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軟件公司侵犯商業(yè)秘密案

案件點睛

鑒定結論沒有預定的證明力

案件情況

張大波原系北京金益康新技術有限公司（簡稱金益康公司）開發(fā)部經理，并曾負責GPMS和YKHRMS軟件的設計與開發(fā)工作。

1998年12月24日，張大波與其所在的金益康公司簽定了一份非披露協(xié)議，約定雇員在被公司雇用期間和之后的任何時間，不得向任何第三方披露、使用或復制公司的“保密信息”。“保密信息”指保密或專有的技術、財務、市場、生產、經銷以及其他業(yè)務信息和貿易機密，包括創(chuàng)意、技巧、工序、方法、系統(tǒng)、設計、成本數據、計算機程序、格式、開發(fā)和實驗工作、客戶和供應商，以及從其他方得到的應有義務對其保密的任何信息。

1999年3月，張大波從金益康公司辭職后，到其妻王玉霞創(chuàng)辦的北京益康世紀軟件有限公司（簡稱世紀軟件公司）擔任軟件開發(fā)部經理，并主持進行了人事勞資管理系統(tǒng)HRP2000軟件的研制開發(fā)工作。該軟件與金益康公司的GPMS和YKHRMS軟件功能相同、界面相似。同年10月，世紀軟件公司召開產品發(fā)布會，開始全面銷售HRP2000軟件，并先后推出HRP2000試用版、行政事業(yè)版、標準版等不同版本。

2000年1月6日，金益康公司認為世紀軟件公司的HRP2000軟件使用了該公司GPMS和YKHRMS軟件的商業(yè)秘密，遂向公安機關報案。同年3月22日，公安機關將王玉霞、張大波查獲。被告人王玉霞因懷孕被取保候審后，于2000年5月17日成立了北京益康信達軟件有限公司（簡稱信達軟件公司），繼續(xù)生產、銷售HRP2000軟件，直至被公安機關再次查封。

法院判決

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認為，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對被告單位世紀軟件公司、信達軟件公司及被告人王玉霞、張大波犯有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指控證據存在下列問題：

首先，認定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關鍵在于確認商業(yè)秘密的內容。控方依據科技部知識產權事務中心出具的鑒定書，確認數據結構為金益康公司GPMS及YKHRMS軟件的非公知技術信息，其證明方法是列舉了若干數據庫表格與HRP2000軟件的相應表格加以對比，認為表格與表格之間的聯接關系即為商業(yè)秘密。但是，法庭認為，將兩種軟件的表格進行簡單的平行比對的做法，僅僅停留在表面內容上，并不能體現出“表間關系”的實質。公訴機關所提交的相關證據幾經庭審質證，仍不能明確地表述出“表間關系”這種商業(yè)秘密的具體內容，且這種平行比對表格的方法過于簡單，其方法的充分、嚴謹性及鑒定方法的代表性、科學性令人質疑。

其次，如果“數據結構”是金益康公司GPMS及YKHRMS軟件所獨有的商業(yè)秘密的話，金益康公司卻沒有對上述秘密采取任何加密措施，而且在與被告人張大波及其他員工簽定的非披露協(xié)議中，也沒有對屬于其核心機密的“數據結構”予以特別保護的約定，不能令人確信金益康公司對“數據結構”采取了保密措施。另外，科技部知識產權事務中心所出具的鑒定結論是公訴機關認定被告人侵犯商業(yè)秘密的最關鍵的證據，但經審理，該鑒定結論所使用的部分檢材有虛假成分，同時該鑒定的結論部分帶有明顯的傾向性和預制前提條件的不確定性；且辯方對鑒定人資質所提出的質疑事實也客觀存在。故該鑒定結論缺乏必要的客觀公正性和證明力。

綜上，在控方證據尚不能達到法律所要求的證明標準的情況下，檢察院對被告人張大波犯有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指控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相應地對被告人王玉霞及被告單位世紀軟件公司、信達軟件公司犯有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指控亦不能成立。依據《刑事訴訟法》之規(guī)定，于2002年6月20日判決如下：

