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現代語文》(2005年第1期)林建楠先生《“鄙遠”之“鄙”用法淺探》一文,頗有感觸,也想就“鄙”字在“越國以鄙遠”一句中的用法,與林先生商榷。
“鄙”字,《說文解字》注:“五酂為鄙,從邑啚聲。”“邑”為“鄙”字的意符,“啚”為聲符。作意符的“邑”,本意是城郭,當它作為合體字右旁的專用偏旁時,古書中稱為“邑”部,現簡寫為“阝(在右)”,這個部首的字多與城郭、行政區域有關。“五酇為鄙”,一百家為酂,五百家為鄙。“鄙”釋為周代地方行政單位之一。又見《說文解字注》:“春秋經傳鄙字多訓為邊者。蓋周禮都鄙距國五百里,在王畿之邊,故鄙可釋為邊。”勿庸置疑,出自《左傳》的“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一句中的“鄙”字,可釋為“邊”,名詞。根據具體的語境,我們不難發現,“鄙”字在“越國以鄙遠”一句中名詞活用為動詞,推論理由有兩點:其一,“鄙遠”的“遠”字,釋為“遼遠的地方”,形容詞活用為名詞。“鄙”字釋為邊,也為名詞,在古漢語中,兩個名詞連用,既不組成聯合詞組,又不組成定中詞組的話,那么就組成動賓關系,可見“鄙”字活用為動詞;其二,“以”這個表示目的關系的連詞,相當于“而”,連詞“而”只能用來連接動詞、形容詞或動詞詞組、形容詞詞組,不能用來連接名詞。“越國”是動賓詞組,“鄙遠”必然也是動賓詞組,“鄙”字用為動詞。
只是,“越國以鄙遠”一句中,根據上下文語境來審辨,“鄙”字用作動詞后,究竟是名詞活用為使動詞,還是名詞活用為意動詞?這一點的區別方法,林建楠先生談得非常精確,要“掌握意動、使動的概念”,要“注意到這兩個概念的根本區別”,要“在一個完整的語境中去理解”。從這幾點出發,與林先生有不同看法,一起磋商。
首先,名詞的使動用法和意動用法如何區別?“從句意的角度和切面來看,使動句見于事實,不以主觀認定為存在條件,而意動句即使有見于事實的,也必以主觀認定為存在條件。”如:“舍相如廣成傳舍”(《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譯為“使相如在廣成傳舍住下”,相如住在廣成傳舍,是已成的事實,不管主觀認定與否,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即完全可以離開主觀認定而客觀存在的。這種情形跟“齊桓侯客之”(《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完全不同。作為意動用法的“客之”,是以主觀認定為條件的,如果沒有齊桓侯認定,扁鵲在他心目中就不是“客”。通過以上區別,我們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一句,可以確定的是:這句話是燭之武為解鄭國燃眉之急夜訪秦伯時說的,也就是說,鄭國還沒成為秦國的邊城,這種假定的內容絕不是“見于事實”的;“君知其難也”,“其難”更是推知的,何以“見于事實”?可知,“鄙遠”完全是以主觀認定為存在條件的,“鄙”字當為名詞的意動用法。至于像林先生所論的,秦國有足夠的實力“使鄭國成為他的邊城”,這一點也有可能,可也是推知的,至少燭之武勸說秦伯時,還不“見于事實”,“即使有見于事實的,也必以主觀認定為存在條件”。
其次,“鄙”字在《左傳》中,除釋為“邊”外,如:“伐我西鄙”(《左氏·莊》)、“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厭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左氏·昭》)、“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左傳·隱公元年》)等,也有釋為名詞的意動用法的,如:“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左傳·宣公十四年、十五年》)楚子派申舟聘問齊國,一路上要經過宋國,從禮節上講,申舟過宋要借道,可楚子為了挑起戰爭故意命令申舟不借道。果然,宋將華元攔住申舟,并慷慨激昂地說了這句話:“經過我國卻不向我方借道,你是想把我宋國當成你們楚國的邊城;把我宋國當成你們楚國的邊城,好比是滅了我宋國。”這里,“鄙我”就是華元主觀認定的,不見于事實,顯見,“鄙我”的“鄙”字是名詞的意動用法。
另有一點可作參考的是:王力先生認為,古漢語里名詞用如使動的情況非常罕見。曾有人對高誘所注《戰國策》、《呂氏春秋》、《淮南子》三書中“相”字用法作過統計,只有一處注為“使……為相”,其余的都注為“以……為……”。這個數據,說明了古人的語感。所以,我想“鄙”字在春秋經文中的用法,是否也有類似“相”字的情況出現,我們是不是不該以今人的語感去臆改古人的語感呢?
(殷麗萍,江蘇省無錫師范高等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