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華

２００３年的暑假充滿了離別的氣息，漫長如同永遠沒有盡頭。

有時候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白晃晃的陽光，想著我的高中時代就這樣一去不復返，難言的傷感會一絲一絲涌上心頭。每當這時，我會想，也許我還是該寫點什么，紀念過去那段讓我疼痛的日子。盡管對我來說，寫作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似乎什么也沒發生過。只有自己清楚，時間曾在心中烙下一道怎樣深的疤痕。

盡管我堅信以我的個性絕對不適合讀高三，但這一天還是和任何一天一樣到來了。

我讀的是文科班，僅有的兩個文科班當中較爛的一個。同時也是女生相對漂亮男生相對丑陋老師相對友善氣氛相對輕松的一個。此外，我一直當班長，做做打雜跑腿發通知之類費力不見得討好的瑣事兒。

大概是兩個月之后，我發現高三的學習跟以前沒什么不同。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去重復，更多的時間去回味。我還算是比較有上進心，每天強忍著不滿聽課做筆記寫作業背書，再少睡一個小時的覺，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得出這一結論時，我頗有幾分陶醉，心想地獄般的高三也不過如此。扔下一疊剛做完的英語卷子，殺到四班找小俠侃大山去了。

小俠是我讀初二那年外出旅游時認的哥哥，一個臉上有著很深輪廓的男孩子。對我來說，當時拜把子其實只是為了在旅行途中能減少一些負重，但是沒想到的是，經過一段時間接觸，我發覺我們倆在很多地方有著驚人的相似，尤其是這大大咧咧的性格，讓很多人都以為我們真的就是兄妹。于是我默默感激一番上蒼，然后就左一聲哥右一聲哥地叫開了。

小俠很為我這個妹妹自豪，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我幫他做過不計其數的練習題，寫過一定數量的作文，還及時地在他屁股上給過他Ｎ腳。后來高二分班，我讀了文科，小俠死乞白賴地留在理科班，從此士氣一蹶不振，先后迷戀上ＳＣ、ＣＳ、傳奇以及美女無數，成績做豎直下拋運動直至回天無力。這是后話。

老師對我和小俠的交往不甚滿意，幾次給過我暗示?熏我卻置若罔聞。我想我不是一個讓老師放心的好學生。我做不到自習課安安靜靜地看書，做不到每天和優秀生一起討論數學題目，做不到規規矩矩地學習而忘記自己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我一直認為，朋友就該是讓你感覺愉悅舒適的人，學習就該是一件輕松享受的事，考試就該是一個充滿斗志和成就感的過程。所以我懷抱堅定的信念繼續過我的高三生活。有時候我固執得讓老師無可奈何，于是他們也在我的固執中漸漸學會了寬容。

第一次診斷考試我一點也不緊張，其實很多要背的東西都還沒來得及看，不過我不停地跟自己說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果然奏效，我成為后者，沒被擠下第一的位子，據說全市排名還不錯。班主任樂滋滋地找我談話，一邊小心翼翼地表揚一邊夸大其詞地警告，如此的說話方式令他自己都很痛苦，我還得滿臉謙卑，更加痛苦不堪。

這一年四川的冬天冷得讓我絕望，因為人們過分相信秦嶺淮河以南不結冰的地方會很暖和，所以這里很多地方是沒有暖氣的。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中，居然有人會因為內心的火熱而蠢蠢欲動，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此人便是一位來歷不明的高二學弟。傳說中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地點為政教處，原因是兩人均遲到幾秒鐘。我還真沒想到在這種不說危急也算是丟臉的時候還能產生亂七八糟的感情，實在是對學校教育的一種褻瀆，不過對方倒是一片真誠滿腔期待，弄得我尷尬狼狽只能奪路狂奔。回到我那個亂糟糟的文科班，一堆心懷叵測的女生立即圍攏來探問事情的進展，聽我只說了一句OVER便爭相發出嘆息之聲。末了，同桌還詭秘地沖我擠擠眼：“班長，怎么說人家也是高二的知名帥哥哦！”我當時的想法是，老師真的應該多布置點作業，不然這些人怎么就這么閑呢。