1.被告單位世紀軟件公司無罪。

2.被告單位信達軟件公司無罪。

3.被告人王玉霞無罪。

4.被告人張大波無罪。

一審宣判后，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認為一審判決證據采信不當，認定事實確有錯誤，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于2003年3月19日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

裁判理由

一、鑒定結論的證據特點和證明力問題。

鑒定結論是鑒定人接受委托或聘請，運用自己的專門知識或技能，對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進行分析、判斷后所作出的結論性意見。它與物證、書證、音像證據有密切聯系。在很多情況下，鑒定是針對成為物證、書證、音像證據的證據材料進行的。鑒定結論既然是人對事物的認識，其可靠性就受到鑒定人的認識水平的限制，即使鑒定人具有很高的專門知識水平，仍可能由于對新問題認識不充分或受其他主觀因素的影響而影響到結論的可靠性。另外，鑒定是依據鑒定資料進行的，鑒定材料的是否充分和來源是否可靠也要影響鑒定結論證實事實真相的能力。因此，對鑒定結論仍然需要結合其他證據印證和審查判斷。有時，甚至需要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

本案中，辯護人提供金益康公司YKHRMS軟件光盤一張及北京市海淀第二公證處出具的公證書，證明2001年3月2日申請人世紀軟件公司的委托代理人在公證員的監(jiān)督下，從金益康公司索取免費YKHRMS軟件（光盤）一張，經安裝后點擊打開，可以看見所有表格的內容，該軟件數據結構未采取任何加密處理。同時，廣州市天河區(qū)公證處出具的訴訟保全公證書證明，公證員經申請人的申請，于2001年2月26日在廣州電腦城202號廣州某電腦公司購買YKHRMS軟件一套，并立即進行了封存的事實。因此，辯護人認為，該鑒定結論所使用的部分檢材有虛假成分，金益康公司提供的YKHRMS軟件檢材在鑒定前臨時設了口令，造成該軟件數據庫加密的假象，欺騙了鑒定人和司法機關；而市場上銷售的GPMS與YKHRMS軟件均未采取任何加密措施。對此，公訴方并未提出異議。由于在案物證及兩份公證文書對鑒定結論的檢材進而對結論的真實性提出了合理質疑，而公訴方未能提出有效答辯，因此，應確認辯方證據的證明力。此外，鑒定報告得出“如果嫌疑人未能提供相反證據，則可以認定嫌疑人的HRP2000軟件使用了舉報人的非公知技術信息”的結論本身是有條件、不確定的。這種鑒定結論本身是有條件的，可以通過以提供反證的方式予以推翻。

據此，由于控方提供的鑒定結論所依據的檢材存在不真實的情形，且鑒定結論部分帶有預制前提條件的不確定性，辯方對鑒定結論的質疑及提供的反證是真實合理的，應予支持。

二、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證明標準如何把握。

《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條規(guī)定，侵犯商業(yè)秘密罪所指的商業(yè)秘密是指不為公眾所知悉，能為權利人帶來經濟利益，具有實用性并經權利人采取保密措施的技術信息和經營信息。因此，作為控訴方，必須能夠證明被告人使用的技術與被侵犯的商業(yè)秘密是同一的；指控被侵犯的商業(yè)秘密應為非公知信息；指控被侵犯的商業(yè)秘密經權利人采取了保密措施。

1.關于被告人使用的技術與被侵犯的商業(yè)秘密是否同一的問題。

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委托中國版權保護中心版權鑒定委員會出具的技術鑒定報告證明，對GPMS、YKHRMS軟件與HRP2000軟件進行同異性技術鑒定的結論為：金益康公司的GPMS、YKHRMS軟件與世紀軟件公司的HRP2000軟件的源程序未發(fā)現相同的程序段；雙方的數據結構表中定義有相似和相同之處，一些表中的欄名相同；雙方軟件系統(tǒng)采用了不同的語言編程，HRP2000系統(tǒng)不是GPMS、YKHRMS系統(tǒng)的簡單翻譯。

