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7年開始認識芮杏文同志的,自那以后,我們經常見面,直到今年他去世以前。
1987年12月的一天,突然接到校方通知(那時我還是中南財大的一位研究生),說是中央書記處書記芮杏文同志要見我。
第二天,我到東湖賓館參加了一個座談會。會議由當時湖北省委副書記錢運錄(現任貴州省省委書記)主持,湖北省的幾位知名經濟學教授參加了座談。
座談剛開始,芮杏文同志從文件包中取出一份《經濟日報》。這張報紙上發表了我撰寫的《按商品經濟的要求改革投資體制》文章。文章上面畫滿了紅色圈圈點點。芮杏文同志就文章中的重要觀點,一個一個地提出來,聽取我的解釋,并聽取參會專家的意見。會議開了一上午,很像一次論文答辯會。第二天,湖北省所有報紙都在主要位置作了報道。
這次接見,在我的母校很快產生影響。師生們都在議論,作為一位中央領導,還那么認真地看經濟方面的論文,并專門與作者交談,雖然這個作者是一位普通的研究生,真是不容易。
隨后,我被借調到中央書記處組織的一個課題組,專門研究工資、價格改革一些重要理論問題。林子力任課題組組長。芮杏文同志多次聽取匯報,并親自參與討論。
此后,我被留在中共中央辦公廳調研室工作。在此期間,我很少與芮杏文同志見面。
1989年以后,芮杏文同志離開了書記處(他原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的工作。自那以后,我和他見面反而多了起來。每逢年節,我都去看看他。有時,他有些想法,也跟我打電話,讓我去和他聊聊。他對其他問題似乎興趣不大,主要關注經濟問題。因此,我和他所聊的基本都是經濟問題。十多年來,聊過的話題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有兩個:一個是計劃與市場的關系問題,另一個是亞歐大陸橋沿途經濟發展的問題。十四大以后的那一段時間,我每次去他的辦公室(當時任國家計委副主任)或去他家,他都要拿出那張圖,就有關問題與我討論。
計劃與市場的關系,雖是經濟學討論的老話題,但他所感興趣的不是誰為主,誰為輔這樣的大概念,而是在投資、金融、產業結構等重大經濟工作中,如何具體處理好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的關系。為此,他專門畫過一張很細致的示意圖,圖中對若干重要經濟部門如何進行計劃與市場的對接進行一一勾畫。從圖中可以看出,他對許多問題都作了深入的思考。
亞歐大陸橋的沿途經濟問題,也是他特別感興趣的話題。在我的印象中,不是因為他擔任了亞歐大陸橋促進會的會長才對此感興趣,相反,是因為他對亞歐大陸橋特別感興趣,才牽頭成立了亞歐大陸橋促進會(具體名稱記得不太準確)。在他看來,黨中央在前十多年,主要是實施沿海開放政策,通過這一政策的實施,帶動了我國沿海經濟的快速發展。經過十多年的發展之后,國家應該對沿途經濟給予高度重視。亞歐大陸橋從江蘇連云港往西經中亞地區,直到歐洲。加快沿途經濟發展,對促進中國經濟與中亞及至歐洲的經濟合作,都有重要作用。亞歐大陸橋在中國橫穿西北數省,國家給予必要的政策支持,對充分發揮亞歐大陸橋在拉動中國西部經濟的作用,對縮小中國中西部地區差距,非常重要。因此,他提出,應當視沿途為沿海,給予沿途地區相當于沿海地區的支持。
在我與芮杏文同志十多年的交往中,給我的印象,他不像是一位高級領導,更像是一位大學教授。他思考問題那么深入、細致,他在探討問題時那么愿意聽取別人的意見,并能與對方展開平等的交流與討論,這一切對我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然而,芮杏文同志既是一位經濟專家,也是一位政治家,他畢竟長期從事領導工作,因此許多思維方式,甚至表達方式,都是一般專家教授所不具備的。他思考問題,不僅要考慮理論上的科學性,也要考慮實踐中的可行性。我和他曾多次一起參加研討會,研究同一個問題,聽了專家們的發言,甚至國內很知名的專家的意見,常嫌空洞些,而聽了他的發言,卻感到一句一句都是很有分量,很有著落。
芮杏文同志經常跟我談到,作為一個學者,不僅要有思想,還要善于表達,特別是向領導匯報,更要簡單明了,因為領導都很忙。他曾舉過一個例子:他在國家某部委工作期間,有一次鄧小平同志和王震同志聽取關于導彈的匯報,他安排了一個很重要的專家講。結果,講得小平同志不想聽了。他急了,便自己親自講。他說:“第一代導彈很大,打得很近;第三代導彈很小,打得很遠、很準。”小平同志很高興地說:“第三代導彈好?!庇谑?,他一一介紹了第三代導彈的特點。他的這番話對于我后來的寫作和演講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芮杏文同志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我會永遠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