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卷”是中國傳統而古老的作畫幅式,有著悠久的歷史。它短有四尺、五尺或六尺紙的豎二開,其長度為高度的四倍左右,長至幾米乃至幾十米,數千年來歷史上都留下了經典的不朽之作。從中國歷史上記載的第一張中國畫開始,“長卷”已經開始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甚至是主流。從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洛神賦圖》到隋時展子虔的《游春圖》再到明朝董其昌的《晝錦堂圖卷》,這些千古流傳的“長卷”作品流露出了中華民族富有內涵的傳統美學特征。但筆者仔細的查閱了《中國美術全集》、《海外藏中國歷代名畫》和《中國書法全集》等書籍發現:長卷這一幅式從隋唐時期平均占書畫總比例的百分之四十八到明朝中后期下降至百分之十五,豎軸式則在明朝中后期上升到了百分之六十五。這一體現中國古典傳統美學特征的幅式——“長卷”在明朝中后期開始走向了衰落、消匿。為什么這一現象會出現在明朝中后期值得我們去思考和研究。
(一)政治因素對“長卷”的影響
明朝是中國歷史上典型的一個朝代,是一個“由專制高壓到反對束縛——繪畫思想由沉寂而再生的時代”,明朝經歷了二百七十七個春秋,但在不同時期的政治、思想、經濟也各不相同且差距很大。明朝初期的統治者采用了各種措施來加強中央集權,如:廢除中書省、丞相制,將權力分散到吏、戶、禮、兵、工、刑六部;設錦衣衛、東廠、西廠等特務機構,大大加強了皇帝的權利。這種專制主義集權統治直接波及到文化領域,所以思想文化禁錮是統治者又一手段。八股取士更多的限制了士人的才學和思想,再加上統治者在蘇州大造“文字獄”(如:高啟因辭官而被腰斬,姚潤、王謨征而不赴被斬首抄家等)的影響,使文人士大夫噤若寒蟬、如履薄冰,更談不上思想有何見解與主張。這一切的一切也必然影響到繪畫領域,進而讓其猶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點波瀾。作為明朝“開國文臣”之首的宋濂,以《畫原》一文表達了他的繪畫觀,也將古老的繪畫政教、社會功能論重新提及,并以此去參與明朝社會秩序的構建。再看明初期的畫院,畫家在專制主義的淫威之下也只能循規蹈矩、謹而又慎的作畫,以防不測、何談創造。
到了明朝中期以后,這種思想禁錮逐步有所突破。首先從文學領域開始(李夢陽的“取法乎上”;李贄的“自然人性論”等)進而蔓延到繪畫領域。沈周的《書畫匯考》已經表明了他掙脫了明朝初期繪畫政教社會、功能的意識。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徐渭的“百叢媚萼,一千枯枝,墨則雨潤,彩則露鮮,飛鳴棲息,動靜如生。悅性弄情,工而入逸,斯為妙品。”,其中“悅性弄情”顯示了徐渭繪畫思想的精神本質,他遠離了明朝初期繪畫美學理論,轉向了士氣,轉向了既見于主觀又見于客觀的完全主觀性情的表達,在其書法和繪畫中表現了一種粗頭亂服的狂放,具有異端色彩。繪畫風格也轉向了強調整體氣勢而不拘于局部細節。這一繪畫美學理論的逐步升溫,為中國畫豎幅幅式的流行奠定了基礎。再加上明朝后期統治者的腐敗無能,造成了內憂外患、四面楚歌的局面,正是這種動蕩的局勢給當時的文人士大夫帶來了相對寬松的“空間”。在經歷了明朝初期的政治、文化思想壓抑之后,藝術也再度復興。這些在動亂政局之中的文人士大夫們都熱衷于自己主觀感情的表達,內心意氣的發泄,從而發抒內心的躁動和對國家衰亡之時的危機感。一時間,中國畫、書法的幅式也有橫幅轉向了豎幅,因為“傳統的帖學秀逸嫻雅,追求的是可以拿在手上細細品嘗的韻味,這不能表達他們炙熱的情感和困頓的人生,他們喜歡寫直幅大作品,八尺、丈二甚至更大,從上到下、一瀉千里、痛快淋漓。”藝術風格也從原來的“逸”“雅”轉向了強調整體氣勢。此時,人們以前樂衷的“長卷”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變的黯然失色。
(二)文人畫的高度發展對“長卷”幅式的沖擊
眾所周知,元代之前是宮廷畫、院畫占據著畫壇的主流,而宮廷畫、院畫畫家都是以朝廷的俸祿為生,直接受朝廷的嚴格控制。皇帝的個性、愛好、修養直接影響到畫院畫家的創作,這就造成了他們對皇帝惟命是從,難以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創造。繪畫也多為統治者服務,或描繪歷史功臣肖像故事,或敘述后宮嬪妃享樂,或表現神話題材等等,而這些題材也決定了繪畫必然是多時空的,這也就是“長卷”幅式在元以前最為流行的原因,而元朝則是文人畫發展的高峰,不得志的文人士大夫多追求“逸”、“雅”的藝術風格,繪畫也脫離了社會、政教的功能而獨立存在,成為文人士大夫們抒發感情的方式,正所謂“仆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行似,聊以自娛耳。”這時“長卷”這一幅式已經有所減少,但不明顯。到明朝士大夫們的生存空間受到極度的束縛,在極度的政治高壓、文化高壓的情況下,藝術家們只能活在古人的窠臼里面,不能也不敢有所突破和創造。在極度的壓抑之后必然是極度的爆發,明中期以后,稍微寬松的政治局面和空間讓文人士大夫們積淤多時的苦悶一下子迸發出來,選擇一種直接而酣暢的幅式來傾訴自己的感情成為必然,正像蘇珊·朗格所說:“每個高明的哲學家和藝術批評家自然都意識到了藝術家以某種方式來表現情感。”此時,豎幅也就開始占據了“長卷”在中國美術歷史中的位置。
歷史的原因、繪畫內容題材的不同、主流畫家群的變化,共同決定了“長卷”這一幅式在中國美術史上的起落,這就是歷史的發展歷史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