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華人社會

海外華人社會是中國古代海外移民活動的結果。三國時期，孫吳政權派宣化從事朱應、中郎康泰出使海南諸國，說明自西漢時期已經有中國人定居于從印度洋到太平洋的海上商路沿線，所以朱應一行可以經歷“百數十國”（《梁書．諸夷傳》），否則，僅語言不通的障礙，就可以使朱應一行無功而返。這也就是東晉高僧法顯可以乘海船與中國商人結伴，從印度經斯里蘭卡、爪哇返回廣州的原因。

唐代中國，國富兵強，為想盡快致富的中國商人提供了到海外求財的便利條件，于是為求商貿利益而移居海上絲路沿線成了東南沿海居民的實踐行為。例如爪哇史籍記載：公元924年，有中國大海船一艘在爪哇島三寶垅沉沒，船客漂流登岸，獻寶物給當地的直葛王，直葛王于是允許這些中國人在爪哇定居，并獲優良待遇。這件事被認為是中國人吁定居爪哇之始。宋人朱在《萍洲可談》中記載：“北人（中國人）過海外，是歲不還者，謂之住蕃，諸（蕃）人至廣州，是歲不還者，是為住唐”。這也就是東南亞各國在歷史上稱中國人為“唐人”的由來。

中國人移居海外在宋元時期已經形成相當的規模，如《東西洋考》載：“爪哇人分三種，即唐人、土人、西蕃賈商”，并且說：“有唐人墳墓，記梁朝年號及宋代咸淳”。《續通考》載：爪哇與中國為商，往來不絕。自泉州舶一月可到，其城有杜坂，流寓者多廣東人、漳泉人。又東行半日至廝村，中國人客此成聚落，遂名新村，約千余人，村主廣東人。蕃舶至此互市，金寶充溢。又南水行可半日至淡水港，乘小艇二十余里至蘇魯馬益港，旁大州，多中國人。這些中國人移民海外，主要的生存方式是自食其力。他們一方面在海外定居點種植農作物，保證直接的物質生活需要，一方面利用中國的技術優勢，將中國的商品運銷到印度洋沿岸各國，甚至通過控制小亞細亞半島的土耳其人，將大量中國商品運往歐洲。所以在打撈南海沉船的考古發掘工作中，可以看到大量古代中國進行“來樣加工”的實例，可以說：正是馬六甲海峽商路的繁忙，為中國的海外移民提供了在海外立足的堅實基礎。

華人在海外定居，一定不會脫離中國的文化傳統，不過，這種依靠自發經營的海外移民，也就是說沒有政府組織干預的隨意性行動，不得不依靠中國的傳統下層社會組織形式進行。其中最為普遍的形式之一，就是地方宗族勢力對各移民點的有效控制。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應該是泉州蒲氏家族。蒲氏家族的發跡人是南宋時壟斷福建海外貿易的蒲壽庚。按照《閩書》所載，其先世自西域經南洋遷居廣州，五代時這個家族的蒲有良奉使占城，開始經營對東南亞的貿易活動。南宋紹熙元年（公元1190年），蒲壽庚之父蒲開宗從廣州移居泉州，在安溪任官職。安溪是名茶“鐵觀音”的故鄉，蒲氏家族得以以茶葉為其對外貿易的主項，“擅蕃舶利者三十年”，有了經濟實力，也就有了政治實力，公元1274年，“有海賊寇泉州”，蒲開宗之子蒲壽庚率鄉人擊敗海盜，被南宋政府任命為泉州提舉市舶，也就是主管泉州對外貿易的長官。這樣一來，蒲壽康可以憑借政治權力擴大其經濟實力了，他所擁有的緝私船隊，恐怕要超過南宋王朝的海軍力量。當元軍攻陷臨安，南宋王朝只能靠蒲壽康的私家船隊來和元軍對抗。蒲壽康分析了政治形勢，認為南宋王朝已經不可救藥，于是以張世杰強征其私船為由，舉兵反宋，殺害撤退到泉州的南宋宗室和朝官，投降了元將唆都。蒲壽康此舉，使得元軍迅速具備了海戰能力，從而有可能發動征伐日本和南洋的幾次大規模海上戰爭。蒲壽康家族依靠對外貿易聚集起來了巨大的財富，他們自然不肯等著朝廷找機會來“沒收”，于是把大量家產移往海外。為此他將祖先的墳墓也送到海外安置。在文萊就有“宋泉州判院蒲公之墓”，蒲宗閩之子蒲應、蒲甲，也有留居占城、渤泥的記錄。一個擁有數百艘海船的家族，出海經營自然是家常便飯，其親戚、朋友、同鄉肯定會搭乘上去沾光，為此移居海外的華人中，泉州、漳州一帶的福建人占有極高的比例。時至今日，還有許多東南亞國家的政要、巨賈，如菲律賓前總統阿基諾夫人、印度尼西亞巨富林紹良，要到泉州轄地認祖歸宗。

