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

一

我們樓上住著一位老人。吸引我的，不是他，而是他養(yǎng)的一群鴿子。

每天上學(xué)走到樓下，我都習(xí)慣性的往上望，一般看不見老人，卻能看見一群鴿子。早晨，天空灰蒙蒙的。鴿子早起來了，一大片的在陽臺附近徘徊，期待著一天新的出發(fā)。望著鴿子，想著要做的一天的事，都充滿希望，充滿遐想……

二

真正認(rèn)識老人是在一周末下午，我突然心血來潮，想去看看鴿子。我一個人下了樓坐在樓前的小石樁上。抬頭望，正好老人在喂著鴿子，他將谷子撒在支出去的一個平臺上，鴿子就在那里撲著翅膀爭食吃。

“想看鴿子啊？來吧。”老人突然望見了我，向我親切喊道。我吃了一驚，隨后就跑上樓去。我敲敲門，老人開了門。第一次仔細(xì)看他，花白的頭發(fā)整齊的梳在后面，臉上只有少許皺紋，看上去精神矍鑠。

家里很整潔，每件東西像標(biāo)了號一樣，幾件家具很有講究的擺著，一塵不染。

“爺爺好。”我禮貌叫了一句。

“進(jìn)來吧！”老人對我這六歲的小孩兒卻像大人一般。

我鞋也沒有換就跑向了陽臺，在干凈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小腳印。拉開陽臺的門，在墻上有老人做的一格一格的鴿子籠，可鴿子亂躥著。

“別看它們這些小東西，很認(rèn)家，每天晚上全都回來，一只一個窩。”老人望著鴿子給我講。

我正準(zhǔn)備好好與鴿子玩玩，媽媽就叫我去吃飯，看見她的頭在樓下的陽臺四處張望，我便叫她一句。她抬頭一看，叫著：“怎么跑到人家家去了，快回來。”老人對我笑笑：“快回去吧，以后想來就來，我除了出去買些東西，一直在家。”

就這樣，我認(rèn)識了一位“老”朋友。

三

閑著沒事我就跑到他家，老人總是待我很好。他姓林，我管他叫林爺爺，也忘記了那時他是怎么叫我的，反正很正規(guī)。

零零碎碎，他教會了我下象棋，還教了我寫毛筆字，自然我那時卻不怎么喜歡。記得有一次，他拿出一個盒子，里面有一堆石頭。他要給我講地質(zhì)，那時不知怎么隨便應(yīng)了一句，他吧嗒吧嗒嘴，很愛惜的收了起來。

四

一個剛剛下完雨的夏天，空氣很涼爽。我跑到了他家，門輕掩著，我敲了敲門，林爺爺知道是我（的確，他們家似乎只有我去敲門），說了聲“進(jìn)來”，我便溜了進(jìn)去。

他家陽臺窗戶向西，美麗的霞光披灑著，窗口還露著圓圓的紅日。空空的房子被映得紅暖暖的，灰灰的墻上灑著鴿子們的影子。林爺爺坐在一個躺椅中，上面一個吊扇似乎很不情愿的轉(zhuǎn)著。

這天我記得非常清楚，連爺爺說的每一個字，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能清楚地回憶。我覺得第一次有人這樣與我這個小孩談話，或者向我傾訴……

他瞇著眼，手上拿著一本相冊。他讓我坐在了旁邊的沙發(fā)上，開始娓娓道來。

“你不知道吧，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每天早上我們到山里面采石頭，拿回來研究。真是做哪行厭哪行，那時看著那些養(yǎng)鴿子的就是羨慕啊，每天喂喂食，放放鳥兒。”

“盼著退休，回家領(lǐng)著退休金，好好養(yǎng)些鴿子。那時盼啊，盼啊……盼著趕緊到吧，那時像一艘船，在海里漂著，漂著。工作真是煩，沒期沒頭，你們小孩不知道吧，那是沒的盼的。”

他在說，眼睛望著鴿子。我想著他說的話，想著那與我們上學(xué)有什么不一樣，沒期沒頭啊。

“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了，第二天就去買了鴿子，買了一大群。開始覺得還蠻有意思，后來也沒什么了，一個人待著沒事可做。開始想以前的工作了，天天想。你還年輕，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但我現(xiàn)在去爬趟山都不行了。”

他停了一會兒，翻開了他的老相冊，叫我來看。霞光照在上面，暗紅的皮像翻新了一樣，但四角泛起的白邊，還是暗藏了它的年代。我翻開古老灰色皮上的一張黑白照片，它的四角被藍(lán)色的硬腳紙夾著，照片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拿著一個鑿子，笑著。

“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了岸邊，卻又想起航，那藍(lán)藍(lán)的海浪，清新的海風(fēng)。縱是海上有時狂風(fēng)遮天，可心里還是那透藍(lán)草原上擠著的幾只白羊。”

“如果能再去與生活戰(zhàn)斗就好了！沒想到現(xiàn)在又開始盼望出發(fā)了……”

說著，他眼中開始閃爍起燦爛的光，希望的火花濺開來。

“看著這些鴿子，能自由地飛。”他突然停住了，站起來到了陽臺，我便隨他也來到陽臺。

他一敲鴿子架，鴿子“嘩”的飛起來一群。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的景象啊，金燦燦的陽光下，一片生機(jī)勃勃的生靈突然騰起。

鴿子豐滿的羽毛，翠綠、幽白、火紅，似乎能反射陽光一般的，閃耀著炫目的顏色。如同一顆珍珠落入水中，浪花一般，隨著色彩的漩渦，各自散開來了，陽光又從它們之間的縫隙射出來，美麗得讓人無法呼吸。鴿子在空中打著轉(zhuǎn)，展放翅膀，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它們螺旋一樣漸漸升高，可以望見每只鴿子的白肚皮，小腳夾在兩邊。輕輕的劃破天空的火紅，留下一道道細(xì)痕。美麗的鴿子！

我呆望著，好一會才回過神。

這群鴿子翱翔著，像老人年輕時的樣子，老人養(yǎng)著鴿子，實際是懷著希望。

“羨慕他們能隨時出發(fā)，我卻只在盼望……”

五

我們后來要搬家了，林爺爺送了我一幅他畫的鴿子，笑著說道：“不要忘了我啊！”此后，我就再也沒見過林爺爺了。

六

現(xiàn)在每次看到鴿子，就像看到了那盼望再次出發(fā)的群鴿，那個人，那種精神……

（指導(dǎo)老師：高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