看過言情故事，寫過愛情小說，經歷過一些情感波折，高三的我已經是金剛不壞之身了。雖然時常覺得無聊，但是所幸理智尚存。

寒假補課期間，遇到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當時成都的《華西都市報》和四川大學聯合辦了一個全國真性情作文大賽，我拿了一篇隨筆投了過去沒想到進入了復賽，入選川大冬令營。得獎與否我不怎么感興趣，關鍵是可以名正言順的翹三天半的課，我心花怒放。立即向班主任告假，沒想到此君一反常態爽快地答應了，倒讓我渾身不自在。后來才知道，我的語文老師把刊有我三篇文章的《美文》雜志拿給班主任看了，兩人一致認為我今后會在文學方面有所造詣。既然如此，老班也就沒有在請假這個問題上難為我了。

我一個人坐車到了成都，路上遇到小偷兩次，好在偷竊未遂。和一個成都女孩一個綿陽女孩成為室友，大吃大喝，徹夜暢談。期間作文考試兩次，基本對付過去。別的不多說，就此打住。回到德陽還以勞累為名賴掉一個晚自習。

歡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等到我們快速地過完春節，比較殘酷的最后半學期就開始了。

那時候學校領導總是特別喜歡訓話，動不動就給高三同學來幾句廣播講話，目的是鼓舞鼓舞斗志。但結果卻往往適得其反，大家抓緊時間養神打盹，當然也有不要命的在奮筆疾書。我心里壓抑著一絲恐懼，有一種控制權漸漸從手中滑落的感覺，空蕩蕩的。

必須得承認，高三的最后一學期是我自出生以來所度過的最最無趣的幾個月。過分地強調高考使我們都變成木頭人，呆滯而沒有朝氣。人為制造的緊張氣氛沒有讓我們感覺到適當的緊迫感，反而徒增大家的心理負擔。我覺得生活一下子變得灰暗了。

第二次診斷考試強撐著還是第一。之后接到通知我已經進入川大優先錄取之列，只要分數達到一本錄取線并且第一志愿填上川大即可。我當時已經找不到任何學習的快樂，干脆把它拋到一邊認認真真地開始休息，每天看天看水看我養的烏龜。這樣松散生活的直接后果便是導致第三次診斷考試的潰敗。我一手策劃了自己的痛苦。

“三診”之后是一段最最黑暗的日子。我被老師輪番請入辦公室，分析試卷查找原因甚至聯系家長談話。到現在我平心靜氣地想想，之前一段時間的放縱肯定有很大關系，不過最關鍵的原因是我太憎惡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因此失去了方向和目標。我一直把學習當成快樂的事情，但是學校卻無休止地給我們增加負擔，比如一周上六天半的課，比如每周一次的統考。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有我自己的思想和原則，我不能忍受在考大學的名義之下不得不做的每一件讓自己痛苦萬分的事，比如春天沒時間放風箏，比如心煩時沒地方大喊大叫。

我自己搬了座位，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門的角落里。有時和那些已經被老師放棄了的男孩子聊聊天，有時則一個人靜靜地坐。耳朵里傳來樓下初中小妹妹們歡快的笑聲，我的心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蒼涼。

高考在一天天地逼近。天氣開始熱起來了，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煩躁。我就坐在那個屬于我的角落里，自己給自己療傷，強迫自己忘記上一次失敗，權當什么也沒發生過。不過這時候，老師看我的眼神已經有一些黯淡了。我敏感得如同地震前的一條蛇。

當時我回憶起很多記錄高三的文章，許多當事人都是最后一刻又找回了以往熟悉的感覺然后化腐朽為神奇以秋風卷落葉之勢攻克了高考這一巨型堡壘。不過遺憾的是我并沒有。我這種低迷狀態一直持續到高考，以至于考語文的那天上午我差點緊張得吐了，選擇題完全沒有把握，作文更是四平八穩催人入睡的那一種。考完出來后大家都神色不安，雙唇緊閉，不透露任何有關試卷的消息。各自心懷鬼胎回去吃了頓魂不守舍飯之后，易時再戰。下午的數學更是造化弄人，完全沒有體現上蒼有好生之德這一古訓。我使出渾身本來就不多的數學細胞與那些完全陌生的題目廝殺數回合，細胞傷亡無數，題目還有一道懸而未決。還好我考試之前本來對數學不抱太大希望，正如數學老師對我好像也沒抱太大希望一樣，發揮尚屬正常。出了考場才知道什么叫哀鴻遍野，大家哭的哭罵的罵，哭自己生不逢時遇到2003年高考，罵出題的老師應該全體感染SARS。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到了喜劇片里，心情頓時輕松了許多。那天媽媽來接我回家，一路上我大肆渲染試題有多么多么難而她的寶貝女兒有多么多么勇敢知難而上奮勇殺題。媽媽聽得甚是高興，中午吃飯時候臉上的愁云一掃而光。第二天那兩科本來都是我的強項，但是都只考了一個很一般的成績，讓我郁悶不已。

