北京市共和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張建中涉嫌幫助偽造證據案在該院進行了公開宣判,法院以幫助偽造證據罪一審判處張建中有期徒刑兩年。
對一審判決結果,張建中顯然是等待了太久,在眾多旁聽者的注視下,張建中平靜的表情下似乎有壓抑不住的激動。法院認定他的犯罪事實是:為給原北京市商業(yè)銀行中關村支行行長霍海音減輕罪責,張建中與霍海音等人合謀,由張建中提供授權委托書草稿,經由霍海音簽字后,形成簽字日期為霍海音被羈押前的時間,內容為霍海音授權張建中全權辦理大連奔德國際金融中心項目的虛假授權委托書。
隨后,張建中使用該“授權委托書”,與香港富國國際控股有限公司董事李培國簽訂“轉委托書”,將霍海音處理大連奔德國際金融中心項目的“授權”轉給李培國,以期在名義上形成霍海音違法向關系人發(fā)放貸款所造成的重大損失已被挽回的事實。此后,香港富國國際控股有限公司利用張建中提供的“授權委托書”和“轉委托書”,于1999年4月,騙取大連奔德國際金融中心有限公司70%的股份和大連奔德新世界酒店有限公司65%的股份,致使北京市商業(yè)銀行(原北京城市合作銀行)在該項目上的債權失控。
另外法院還認定:2000年4月至2001年12月間,檢察機關多次向張建中調查大連奔德項目股權轉讓中所涉及的上述“授權委托書”及“轉委托書”的有關情況,而張建中卻隱瞞與他人合謀幫助偽造“授權委托書”的事實,妨害了司法機關對霍海音案件事實的認定和查處。
張建中當庭表示將上訴。
張建中在業(yè)內外的名氣似乎更多得益于貪官。2000年,他為建國以來因受賄而被查處的級別最高的官員——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成克杰擔任首席辯護律師,從此聲名大噪。此后,他先后還承辦了原四川省交通廳廳長劉中山受賄案、原公安部副部長李紀周受賄案、廈門遠華走私案以及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行賄案等大要案。
1999年,張建中被評為北京市“十佳律師”。他所領導的北京共和律師事務所曾被司法部評為中國首批“部級文明律師事務所”。2002年3月15日,北京市司法局還因其“對北京市律師刑事辯護工作做出突出貢獻”對其進行了嘉獎。很多業(yè)內人士認為,張建中正穩(wěn)步邁向職業(yè)生涯的頂峰。
2004年1月7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原判,張建中的輝煌律師生涯戛然而止。
在“張建中案”一審判決之前七八天,河南傳來消息,曾經轟動全國的“中原第一大律師”案有了一審判決結果。雖然公訴方對45歲的李奎生假律師身份的指控未被認定,但其詐騙罪罪名成立,李奎生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1萬元。在經過5年的風風雨雨后,這起案件終于有了一個明確的判決結果。
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就行業(yè)名氣而言,年輕幾歲的李奎生與張建中不相上下。李奎生從業(yè)后最具新聞效應的案例當屬“海燈法師案”。《四川日報》記者敬永祥的一篇“內參”,引出了這起著名的新聞官司。一審敗訴的敬永祥四處挑選高手——一位具備新聞、法律、武術、佛學等專業(yè)知識的大律師。李奎生免費接過敬永祥的案子后,廣泛收集材料,不僅二審大獲全勝,而且導致最高人民法院專門作出了關于“內參”不得作為被訴對象的司法解釋。
聲名遠揚的李奎生還出任多家媒體的法律熱線主持人,不少求助熱線內容涉及黨政司法機關違法亂紀問題,別人敢怒不敢言或敢言不敢做,他則“不講情面”,敢說敢查。李奎生由此被最高法院一位領導稱為“中原第一大律師”。
而李奎生一案,其情節(jié)之曲折、時間跨度之大也遠甚張建中案。五年內,他被無罪釋放過,又被在全國范圍內通緝過,又曾面臨檢察機關的五項指控。
1998年12月3日,李奎生因涉嫌受賄罪,被河南省滎陽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又因涉嫌幫助偽造證據罪于同年12月5日被逮捕。2001年1月4日,因證據不足,李奎生被無罪釋放。
