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季散落的陽光香

一直以來，對于陽光，我都是很偏執(zhí)地喜歡著。

小時候住棚戶區(qū)，夾一條窄窄的弄堂，陰陰的總有種不見天日的感覺。于是陽光變得極為珍貴。每每放晴，臨街的馬路上總是擺滿了鋪曬的衣被。鄰家的大小孩那個時候很喜歡帶著我往各家鋪曬棉被的睡椅上躺，那種暖熱且蓬松的愜意感似乎像是擁抱了整個天地，香香的，帶有一種麥子的健康味道，所以即使不斷地有大人跑出來訓(xùn)斥，我們依舊是樂此不疲。后來讀書的時候念到林清玄那篇同樣描述陽光的文章，同感得一塌糊涂。

拿著通知單去報到的那一天亦是陽光明媚的，于是整個人都浸染在那一片燦爛中快樂得忘乎所以，當(dāng)然，除了右手提的箱子重得嚇?biāo)廊吮容^煞風(fēng)景之外。長這么大，第一次住校，媽媽激動得把旅行箱塞得舉步維艱，移民不過如此，而我不過是一個禮拜去學(xué)校住五天罷了。我不滿地拿眼橫她說，你是不是特別開心我走啊，耳根清凈了是吧。她一邊繼續(xù)填塞我可憐的箱子，一邊非常正氣凜然地說，看你這孩子講的，哪能啊。然后很快樂地跑過來，攬住我說，媽媽一定會想你的哦。弄得我特別沮喪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在這個古老的校園里晃蕩，看樹影婆娑，接一掌陽光，仿佛做夢一般，似乎昨天還壓抑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埋頭書海，帶著滿墻的標(biāo)語口號去沖高考，然而一轉(zhuǎn)眼我的世界里卻已經(jīng)春暖花開，陽光滿得四處橫溢。合眼躺在相輝堂前微微濕熱的大草坪上，童年的清新麥香便漫天漫地地襲來，舒展四肢，把自己融進這一季散落的陽光香中，然后怡然入睡。

２００３年的９月，父母開始老念叨說你進大學(xué)了，是大人了啊云云。那些話從我的左耳橫貫右耳，然后灰飛煙滅，我一邊繼續(xù)心安理得地讓自己長在電腦前，一邊不以為然地想進大學(xué)和成人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拿張錄取通知單既不能讓我的智商突飛猛漲，參透人生大悟，又不會讓我這只丑鴨子，立刻拔毛變天鵝。我向來都是遲鈍的，很多方面。我極盡墮落地消費掉我高中時期的最后一個暑假，然后帶著無比樂觀的燦爛希望懵懵懂懂地憧憬我的大學(xué)生活。

日子開始變得熟悉卻又陌生。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水房大鏡子里那個蓬頭的丫頭，奇怪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是大學(xué)生了，我還總以為自己是長不大的。

開學(xué)后的第一節(jié)課，花了半個多小時，一個樓層一個樓層地找自己上課的教室。

因為我把課程表很白癡地貼在寫字臺上，自以為過目不忘，結(jié)果高估了自己的記憶能力，在樓下碰到了一個久違的高中同學(xué)，熱情地握手擁抱，然后在跑上樓的時候，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把剛剛反復(fù)念叨著的教室號給忘了。打電話問室友小魚，說你知道我在哪里上課嗎？她在那頭狂笑三秒鐘后很響亮地答我怎么知道，然后掛掉。這一分鐘前，我還沉浸在終于能夠自由選課的興奮中不能自拔，這一秒鐘后，我忽然悲哀地意識到與我課表相同的人的概率大概為零，問詢無果只能是自力更生。

踏著鈴聲摸到教室，進門，然后看到一片黑壓壓的腦袋，鋪滿了整個階梯教室，訝意不已。挨到最后一排坐下，接著發(fā)現(xiàn)我今天犯的第二個錯誤——把我可愛的眼鏡遺忘在寢室里了，這個情節(jié)更為惡劣。于是整節(jié)課，我只看到臺上一個小小的、模糊的身影，遠得像是在天涯。

