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選

晉商歷史
晉商這個社會群體,自古代晉國時期出現,經過“開放關市,招徠商賈,以有易無,各得所需,四方來集,遠鄉都到”(《禮記·月令》)的原始、半原始經營活動的艱苦歲月,發展到明代中期,隨著國內資本主義工業的萌芽和興起,山西商人以善于從事商品交易的智慧和才能,乘勢崛起,逐漸形成一股以地域關系、鄉土紐帶為特征的商行幫會群體。他們以山西富有的鹽、鐵、麥、棉、皮、毛、木材、旱煙等特產,進行長途販運,設號銷售,套換江南的絲、綢、茶、米,又轉銷西北、蒙、俄等地,銷售活動遍及全國,成為能與南方徽幫相抗衡的最有經營實力的北方晉幫集團。清朝中葉,山西商人逐步適應金融業匯兌業務的需要,由經營商業向金融業發展,清咸豐、同治時期山西票號幾乎獨占全國的匯兌業務,并將觸角伸到東南亞、美洲、歐洲,成為執全國金融牛耳的強大商業金融資本集團。同時由于國內經濟發展不平衡和山西各地商行實力、經營方向以及經營思想的不同,經營票號的多系平遙、祁縣、太谷、介休商幫,經營商業的多為澤州、潞州、絳州、太谷、臨汾等地商人。因此形成了以晉中渠、喬、王、曹等家族為代表的票號金融資本集團,以上黨、晉南為主的商業資本集團。他們在中國金融資本和商業資本的強大陣營中,各樹一幟,被稱為山西“北號(票號)南莊(錢莊)”,為中國創造了巨額商業財富。
晉商文化的發展與精髓
晉商文化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日中為市”的原始時代,而它的雛形卻奠基于晉國的始祖唐晉時代。唐叔虞受封唐侯時,周成王用“誥命”方式規定他到唐地后要實行“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施政方針。“夏政”和“戎索”為晉商文化奠定了物質基礎,成為其形成和發展的肥沃土壤。唐叔虞遵循周王室規定的施政方針,因地制宜,實行一套新的方針和政策:按照唐地地處夏人故墟的傳統風尚和習俗,適當保留了夏代以來的政治制度,來維護夏人的傳統習俗,而暫不實行以周禮為中心的宗法制度;依照游牧民族生產方式和生活習慣分配土地,開設田間疆界,以便利農牧生產,暫不實行周朝規定的井田制度。可以說晉國是歷史上第一個“經濟特區”。在這一獨特的施政綱領的哺育下,晉國孕育出有別于其他齊魯等封國文化內涵的晉商文化。
晉商文化具有政治上博大寬厚、兼容并蓄,經濟上求同存異、自強不息的內力與特點。這一文化特性,加上晉國歷史上著名商人計然提出的“賈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平糴齊物,關市不乏”的經營思想;計然的徒弟范蠡提出的“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的經營方針;猗頓提出的“欲速富,當畜五(牛字)”的經營理念;白圭提出的“人棄我取,人取我予”的經營方術,以及“務完物,無息弊”的經營道德,“薄飲食,忍私欲(婪),節衣服,與用事僮仆同苦樂”的艱苦創業、平等待人的經營作風,即成為晉商文化的完整體系和晉商群體用之不竭、取之不盡的智慧寶庫。
晉商文化在我國商業思想文化史上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凝聚力和創造力。其精髓表現在六個方面:
一、誠信義利的價值觀念。山西人受孔孟之道影響,崇尚信義,在其重商立業的創業思想指導下,在“義”和“利”的問題上,有其獨特的理解和行為規范,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古代中國,幾乎每個城市都有孔廟、關廟,很多關廟由山西商人所建。關廟作為祀奉關云長的地方,之所以被山西人百般信崇,均在于“信”、“義”二字。晉商與關云長乃鄉親關系,將關云長尊為財神,以其信義教育同行,以其武功希冀保衛自己的商業利潤。清末民初,歸化城內同鄉社共有16個,除蔚州、京都、新疆三社分別崇祀關帝、天皇、馬神外,其余13個山西同鄉社,全部崇祀關帝。同時存在的38個商業行會,一半以上也供奉關帝,以關帝為偶像。據老商人回憶,山西人每到一地經營,一經發展,必先修關帝廟。清末一個小小歸化城就有7個關帝廟,并且各商號在號規中大都規定了“重信義,除虛偽”,“貴忠誠,鄙利己,奉博愛,薄族恨”,反對采取卑劣手段騙取錢財。晉商史料中有很多不惜折本虧賠,也要保證企業信譽的記載,以致各地百姓購買晉商商品,只認商標,不還價格。