2001年夏天,被釋放的李奎生又被滎陽市公安局在全國范圍內通緝:涉嫌“偽造國家機關公章罪”。2001年10月23日,李奎生因涉嫌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犯罪被滎陽市公安局逮捕。2003年2月26日,李奎生案在滎陽法院第一次開庭審理。但由于在法庭調查階段,出庭作證的重要證人突然當庭推翻自己以前的證言,檢察機關向合議庭提出了補充偵查的申請。4月9日,法院第二次開庭審理。
在這次庭審中,檢察機關一共對李奎生提出了五項指控:
一是假律師:李奎生的律師身份是他在1990年參加全國律師統考后,用重新填寫的試卷將原試卷調包后騙取的。
二是1998年,在滎陽市原財政局局長薛五辰案件中,李奎生在不了解基本案情的情況下,謊稱其可以采用“大包”的方式處理此案,保證薛無罪。薛五辰的妻子史小改相信了李奎生,遂向其交了30萬元“大包”費用,李奎生此舉已經構成詐騙罪。
三是1997年,李奎生涉嫌在新鄭市原公安局局長王全貴案件中詐騙王全貴之弟王平貴20萬元。
四是1998年5月,在已詐騙史小改30萬元的情況下,李奎生以某一案件因交錢少而最終被判刑為例相要挾,迫使史小改交納了應由李奎生個人承擔的某法學會工作人員出國考察費用12.8萬元,李奎生的行為已經構成敲詐勒索罪。
另外,公訴機關還指控李奎生涉嫌在薛五辰案件中幫助偽造證據罪。
2003年11月30日,滎陽市人民法院下達判決書,認定李奎生的行為已經構成詐騙罪,針對李的其他指控或因罪名不當或因證據不足法院未予采納。
“李奎生案”發(fā)生在中原地帶,“張建中案”發(fā)生在中國北方,大律師被判刑的還有位于中國東部的上海的知名律師鄭恩寵。原上海市四維律師事務所律師鄭恩寵被上海人稱為“拆遷律師”,在上海市司法界知名度頗高。
2003年10月28日,也就在“李奎生案”一審宣判的前一個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鄭恩寵于2003年5月28日將屬于國家秘密的材料傳真給境外的所謂“中國人權”組織,其行為已構成為境外非法提供國家秘密罪。鄭由此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
判決最早的“鄭恩寵案”和判決最晚的“張建中案”相隔不到兩個月。如此短的時間里,三個大律師接連被判刑,值得我們深思。
律師界流行:“不打刑事官司”
大律師頻頻落馬,有人甚至預言,繼銀行行長和海關關長之后,律師也成了一種高風險職業(yè)。
在律師行業(yè)中,刑事辯護總被看成是成名大律師的必經之路。但在中國,大律師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尷尬,會見難、閱卷難和調查難已經成為目前普遍存在于刑事辯護律師履行職責過程中的主要問題。全國人大1996年修訂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1997年修訂了《刑法》,許多刑事辯護律師在為新法叫好的同時,也在實踐中發(fā)現控辯雙方的訴訟地位失衡。
現實生活中,刑事辯護往往被律師稱為“達摩克利斯之劍”,這句話被律師們掛在嘴邊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1997年修訂的《刑法》第306條。
這個讓律師們提心吊膽的306條是這樣規(guī)定的:“在刑事訴訟當中,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有毀滅、偽造證據,或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威脅、引誘證人違背事實改變證言或作偽證的,構成辯護人偽造證據罪。”
“《刑法》第306條原文所說的辯護人和訴訟代理人其實主要就是針對律師,專門給律師定下了這條偽證罪,恐怕在全世界都是絕無僅有的。”北京中洲律師事務所律師祁文舉認為,306條至少引出四個問題:第一,律師依法“享有的辯護權”受法律保護,而依法“行使的辯護權”則未必受法律保護,二者之間有本質區(qū)別,由此也引發(fā)許多律師蒙冤受屈,被控方以涉嫌偽證罪或妨害作證罪被拘捕;第二,律師“行使的辯護權”既已得到控方許可,為何仍能構成犯罪,并且由律師單方對其后果承擔罪責?第三,控辯雙方地位失衡,且“指控權”游刃有余,而辯護權卻力不從心;第四,作為依法受法律保護的證人,其如實作證與依控方意志作證相矛盾時,何去何從?