三四百人擠在一個屋檐下?lián)屟鯕猓諝饫餄夂竦亩趸甲屓嘶杌栌砼浴瓣囃觥绷艘淮笃闷吡惆寺涞模徸晃幻菜茖W(xué)長的大哥美夢香甜，口水肆意，還咿咿呀呀地自我叨念著說，別睡了，好好上課呀。我簡直想一腳把他踹出去。

看不見板書，看不清人，陷在５３０１的舒適軟椅上，我的思緒愈飛愈遠。想想從前上課，也常常會因為凌晨時分的一部好電影而困得歪著腦袋趴在桌子上酣睡，任課老師先瞟，然后瞪，最后就很憤怒地跑過來敲我的頭說，虞箐你自覺點好嗎。恍如隔世啊，看著現(xiàn)在遠在天邊的老師，我想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識我，也許擦身遇到我也不一定會認出他。

老師依舊氣定神閑地講著，只是在換圖片的空隙時，似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不聽，是你們自己的損失，期末考試拿Ｆ是你們自己的結(jié)果，跟我無關(guān)。嚇得我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坐起來。琢磨著學(xué)校若是寄一張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回家，我媽一定會砍死我的。于是決定下次一定要坐前排，至少要看清老師的模樣，路上遇到，然后給個極盡熱情洋溢的問候。

女媧造人，據(jù)說都是用泥和的，既然是相同原料的產(chǎn)物，那么思緒相通也是很好理解的。當(dāng)我下一次提前半個小時沖進教室的時候，卻很不幸地看見各式各樣的本子從第一排蔓延到第五排，我直愣愣地立在門旁作柱子狀觀望，我都說我遲鈍了。走在身后的那個女生無視我這根“柱子”的存在，徑直繞過，進來，從包里抽出一疊本子，往兩排桌子上一灑，整套動作渾然天作，一氣呵成。接著又飛身跑掉。我于是只能坐在第八排繼續(xù)看小小的、模糊的身影。

回去跟小魚講，她很正色地教導(dǎo)我，位子嘛是要占的呀。第二天上專業(yè)課，我們倆攜兩本本子去跑六點半的晨跑，從跑道上直接跑進教室。氣勢豪邁地往第一排桌上一甩。上課的時候，她就很得意地捅了捅我，說怎么樣啊，真理吧。不過這條真理沒“真”多久，很快，大家都帶著本子去晨跑了，本子不夠，鍋碗瓢盆就齊齊上陣，某次看見一個空位剛要落座，身后一個男生用手指戳我一下，義正詞嚴(yán)地說有人了，我狐疑地盯著他問人在哪兒呢，他指著左上角一塊用透明膠粘著的很小很小的紙片說，這兒呢。仔細辨認，上面寫著一個很丑的“占”字，我立刻崩潰。

打電話給其他系的朋友哭訴說上個課，坐個位子怎么就那么難呢。她在那頭很不屑地說，我們上高數(shù)課時，必須今天中午去搶第二天早上一二節(jié)課的位子。聽后安慰不已。

小魚很不服氣地跟我宣揚說她那時候在高中可是全校刻苦學(xué)習(xí)的模范啊，我說，你讀過什么叫“山外青山，樓外樓”嗎？

在復(fù)旦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乖孩子多得實在令人自卑，除夕夜回學(xué)校拿東西，走過圖書館的時候順勢往里面瞄了一眼，一群人在那里守著一堆專業(yè)書過年，刻苦得連孫敬蘇秦都汗顏，想想自己同為復(fù)旦學(xué)子，竟然假期里什么培訓(xùn)班都沒讀、什么公司都沒去實習(xí)、什么假期實踐都未做，頹廢得一塌糊涂，難過不已。在這個拔尖的院校里，你常常能清晰地觸摸到壓力的模樣。

剛進來的那一段日子特別迷茫，人遲鈍，心境也遲鈍，常常不能夠隨著情景的改變而適應(yīng)。從高中時的風(fēng)光無限，一下成為仿佛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莫名的失落，回家時脾氣大得嚇?biāo)廊恕Ｕf到底，卻只不過是小孩子爭強好勝的魯莽，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以為什么都是第一才是好的，喜歡參加Ｎ個社團、Ｎ個部門，Ｎ個活動，樣樣都要出彩，全面都要開花，死命地讓自己往極端里走。我不幸也是這樣的人。