二、博大寬厚的經營胸懷。博大寬厚是晉商文化的底蘊所在和晉商群體賴以興旺發展的精神支柱。胸懷寬廣,眼光遠大,使晉商具有在商海中游刃自如,審時度勢,洞察機遇的銳利眼光;敏于觀察商情,捕捉戰機,采取主動,適機而上,乘勝獲取戰果的機智頭腦;寬厚待人,以義取財,以利厚人,增強友誼,在化解業務糾紛和協調師徒關系方面展現的大家風度。太平尉家在明末清初還是封建行店的土財主。雍正、乾隆時期,尉家家主尉佳瞄準江、淮、山、陜“民稍寬厚”的有利環境和兩湖、安徽絲綢豐收的有利機會,從山、陜收購鐵、鹽、皮、羊、煙葉、木材等轉運兩湖、江淮,又由江淮販運絲、茶轉銷內地,由單一經營發展為多種經營,由商業投資轉變為金融投資,逐步擴大了銀號、錢莊的經營業務。號鋪由山西、河南發展到安徽、湖北、四川和揚州、蘇州、杭州等富庶地區,鼎盛時期可“日進萬金”。尉家興旺的另一原因,是重視精神價值,對待店徒,平等寬厚,薄利厚薪,實行人股三七或四六分紅。為安定號員思家心理,每年派出尉家戲班,按每天一號巡回演戲慰問。
三、兼容并蓄的經營氣度。表現在經營管理上既能與人寬容共處,和平共事,又能讓利經營,薄利取信。太平王家從清初王太來發家,到王協于乾隆四十八年(公元1783年)癸卯科考中舉人,是王家的鼎盛時期。王協在乾隆南巡時,承辦接駕差務,禮遇和珅,寬待同僚,在奸相專權的夾縫中危襟獨潔,容忍共處。還在兩淮捐輸軍餉,取得“恩加十三級,晉資政大夫”的官銜,從而躋身“官商”職位,獲得兼事經商的合法地位。王協在承辦河東鹽務時,用巨資買得河東鹽池的私賣股權,從河東鹽池到淮北、淮南以至揚州、蘇州、杭州、羅山等地,都開設有王家鹽號;承辦鹽業運銷,每年獲取鹽利1000萬兩白銀,成為乾隆、嘉靖時期全國著名富豪。而王協經營的河東鹽業運銷,抵制了“洋商”染指山西鹽務的企圖,維護了河東鹽業產權和稅賦收入,因功獲得乾隆的封賞。王家雖屈事朝廷,委于權勢,但能以一家之力,溝通鹽運,便利商民,互通有無,實利地方,乃兼容并蓄之精神在商界的體現。
四、同舟共濟的協調思想。晉商信奉“和氣生財”,重視與社會各方的和諧,尤其在同業往來中既保持平等競爭,又相互支持和關照。在晉商中,相互指友好的同行為“相與”,凡是“相與”,必須善始善終,同舟共濟。他們不亂交友,需經過了解,認為可以共事,才與之銀錢來往,否則婉言謝絕。既然“相與”,必竭力維護,即使無利可圖,也不中途絕交。榆次常家天亨玉掌柜王盛林曾因瀕臨破產向其“相與”大盛魁借銀三四萬兩,后改組為天亨永,照常營業,未發生倒閉。1929年大盛魁發生危機時,王掌柜派人送去兩萬銀元,好友認為此款無法歸還,勸其三思,王正色道:“假如20年前沒有大盛魁的雪中送炭,天亨玉早完了,那里還有天亨永呢?”票號經理李宏齡著書《同舟忠告》說:“區區商號如一葉扁舟,浮沉于驚濤駭浪之中,稍一不慎傾覆隨之………必須同心以共濟。”
五、求同存異的經營策略。清朝同治、光緒年間,一方面,各國列強利用不平等條約,開始傾銷洋貨,國內洋貨充斥;另一方面,國人大呼變法革新,民族工業步履艱難。尤其在晉南,因商行經營思想守舊,商品滯銷,抵擋不住洋貨的滲入。如何振興固有商業,利用商業積累資金,發展新型民族工業,制約洋貨(洋務)泛濫,求民族工業之存在和發展,就成為商界愛國人士的共識。太平劉家的代表人物劉篤敬,知難而上,振臂而起。劉篤敬憑借劉家祖代在晉、陜、甘、豫開設的300多家商號為后盾,本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商戰思路,調整經營策略,加強對劉家原有廠店的經營管理,積累資金,又大膽投資現代工業,于光緒三十四年(公元1909年)興辦起山西第一座發電廠,即太原電燈公司。