從上述鑒定結論看，難以證明世紀軟件公司使用的HRP2000系統(tǒng)與金益康公司的GPMS、YKHRMS系統(tǒng)是同一的。

2.關于GPMS、YKHRMS系統(tǒng)中的“數據結構”是否屬于非公知信息。

認定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關鍵在于確認商業(yè)秘密的內容。控方依據科技部知識產權事務中心出具的鑒定書，確認數據結構為金益康公司GPMS及YKHRMS軟件的非公知技術信息，其證明方法是列舉了若干數據庫表格與HRP2000軟件的相應表格加以對比，認為表格與表格之間的聯接關系即為商業(yè)秘密。但是，將兩種軟件的表格進行簡單的平行比對的做法，僅僅停留在表面內容上，并不能體現出“表間關系”的實質。且控方證據幾經庭審質證，仍不能明確地表述出“表間關系”這種商業(yè)秘密的具體內容。

辯方提供的人事部人辦發(fā)（1998）71號文件及附件的有關規(guī)定證明，尚未建立會員庫的單位，盡快采用GPMS軟件建立規(guī)范化的人員庫。對已建庫或已有系統(tǒng)的單位，要求按人事部規(guī)定的數據結構，設計數據傳輸系統(tǒng)。證明HRP2000軟件在數據結構方面與GPMS軟件有部分相同或相似是必然的。從而在反面對GPMS、YKHRMS系統(tǒng)中的“數據結構”是否屬于非公知信息提出了質疑。

據此，現有證據尚不能確認GPMS、YKHRMS系統(tǒng)中的“數據結構”屬于非公知信息。

3.被侵犯的商業(yè)秘密是否經權利人采取了保密措施。

從案件事實看，如果“數據結構”是金益康公司GPMS及YKHRMS軟件所獨有的商業(yè)秘密，金益康公司卻沒有對上述秘密采取任何加密措施，而且在與被告人張大波及其他員工簽定的非披露協(xié)議中，也沒有對屬于其核心機密的“數據結構”予以特別保護的約定。且辯護方提供的金益康公司YKHRMS軟件光盤一張及北京市海淀第二公證處出具的公證書證明，該軟件數據結構未采取任何加密處理的事實。

據此，難以令人確信金益康公司對“數據結構”采取了保密措施。

綜上，控方提供的證據尚不能達到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證明標準，指控不成立。

案件評析

鑒定結論的認證是證據認證的一項重要內容，包括對鑒定結論的證據能力的認證和對證據力的認證。實踐中，對于鑒定結論的證據能力的認證主要應審查以下情形：1.鑒定人是否合法。2.鑒定人是否具備解決專門性問題所應具備的知識、技能和經驗。3.檢材、樣本或與鑒定對象有關的其他鑒定材料是否符合鑒定條件，即是否能夠作為有關鑒定結論的基礎。4.鑒定人是否具有訴訟法上所規(guī)定的應屬規(guī)避的情形。5.鑒定人是否受到外界影響，是否具有徇私、受賄或者故意做虛偽鑒定的情況。

鑒定結論由于具有專家證人證言性質，其證據力較之一般證據的證明力強，在事實認定上具有一定的優(yōu)越性。但是，鑒定結論的證據力并非是不證自明的，仍然需要審查判斷。因此，在刑事訴訟中，鑒定結論沒有預定的證明力。對鑒定結論的證明力問題應引起高度重視。實踐中，運用鑒定結論時，應當結合其他證據對鑒定結論的可信性進行審查，并綜合全案對鑒定結論的證明力大小作出判斷。具體而言，對于鑒定結論證據力的認證可從以下方面展開：1.審查認定鑒定人所使用的技術設備是否先進，采取的方法和操作程序是否規(guī)范、實用，其技術手段是否有效、可靠。2.審查認定鑒定人在鑒定過程中在檢驗、試驗的程序規(guī)范或者在檢驗方法上是否符合有關法定標準或行業(yè)標準的要求。3.審查認定鑒定結論的論據是否充分，推論是否合理，論據與結論之間是否存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