“我們不排除一些律師為了利益的驅使,鋌而走險作偽證。”北京共和律師事務所律師杜連軍說,“但我相信,部分律師可能是由于工作疏忽或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而誤入陷阱的。”杜律師所認識的30多位律師朋友,辦理刑案的寥寥無幾,杜連軍是其中辦刑事案較多的,這兩年也才辦理了三四起。盡管如此,“有一次,我還是與306條擦肩而過。”杜連軍心有余悸地說。
那是一件杜連軍在外省辯護的刑事案件。當時公訴方出示了對被告極為不利的證人證詞。而證人中有一個是一名被告的親屬,被告人的家屬休庭時接到那個親屬的電話,從通話雙方的語氣可以明顯聽出這個證人并未作出不利于被告的陳述。這時,幾個被告均要求證人到庭。法官開口了:“他到庭了又能怎么樣?他怎么解釋前一份證詞?”
“當時,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杜連軍解釋說,檢方證人如果到庭并翻供,他就走不出這個法庭了,來自檢察機關的公訴人極有可能會以他作偽證或誣告陷害的罪名來進行盤問。“如果真是這樣,律師極有可能成為替罪羊。因為證人馬上就會想到如何推脫責任,而檢察機關可能也會給他一些或多或少的提示,比如‘是誰讓你這么說的’。此時,兩害相遇取其輕,證人極有可能說是受到律師的暗示或引導。這個時候,我們律師則有口難言。”
偽證罪的陰云就這樣移到了律師的頭上。當然事情最后沒有發(fā)生,可杜連軍和他的同行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而昆明律師王一冰就沒有那么幸運了。1997年5月,王一冰接受云南彌勒縣農民何某委托,擔任其夫的辯護人。在此之前,何某即與被關押的丈夫商量翻供并在后來的庭審中雙雙推翻原先供詞。經調查,何某交待是作了偽證,為逃避責任她竟指稱是王一冰唆使。1997年12月,檢察院以涉嫌偽證罪逮捕王一冰。盡管一審、二審,法院均宣告王一冰無罪,但王一冰被關押兩年多,其間舊病復發(fā),所辦的律師事務所倒閉,一生積蓄全部花光。2000年年初,貧病交加的王一冰走進昆明郊外的臥龍寺剃度出了家。
一位律師這樣說:“法庭之上,公訴人、辯護人的地位平等,有罪無罪主要靠證據說話。但我們的制度設計卻讓公訴人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一方可以對另一方實施法律追究,這就讓律師無所適從。從邏輯上講律師取證已經毫無意義,因為如果律師所取得的證據與公訴人一致,則對辯護沒有實際意義;如果不一致,則一定是偽證。因為判斷的標準是檢察官的證據,判斷的主體是檢察官,只要檢察官對證人采取措施,證人第一個推出的就是律師。 這樣的制度設計不是把律師推向火坑嗎?”
于是,“不打刑事官司”成了律師界一句流行的話。
司法部律師公證司宮曉冰司長接受媒體采訪時曾介紹:全國有刑事辯護律師出庭的刑事案件大約只占總數的30%左右,這與我們維護司法公正,特別是與在控辯雙方對抗過程中很好地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的目標還有很大差距。
記者從《2002年度中國律師業(yè)發(fā)展數據統計分析報告》中看到 ,全國律師機構刑事案件訴訟代理呈下降趨勢 ,由全國律師機構刑事訴訟辯護及代理區(qū)域份額前五名分別為浙江(8.19%)、河南(6.47%)、黑龍江(5.77%)、江蘇(5.73%)、四川(5.51%)。可見,刑事案件在全國律師機構業(yè)務中的比例是相當低的——這與律師從業(yè)人數和業(yè)務量的迅猛增長形成了鮮明對比。
很顯然,當一位律師接手刑事案件時,他的命運就在有意和無意之間來回搖擺。“律師肯定要盡一切可能使證據朝著有利于自己當事人的方向發(fā)展,這是他的職業(yè)道德。因此有時候引導與提醒在所難免,但引導和教唆之間微妙的度很難把握。”在采訪中,一些律師向記者指出。
全國律協刑事辯護委員會主任田文昌認為,在聯合國《關于律師作用的基本原則》中明確規(guī)定:任何一個國家的律師都享有執(zhí)業(yè)豁免權,不因其在法庭上的言論而受到刑事、民事責任追究。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趙秉志認為,據說這幾年全國有幾百起這樣的偽證案件,但是,只有百分之幾經過訴訟以后認定。也就是說這項罪名的錯案率很高。
然而,法律制定者和執(zhí)法者也有他們的說法。某檢察院檢察員徐速認為:“在1979年《刑法》中,對當律師指使被害人、被告人作虛假陳述無法定罪,所以306條的規(guī)定是有現實意義的。”
而一位參與過修訂《刑法》的法學家也強調,維護法律的尊嚴和公正在于在它面前人人平等,為嫌疑人辯護的律師當然也要為他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指出,美國當代最著名的大律師艾倫·德肖微茨早就說過:“律師,不管是優(yōu)秀律師還是差勁的律師,碰到的很多問題是由于誘惑難以抵御所致,他們不能劃清受理委托和成為合謀之間的界限。”
