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了,在紹興路的一家咖啡館里,—群畫家相聚便少不了豪邁的話語和朗朗的笑聲,但在那一群人中,有一個清瘦沉默的,靜靜地坐在角落,眼睛散發著孩童般的神情。藝術家大多喜歡引入注目,喜歡表達自己的主張,但他不是。他似乎長期習慣于看別人的表現了。這就是王劫音給我留下的第一次印象。
后來他心血來潮,教起一批從未學過美術的男男女女(女的居多)畫畫,這也給很深的印象。我覺得好玩看他怎么教,發現他從不指點不生應該怎么畫,而是當對方有出色之筆時,他指出來鼓勵一下;當對方走偏了,他用商量的口氣和對方商討。他總是順著對方的個性特點因勢利導,而不是事先設一個規范讓對方去適應。“有時候別人看上去的缺點倒是他的特色,所以我不敢隨意去改變對方。”他說。作為美院的教授,他并不喜歡現行的美術專業考試評判標準,常常為一些非常有藝術靈氣卻因為不符合現行考試標準而被淘汰的學生感到惋惜。
那天他放了把怪怪的茶壺讓學生們畫。我也湊熱鬧畫了一張水彩,淡淡的。他看了說我的簽名好。又過了兩年,他說我當時的那張畫現在還保存在他那里,“我拿張油畫來跟你交換吧。”
泰康路田子坊開始改建成藝術家的聚集地,創辦者吳梅森邀王劫音入駐,于是王韻音有了一處離他家很近的畫室。他幾乎每天都到那里畫畫。畫室不大,有個閣樓。在閣樓里我還看到過他女兒的畫,很有靈氣。畫室里有把本色的木椅子,王劼音把它畫得花花綠綠的,有趣。我建議他在椅子上簽個名,去參加上海雙年展。
后來王劼音當選上海美協副主席,據說票數還挺高。我感嘆,好人不爭自有天助。
當了副主席之后的王韻音還像過去—樣的喜歡呆在后面,呆在角落里,靜靜的,臉上帶著孩子一樣的微笑。見別人拉他上主席臺他就逃,吃飯時也堅決不肯坐主位。這個隨和的人有時候也很固執,他固執地堅守自己心靈的自由和天真。
王韻音早年版畫很出名,后來主要精力放在油畫上了。我喜歡他的畫,幽幽的,即使用了強烈的紅色還是很安靜,就像是在古堡里住了好幾代的貴族。他是國內油畫家中筆觸最漂亮的之一。單取其筆觸也極具欣賞價值。他的畫不拘一格,別具一格。沒有什么“主義”或者“主張”,也無論抽象還是具象,喜歡畫畫而已。有一次在半島美術館舉辦幾個畫家的聯展,他有—件三聯屏的《馬》——在沒有上過底色的油畫布上用炭筆極為簡捷地勾勒出的一匹馬,馬頭和馬身上有兩處褐色的色塊,他說是那是油畫布被污染處,他順勢畫成了馬。我那才5歲的兒子看到后說,整個畫展中他最喜歡這幅。我覺得這小子有眼光!
近年王劫音的油畫中越來越融入了寫意水墨的意趣,松松的,悠閑而空靈。欣賞王劼音的畫之前,最好看過許許多多的畫,把天下的絢爛五色都看厭了,再掉轉來看王劼音的高士派頭,才會明白好在哪里。
在這個轟轟烈烈的時代,保留了這么個寧靜散淡、孩子般真誠的王劼音,不僅是畫壇的幸運,還是這個時代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