后來某天，忘記是為什么了，我在家里笑得手舞足蹈的，純粹一個瘋子。我媽卻突然很認真地停下來看著我說，我很喜歡你笑的樣子，你每次沉默、發(fā)脾氣的時候我們都很難過的，如果你讀得不開心，那么我們寧愿你不要讀了，你快樂嗎？我停下來思索了一下說還行。她說你快樂，那么我和你爸爸也就快樂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媽工作的公司裁員，她剛剛下崗。我想，我前一段時間的脾氣一定是嚇到他們了。晚上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看到發(fā)炎的耳洞似乎是結(jié)痂了，想起我媽每天都要很小心地幫我擦血消膿，有天很晚回去，她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等，我說怎么還沒睡，她說幫你的耳朵消炎呀。然后我又忽然想起我爸花三小時翻字典查拼音摸索手機功能鍵的樣子，只是為了給我發(fā)四個字“天冷加衣”。眼睛就莫名地開始泛紅，我奇怪耳朵發(fā)炎，怎么眼睛也會傳染，說話間，忽然感到眼眶太小，盛不住眼淚。在那個瞬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

想通了，于是也就陽光明媚了，太執(zhí)著某些東西，有時會傷到自己，也會傷到那些愛著你的人。

我跟小魚說我以后要很快樂很快樂的。她橫我一眼說那當(dāng)然啦，你坐在我的位子上吃著我的泡面能不快樂嗎。我榨干掉她最后一口湯說，大不了我陪你去買車。

她可憐的車再次被別人“領(lǐng)”走了。

在大學(xué)里，丟車是正常的，像我的車那樣至今還從一而終、矢志不渝的才是傳奇。

我表姐從小就灌輸我說女生走路要優(yōu)雅，騎車很丑的。所以她堅持再遠的路也要親自邁腿奔向新世紀(jì)。在她的循循善誘下，開學(xué)初我也堅持走而不騎，不過一個禮拜之后，我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學(xué)姐跑到二手車行里去挑車了，因為實踐發(fā)現(xiàn)，腿畢竟是腿，而輪子則是輪子。買車的時候，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上來說喜歡什么類型的，學(xué)姐很豪邁地揮手說這不重要，關(guān)鍵是要舊，愈破愈好。我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想這年頭車也開始學(xué)人一樣不求外表，只重內(nèi)涵了。老板立刻從角落里找出一輛很符合條件的車，贊許道，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有經(jīng)驗了。學(xué)姐點頭說，那當(dāng)然了，我已經(jīng)被偷了兩輛車了，自學(xué)總能成才的。我再次昏倒。

不過把它塞進停車點的時候，總覺得不協(xié)調(diào)，因為除它之外的同類就像在選美，光亮得都不忍心去摸一下，簇新簇新的。學(xué)姐很不屑地說，一看樓下停的車就知道這幢樓住的是大幾的人。這話后來從我身邊的同學(xué)開始頻繁丟車然后買然后再丟的過程中漸漸得到驗證。

那條笨魚一學(xué)期得小偷的“幫助”，換了三輛車，到第四次的時候，她實在崩潰，跑到修車攤?cè)栍袥]有爛車，最好是即將要被送到回收站去進行人道毀滅的。然后她推了一堆只剩骨架的“鐵”回來，隔壁寢室的朋友看見后就恐嚇?biāo)f那里賣的車都是偷來后的“贓”，指不定哪天有一個人跳出來說，那堆“鐵”是他的，然后就把小魚以小偷視之。嚇得她立刻跑去問攤主那輛車有沒有問題，老板寬慰她說沒事沒事，這車是在別的區(qū)偷的，離這很遠的。她回來后內(nèi)疚不已，說進大學(xué)沒多久，怎么就墮落到替人銷贓了呢。不過后來她的那堆“鐵”仍然再次遭竊。我們分析下來的原因是它也許真的被拾荒的人當(dāng)作一堆鐵抬去回收站了。