律師“邊緣化”形象
199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實施后,中國律師業(yè)逐漸脫離對國家財政和編制等的依賴,實現了律師職業(yè)社會化。 當“十五大”明確確立了“依法治國”方針后,律師的社會地位也隨之提高。但是,由于歷史的原因,律師“邊緣化”的現象依然存在。
田文昌曾這樣形容:“律師為壞人 辯護——不得人心;律師與司法機關作 對——礙手礙腳;律師辯護無效果——當事人不滿;律師給法官送禮——腐蝕司法人員;律師不負責任——就知道騙錢。這,就是中國的刑辯律師目前所面對的境遇!為什么會如此?原因實在太多。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律師角色定位的偏差。當人們不滿意律師收費時,認為律師的本事就是乘人之危,騙取錢財;當人們看到律師為‘壞人’辯護還振振有詞時,常常會說:‘這個人的良心讓狗給吃了!’;當人們需要律師的時候,律師被看成是無所不能,既可以申冤報仇,又可以起死回生。”
有些律師也經常被這樣質問:“被告明明是有罪的,連旁聽的老百姓都看得出來,你卻偏偏給他作無罪辯護。”他們只好這樣解釋:“有的被告人事實上是有罪的,但法庭上卻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有罪,就只能宣告他無罪。這就是國際上通行的無罪推定原則。老百姓認定一個人有罪,是憑生活經驗作出的事實判斷,雖然這種判斷往往是正確的,但法庭認定一個人有罪,必須要有經過法律程序認可的確實、充分的證據來支持,這樣就更客觀、更公正。”
老百姓的這種觀念往往容易導致過激行為。2003年12月11日上午,全國首例“業(yè)委會、物管公司及開發(fā)商聯合狀告業(yè)主案”在成都武侯區(qū)人民法院開庭,休庭時,原告代理律師竟與被告方的旁聽“拳頭相見”!這起原本就因“首例”而引人關注的民事糾紛在法庭上再起波瀾。
12月11日的庭審,旁聽席上的六七十人幾乎都是被告的鄰居和該小區(qū)的業(yè)主。 上午9時許,庭審開始不久,一些旁聽者一擁而上,將原告方的一名年輕律師蔣某拖到了審判席,對其拳打腳踢。審判長及人民陪審員及時上前制止,數名法院的法警也趕來,將蔣某帶出了法庭。事發(fā)時,離原告席最近的幾人目睹了打斗的經過。“旁聽席上那些人罵得太狠了,指著那名律師的鼻子罵‘心太黑,以后生孩子沒屁眼’,誰聽了都會受不了!”罵人者則表示:“開發(fā)商那么壞,那個律師還拼命為他說話。”
與老百姓可以轉變的觀念相比,律師在處理和法官的關系上顯得更加尷尬。“我覺得大多數法官(好像越是基層法院越明顯)還是有一些心理優(yōu)勢,認為你律師就不如我法官權力大,不如我牛。而且有的法官還認為律師是在和自己唱對臺戲。這種思想表現在實際工作中,就體現在法官對律師不尊重上,他們認為是我法官有著讓你代理的案子勝訴還是敗訴的權力。”一位律師這樣告訴記者。
各種實踐表明,中國的律師在大大小小的司法官員面前還難以獲得平等地位。因為在整個司法體制中,掌握國家權力、對案件結果具有最終決定權的是司法機關,律師只是無權無勢、為社會提供法律服務的民間人士。由于官本位意識、人治觀念的遺毒甚深,司法人員對律師產生強烈的地位優(yōu)越感是可想而知的。
在這種情況下,律師們不得不在大權在握的法官、檢察官、警察甚至書記員面前倍加小心,以免導致對自己及其委托人不利的后果。 即便如此,司法官員們還是普遍對律師們沒有什么好感。律師的工作往往得不到他們的配合,律師的正確意見也往往不被他們采納,這使律師頗感為難。而法官直接動用強權,或將律師驅逐出庭,或對律師興師問罪的事例也屢見不鮮。
王海云,吉林王海云律師事務所主任,全國律協刑事業(yè)務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他向記者講述了自己的經歷:
“我承辦了一起十分簡單的刑事案件,此案的被告人在這個省轄市一個有權勢的工作崗位上當一把手,人民檢察院指控他涉嫌受賄犯罪。不久,這個法院以書面形式取消律師為其辯護的權利,但卻沒有提出任何法律依據。作為此案的辯護人,被人民法院剝奪了為被告辯護的權利,我提出抗議。該案的被告人在法庭上也一再要求聘請律師為其辯護,均被法庭拒絕。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在沒有律師為其辯護的情況下結案了,并且判了重刑。而本案行賄人也被起訴和審判,但是,最后卻作了無罪的判決。”
王海云律師了解到,法院之所以“不同意”律師為其辯護,是因為擔心律師辯護會影響此案的如期審結,無法向有關部門匯報與交代。
從此王海云這個為其辯護的律師遇到了很多麻煩,有人指責:“你為什么為貪官辯護?”“你為什么只聽被告人的供述,而不相信公、檢、法調查的‘事實’?”