并繼發電廠之后,又辦起礦業、紡織、鹽業以及學校等實體,向洋商展開競爭,以抵制洋商的壟斷居奇。宣統三年(公元1911年),劉篤敬以更大的膽識和魄力,擔任了荊棘叢生、步履艱難的保晉礦務公司總經理;后又任同蒲鐵路太原榆次段總辦,肩負起修筑山西南北大動脈的重責。為抵制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和滲透,發展山西現代民族工商業和交通事業,極大地付出了資財、智慧和心血。尤其值得大書特書的是,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劉篤敬任山西商會會長時,積極參與由祁縣巨商、山西票號領袖渠本翹等發起的奪回山西礦權運動,在與英商福公司代表的談判中,據理力爭,以白銀250萬兩收回陽泉礦權,挫敗了帝國主義掠奪山西礦業的陰謀。
六、自強不息的經營精神。清末民初,國事日非,外受列強侵略,內遭軍閥割據。既要解民生于倒懸,更要抵制洋貨的泛濫,成為當務之急。二三十年代,晉南各地洋布、洋面、洋煙、洋煤油、洋火柴以至洋畫、洋書等洋貨,充斥市面,洋商、洋號,隨處可見。太平楊家在此時刻,以振興民族工商業,抵制洋貨為己任,挺身而出。楊世堂于民國十年(公元1921年)接管楊家號務后,目睹洋商廉價收購西北皮、毛、棉、麥以及金、銀、鹿茸、麝香、紅花等土產和貴重藥材,攝取大量利潤。世堂立志要和洋商競爭。他抽出資金,派出經營能手,在津、滬、寧派駐莊號,以電訊與蘭州、西寧通市,并與洋行代辦掛鉤,由洋行將巨款存入楊家商號,再由商號以行市價格收貨訂貨,收購牛皮、羊皮、羊腸、棉花、金銀和藥材,打包運往天津、上海等地,每宗可賺三五萬到十余萬銀元。這樣既減少了洋商低價套購西北特產的損失,楊家也由此成為西北商界巨魁。楊世堂興盛后,又將投資轉向現代民族工商業,并將投資地點由外地轉向晉南家鄉。他將獲得的利潤作為資金,在新絳開辦了世德永當號、世德和錢莊,在汾城開設藥鋪、古城糧店。還在運城購買鹽池一處,在晉南十幾個縣鎮開設鹽號。以數萬銀元開辦新絳火柴廠,又將巨額資金投入新絳大益紡紗廠,建立起晉南第一家股份制現代企業。太平楊家以自強不息,艱苦創業的精神,經兩代人十年奮斗,由以貨易貨的小販,一躍成為擁有店號數十座和兩個廠的巨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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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商經營的五座豐碑
駝幫康熙末年大盛魁,下轄千余家分號,現代學者認為其總資產至少是清道光年間國庫儲備的兩三倍。極盛時從業人員達六七千人,商隊駱駝近兩萬峰。故民間素有“南有胡雪巖(徽商),北有大盛魁(晉商)”之說。
船幫18世紀時國內有洋船十五艘左右,山西介休皇商范氏就擁有六七艘,往返于長江口和日本長崎之間,壟斷從日本進口銅的貿易七八十年。
票號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南錢莊、北票號,融為一條中國早期銀行業的歷史脈絡。“匯通天下”的山西票號被公認為“中國現代銀行的鼻祖”,平遙、太谷、祁縣“金三角”使晉商走上歷史巔峰。
大院山西大院主要分布在太谷、平遙、祁縣、榆次、靈石、介休、大同、渾源、保德、陽泉、沁水、陽城、臨汾、襄汾等地,如介休張原村的范家大院號稱“小金鑾殿”。祁縣域內類似喬家大院的大院式民居至今尚有四十余家。其中有些大院的建筑規模、工藝精細度都與喬家大院相頡頏甚至高出其右。
“茶葉之路”晉商北走邊疆,東渡東瀛,南達南洋,開辟出一條起自福建、江南,以山西、河北為樞紐,貫穿蒙古,深入西伯利亞、彼得堡、莫斯科的國際商路──中俄茶葉貿易之路。這條由晉商開拓的從福建至歐洲腹地的萬里“茶葉之路”,與“絲綢之路(陸上、海上)”和“茶馬古道”一起,大致涵蓋了古代中國商人北、中、南“密如蛛網”的經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