陪她去買車的路上，她看了一眼手機，然后說你回去吧，他馬上過來了。我橫了她一眼說，這年頭世風(fēng)日下，重色輕友。她笑得跟朵花似的燦爛天真，一顛一顛地跑去找她的太陽了，把我一個人撇在路上。

我至今依然很清晰地記得收到的第一張傳單上的宣傳語：你在復(fù)旦必定要做的三件事——被偷一次車，談一場戀愛，參加一個社團。當(dāng)時笑得岔氣，不過后來這條標(biāo)語開始被許許多多的事例所佐證。當(dāng)小魚依偎在第三個男朋友的懷里陽光普照時，我的車卻依然健在，所以在寒風(fēng)瑟瑟的夜色里書寫著一個人的生活。

小魚買完車回來的時候摟著一束玫瑰，從花里探出腦袋很八卦地問，你的男人呢？我頭也不抬地說，死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誰，可自己卻不愿承認。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屬于過我，一個沒有開始的故事，又怎么會擁有結(jié)尾。

我總是遲鈍的，我后來常常想，如果當(dāng)時我不那么堅持一個形式，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也許，也許。我曾經(jīng)很意氣風(fēng)發(fā)地跟他講，最厭惡那些所謂的“如果”，每一個“最后”都是自己鑄成的，怨不得人。而現(xiàn)在卻很沒骨氣地跟自己假設(shè)著。我想，我或許真的累了。

三年同窗，我單純得像個白癡，我媽說小姑娘要好好讀書，天天向上，不能早戀的。我于是很聽話地跑去喜歡黎明，把身旁的男生通通看作一棵棵大蘿卜，卻從來沒有想過有天蘿卜會喜歡上白癡。

還是兩棵。

我其實并不喜歡我的第一棵蘿卜，這是我跟Ｈ分手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的。我們只是因為別人眼中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才迷迷糊糊地走到一起，他做了三年的班長，我頂了三年“才女”的負累，小孩子般的緋聞飛了很久，因為他的帥氣和優(yōu)秀，因為我表面的溫柔和乖巧。黑色六月之后，我們依然是校友，他學(xué)醫(yī)，我念中文。認識的朋友都衷心地?zé)釔壑黾t娘，于是一切就真的很理所應(yīng)當(dāng)。但我們其實都不了解，兩個同樣性格倔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我們其實都不了解，我骨子里任性而霸道，他內(nèi)心迷茫而脆弱；我們其實都不了解，雙方相處需要互相妥協(xié)遷就。我喜歡文字，他熱愛體育，一直為了尋找一個共同的話題而口拙不已。我的手機常常莫名地拒絕他的消息，他常常因為我的遲到而跟我吵架。他總不肯包容我，我一直不懂諒解他。他說他倦了，我說我也累了。沒有一天甜蜜回憶的故事還能被稱作愛情嗎，我們都缺乏安全感，貪圖著愛，結(jié)果卻一直彼此傷害。

當(dāng)我意識到我選錯蘿卜的時候，才突然惦起那個曾經(jīng)說會一直寵著我，永遠不生我氣，永遠罵不還口、咬不還口的那個人。和Ｈ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常很冷漠地忽視他的熱情，他發(fā)消息問為什么？我在這一頭沒心沒肺地咬著糖葫蘆說，因為我和你的兩所大學(xué)離得太遠。但他一直沒離開，兩年了，一直都在。我就這樣天真地以為他會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天天都很煩很煩地發(fā)消息來跟我說他的課，他的同學(xué)，他的老師，他對我的關(guān)心以及想念。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叵硎苤麑ξ业暮茫_心的時候撒撒嬌，煩躁的時候撒撒氣。和Ｈ結(jié)束的時候，半夜兩點發(fā)消息吵醒他，我說我很郁悶。他說乖，小孩不哭，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看到短信的時候，我突然開始真的哭得不可抑制，我想我這個白癡還真白癡，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想，他如果像Ｈ那樣直白地來拉我的手，他如果像小魚的男朋友一樣捧束玫瑰跑過來說喜歡你。我一定會擁住他，答應(yīng)做他的女朋友，不再耍賴，不再胡鬧，不再亂發(fā)脾氣，以后好好地用心來愛他。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用短信跟我說喜歡我，用短信跟我說要加衣服，用短信跟我說回去要小心。這讓我很有借口地矜持著裝傻瓜不懂。