此案的主管領導對王海云說:“我就不相信你們律師不搞偽證,那些主動要求出庭作證的證人如果不是你們律師唆使的,他們才不會主動出庭呢。”
一晃半年過去了,王海云為其辯護的被告人被保外就醫(yī),法院取消王海云為被告人辯護的這件怪事也被人們淡忘了。但王海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還是找到了某個領導。
這位領導竟對王海云律師說:“我就不相信你們律師不搞名堂,我可以告訴你,為了這個上面交辦的案件,我派人對你這個律師做了很多很多工作。現在看來,我們對你的行為暫時還沒發(fā)現問題。當然,發(fā)現了問題,我也不會放過你,今后你要小心點,你當律師的應當懂得什么叫‘無產階級專政’。”
警惕律師職業(yè)病:麻木與浮夸
毋庸諱言,被判刑的律師是這個行業(yè)中的害群之馬,利欲熏心喪失職業(yè)道德,為追逐金錢甚至不惜以身試法。
全國律協的一份材料顯示,2000年-2002年全國律協共收到當事人直接投訴案件73件。從直投案件總量上看,投訴案件的發(fā)案率呈上升趨勢。從直投案件分類上看,律師代理不盡責、律師事務所內部管理混亂等問題呈絕對上升趨勢。其中律師不盡責代理的直投件數,2000、2001、2002年分別為2件、6件和8件。直投案件數量的上升,暴露出律師執(zhí)業(yè)中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問題。
廣東省司法廳曾在全省范圍內開展了一次整頓律師行業(yè)的活動,在整頓過程中,很快發(fā)現了五大問題:一是收費問題,包括收費不合理(過高),巧立名目亂收費,收費不開發(fā)票、只開收據(或寫白條),個人私自收費不入單位賬戶;二是服務質量問題,律師不認真辦案,應付當事人,開庭馬虎應付了事,甚至延誤上訴期限,丟失原始材料等等;三是違法犯罪問題,律師執(zhí)業(yè)中出現的偽證罪、妨害作證罪、行賄罪以及教唆當事人作偽證、行賄,特別是律師向司法人員行賄問題;四是職業(yè)道德和從業(yè)紀律問題,一些律師和律師事務所為招攬業(yè)務競相壓價、相互詆毀、進行不正當競爭,對當事人做出不負責任的承諾,如承諾包勝訴等,不講文明禮貌,傲視法庭甚至辱罵對方當事人,為打贏官司不擇手段,辦關系案、人情案等;五是律師事務所內部管理及行為規(guī)范問題,未經批準設立分支機構,搞內部“承包制”“掛靠制”,管理松散,容納甚至指派沒有有效執(zhí)業(yè)證的人員以律師名義接辦案件,做假賬偷漏稅收等。
著名法學家江平先生就曾指出:“ 無可否認,現在中國律師道德衰落的趨向在于一味地商業(yè)化、一味追求掙錢,甚至不惜冒褻瀆法律的危險。”
2000年5月26日中新網報道了一條消息:在一起涉及本單位利益的官司中,武鋼集團一名法律顧問竟串通對方偽造證據,故意輸掉官司,使武鋼險些損失650余萬元。
湖北中鋼物資貿易有限公司欠武鋼大筆債務,且本身已無還款能力。1998年12月8日,王海峰受武鋼法律事務所指派,作為“中鋼”訴訟代理人,代理上訴與湖北鑫鷹物貿有限公司鋼材購銷合同一案。一旦勝訴,“中鋼”所欠武鋼部分債務即可沖抵。訴訟期間,王發(fā)現“中鋼”已先后支付“鑫鷹”651萬元的證據。該證據證實“中鋼”實際向“鑫鷹”多付貨款180萬元,而非一審判決“中鋼”尚欠“鑫鷹”470萬元。
在這種情況下,“鑫鷹”公司負責人采取利誘手段,與王海峰合謀,制作一份假函件,證明“中鋼”的651萬元是支付另一家公司的,從而改變了原有法律關系。王利用“中鋼”訴訟代理人身份,在該函件上偷蓋了“中鋼”印章,并由樊某、蔣某二人作為證據交給法院。 法院依上述證據,果然駁回了“中鋼”的訴訟請求。事后,王收受“鑫鷹”公司負責人送的“好處”8萬元。