如果有誰以為過了六月八號就是勝利的解放，那誰就是真正的白癡。因為從九號開始大家的磨難才算正式登臺。估分這一殘酷得不像是我這種未成年人應該承受的事實悄然而至。心當然亂跳，手當然發抖，估來估去越估越沒信心。這時候我們可愛的老班又不失時機地跳出來了，大家不要害怕啊，高考這種標準性考試啊能給分的都會盡量給大家分，所以不要過于保守啊等等如此這般。我立刻回家，本著對自己負責的態度，認真地打了一個分。剛剛老班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想聽。我的確很固執，但是我只相信自己，因為我了解自己。我還沒有低迷到需要別人來告訴我能考多少分的地步。

報志愿是另外一重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具體是怎么痛苦的沒有經歷過光聽別人說是永遠不會明白。那幾日家里的空氣緊張得快要凝固，爸爸兩鬢的白發陡然增多，媽媽也沒有心思再去研究臉上的皺紋和斑，我坐在他們兩人中間，真正的無所適從。有很多次真的很想填下川大從此一了百了不必再受這份罪，但是我又真的舍不得心愛的北京以及從小埋下的走出四川的愿望。于是強打起精神，繼續受罪。

草表拿到學校里，所有的老師都說我填得太低了，我面帶微笑一言不發。爸爸很擔心會不會太吃虧，不過我告訴他我就讀這個學校，相信女兒總不會錯。記不得是哪天了，我一個人去學校交了志愿表。班主任不停地嘆息。

25號可以打電話查成績。那天的我是真正的狼狽不堪。整個人在一部小小的電話面前幾乎癱軟下去，準考證也是撿了幾次才從地上撿起來。我默默地聽完分數，止不住渾身的顫抖。走出臥室，媽媽看見面色蒼白嘴唇發烏的我，立刻明白肯定是分數下來了。我不想再讓她受煎熬了，輕輕地說了聲：已經知道了，583分。媽媽淡淡一笑，給了我一個擁抱。

此后的日子便好過許多，我還拿了點錢去廣西、海南瀟灑了九天，回來的時候剛剛看到對外經貿大學——我的第一志愿——調檔線劃出來。所有說我志愿填低了的老師都可以保持緘默了：572分，名列四川省文科調檔線第五位，一點也不低。

當然也會有一些讓人跌破眼鏡的事情出現。比如某某發揮失常而某某又好得不正常，比如某某學校大熱而某某學校又低得離譜。圍繞這一類事情的談話在家里持續了一周，然后漸漸冷卻。當然，爸爸媽媽也逐漸恢復了元氣，繼續他們各自的生活。

7月22日，在網上看到被錄取；

7月26日，收到錄取通知書；

7月27日，開始租碟看以前落下的所有大片及連續劇。

終于有一天，一切都過去了……

逃避了許久，還是將高三的點點碎片翻出來重新曬了一遍。其實說實話，最后這個成績并沒有讓我有太多驚喜，只是沒有跌破我的心理承受底線，讓我覺得足夠幸運而已。畢竟能夠第一志愿第一專業順利錄取，已經算是了結了我的一樁心愿了。

對于高三，我想我還是熱愛它的，哪怕它給我了那么多的痛苦和不自由，我依然熱愛它。就像一個勇敢的人對待生活的態度，他不會在乎生活給了他多少磨難，他始終相信生活是一杯苦盡甘來的濃茶。

對于高考，我也許自始至終就沒有拿到控制權，是它拖著我在向前走。很緊張，很壓抑地過了兩天。不過回頭想想，那的確只是一次考試，無數次考試中最隆重盛大的一次考試，但也僅僅只是考試。

對于高考之后的一系列工作，我想我是對的。我有足夠的信心，因為我了解自己，我用我自己的頭腦去思考、分析、判斷，我不會盲從，也決不迷信權威。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里呀

幸運的是我 曾陪她們開放

站在學校漂亮的圍墻之外，耳邊縈繞著這樣的旋律，眼淚悄然無聲地流下。再見了，我的高三。再見了，我的似水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