我期待他的主動。看通宵電影的時候，把頭靠到他的肩膀上裝睡，去游藝場的時候，把手放在他身旁讓他牽，然而在我的面前他卻永遠像根木頭而無動于衷。

他發(fā)消息說他們社團去滑雪，可以帶家屬的。我說我又不是你的家屬。那頭沉默。

我說１１月１１日去單身節(jié)舞會了。很久很久，他發(fā)過來消息很酸地說，我忘了原來你一直都還是單身。

我太執(zhí)著了，一定要個儀式，一定要聽那三個字，但我忘了，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他總是說在我面前他會很緊張，他有時候也會說配不上我。他其實很優(yōu)秀，很優(yōu)秀很優(yōu)秀。只是我總是習(xí)慣去氣他，總是習(xí)慣去忽視他的感受。我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喜歡和他在一起，卻不知道他已經(jīng)用兩年的時間讓我喜歡上了他。他送的手鏈戴上了就一直不肯摘，他發(fā)來的每句話，都很仔細地存下來反復(fù)看，為了他去打耳洞，為了遷就他的表達方式，特意去加大短信套餐，我只是從來不跟他講，或許在他的眼里，我一直都是個蠻不講理的女生，甚至囑咐他多穿點衣服，也要替自己尋一個“順便帶一句”的借口。但我清楚，即使我知道我可以做一個很賢良的女朋友，卻一直都不想讓自己的情感太過外露，這或許是處女座特有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我終于累了，開始漸漸松口，想他再走近一步。不知道是否他終于也累了，情人節(jié)前忽然很小心地對我說，我還是不想耽誤你，你應(yīng)該去找個更好的。看到他的話時，忽然極心涼，我說沒什么，做好朋友吧。打完發(fā)出去的時候，突然開始不自禁地哭，放任眼淚肆意地流。我清楚地聽見自己心底里有個破碎的聲音，那個曾經(jīng)我最依賴的人消失不見了，而我卻仍然倔強地不肯挽回。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第一個用單車載我的男生，他是第一個我花盡心思送禮物的男生，他是第一個我兩次為他掉眼淚的男生，他是第一個，我喜歡的男生。然而，已經(jīng)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從前不懂講，現(xiàn)在更不會說。

一個人的２０歲情人節(jié)。

我不但遲鈍，而且倔強得像塊石頭。我媽一直都說我是個大麻煩。誠然。

拿掉耳釘，讓原來的耳洞閉合。我坐在醫(yī)院里，看一切重新開始。雖然我明知道會再次發(fā)炎，但每次受傷時我總是這么傻傻地用自虐的方式來慰藉療傷，我想，當(dāng)它愈合的時候，就不會再痛了。就會好了。

小魚看著我的耳朵說你怎么又發(fā)炎了？我含糊地答，洗澡的時候進水了。我不想說，因為一切都過去了。我爬到床上，把自己裹在一床被子里，今天的太陽很好，白天的時候我把它們晾到外面竹竿上曬過，現(xiàn)在溫溫?zé)釤岬模欠N舒服的蓬松感讓我愜意，把頭埋進去，仿佛觸到明媚燦爛的陽光，那種味道是我所中意的。想起明天有自己所喜歡的老師的專業(yè)課，想起從香港郵購的黎明的專輯快到了，想起周末我爸說帶我媽和我出去吃飯，漸漸入夢……

第二天，又將是新日一輪。

這一季且行且遠，有時天色陰郁，亦常常雨雪紛飛，但記憶中那些散落的陽光香仍然清晰而又甜蜜。快樂和眼淚交融，繪成我成長的長長足跡，忽然想起父母以前一直叨念我的話——進了大學(xué)，是大人了啊。我正在學(xué)著長大，盡管偶爾還是啜著根糖葫蘆到處亂跑，盡管偶爾還是不記得上課的教室，但我會努力地用微笑來面對生活，我要快樂，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我的日子，將明然的陽光香遍灑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