不依靠政治權力，專靠下層社會的宗法勢力，也能夠盤踞一方，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鄭和消滅的海盜陳祖義。陳祖義籍貫廣東潮州，大量廣東人通過經商而了解到海外情況而移居海外。如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稱：“自唐設結好使于廣州，自是商人立戶，迄宋不絕。詭服殊音，多流寓海濱灣泊之地，筑石聯城，以長子孫。”這些互相不能管束的團體，要想共同做點事情，只能服從其中有武力又講義氣、有威信的人，陳祖義所在的爪哇島附近的舊港，應該是潮州人聚集的地方，他們于是團結在陳祖義周圍，以劫掠商船，“收保護費”為主要生存方式。他們有嚴格的宗法觀念，尊天敬祖，拜孔子廟，堅持子孫代代說漢語（潮州話），遇到危難，互助而不避死。所以鄭和到了舊港，陳祖義竟然能組織起五千人的武裝偷襲官軍。其目的自然是為了保護控制馬六甲海峽的巨大商業利益，然而和如此強大的一支官軍對抗，確實需要有周密思考，方可做出決定。只是這種靠共同經商組織起來的團體一定不可靠，第一個出賣陳祖義的就是他的心腹施進卿。施進卿將陳祖義的偷襲計劃泄露給了鄭和，

鄭和以逸待勞，全殲陳祖義武裝，“燒船十艘，獲其七艘，及偽印二顆。”

值得一提的是陳祖義竟然偽造官印，說明他還是借助中國傳統文化和政治體制管理其潮州幫會。

依靠移居國政府與中國政府間的外交、外貿關系立足，也是南洋華人的一大特色。例如明洪武七年（公元1375年）泰國使臣沙里拔來進貢，說是“去年舟次烏豬洋，遭風壞舟，飄至海南，賴官司救護，尚存飄余兜羅綿、降香、蘇木諸物進獻”（《明史．暹羅傳》）。明太祖當即懷疑這是中國商人給泰國政府出主意，以進貢方式，變相進行貿易活動。到了洪武二十年，泰國一次送來胡椒一萬斤、蘇木一萬斤，“時溫州民有市其沉香諸物者”，地方官認為這是幫助泰國人走私，以通蕃罪名問以極刑。明太祖說：“溫州乃暹羅必經之地，因其往來而市之，非通蕃也”，赦免了溫州人的走私罪。這說明海外華人依靠他們語言上的便利條件，在古代中國與南洋之間，長期充當外交、外貿的中介，其歷史作用巨大，在其移居國內，也獲得極高的經濟政治待遇，可以直接與所在國領導人共事。

所謂南洋，包括今天的印度支那半島、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文萊等許多國家，這些華人依靠經貿活動在這些地方立足，并在自己團體內部保持了中國文化傳統，有一整套進行商業活動的辦法。對于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的當代中國，是一個應當珍視的外部環境。考慮到馬六甲海峽在當代亞洲政治經濟生活中的突出地位，如何繼承鄭和七下西洋，在東南亞各國建立起鞏固的商貿根據地這樣一筆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確實是一件不可掉以輕心的對外經貿事業的戰略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