這位名叫王海峰的法律工作者因涉嫌偽造證據罪、受賄罪被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
此外,在獨立審判體制尚未完全形成、審判監(jiān)督制約機制尚未完全到位、律師的執(zhí)業(yè)環(huán)境尚未得到實質性改善、法官與律師的合作關系尚未真正形成的復雜背景下,中國律師的執(zhí)業(yè)往往帶有一種尷尬的色彩。比如說,律師常常要對客戶尤其是法官曲意逢迎,而這種逢迎很容易就變成了行賄受賄的刑事案件。
江蘇吳江法院院長費明受賄案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該案和一般受賄案件最大的不同是,被判決為受賄成立的是法官,而法官又指認了多名律師行賄,經法庭認定確有行賄行為的就達7人。
費明有20多年法律工作經歷,案發(fā)前曾擔任吳江市人民法院院長。從媒體報道法院的判決中,可以看到律師行賄、法官受賄是多么瘋狂和肆無忌憚:1997年夏,為某商貿廣場拖欠工程款訴訟前,某律師事務所律師陳某送給費明人民幣5000元(該案后由費明主審并擔任審判長);1998年6、7月間,費明又接受某律師事務所律師金某所送的紅木餐桌椅一套,價值人民幣9000元;2000年6月,在一起借款糾紛案中,費明收受了某律師事務所律師管某送的人民幣1萬元;2000年下半年,某律師事務所律師蔡某與費明談起介紹案件事宜,雙方約定介紹費按30%的比例支付;同年9月,在一起建筑工程合同延期竣工賠償糾紛案中,費明介紹蔡某擔任上訴人的訴訟代理人,為此,蔡某送給費明人民幣15000元。
著名法學家江平先生曾頗為精辟地概括,作為律師來說,有兩種東西最容易成為職業(yè)病:一是麻木,律師應該說對于司法界黑暗腐敗的問題是最先知道的,但是有很多律師碰到這些東西忍氣吞聲,一句話不說,明哲保身,甚至對于周圍的環(huán)境逐漸習慣了,習以為常了; 二是浮夸,律師對當事人說他認識法院的人,這案子交給他沒問題,可以包打官司,跟當事人說起話來口氣很大、信心十足,如果不注意這一點就最容易產生浮夸,浮夸的進一步就是產生虛假甚至欺騙。
律師作為社會權利與法律正義的代表,無疑應當是誠信的表率。但實際上, 我國的律師行業(yè)近幾年來卻正在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越來越多風光無限、卓爾不群的知名律師,在炫目的光環(huán)悄然隱退、神秘的面紗赫然揭開之后,諸多的黑洞亦隨之浮出水面,不講誠信、違規(guī)競爭、偷漏稅款、肆意欺詐、妨礙作證等等,諸如此類,其成名歷程、發(fā)家歷史、財富源泉、道德品質等在誠信原則的嚴峻拷問之下變得體無完膚。進入上個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經濟市場化改革的推進,國資所、合作所、合伙所三足鼎立局面的形成,律師行業(yè)幾乎一度陷入盲目無序、急功近利的泡沫發(fā)展狀態(tài),這也無奈地折射出律師行業(yè)管理與自律的尷尬現狀。
2004年3月22日至24日,司法部召開了律師隊伍建設工作會議,出臺了《律師和律師事務的違法行為的處罰辦法》和《律師事務所收費程序規(guī)則》兩部規(guī)章,為律師隊伍規(guī)范化、制度化提供了法律保障。相信隨著各項法規(guī)的逐步完善,律師行業(yè)會更加規(guī)范、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