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18日,新華社《國際先驅導報》上,登著一張照片:一個躊躇滿志的領導人,面向前方,表情平和謙遜,照片旁邊的標題是《柬埔寨藝術家新國王》。這個新的面孔就是諾羅敦,西哈莫尼——柬埔寨的新國王,一位被媒體推上政治舞臺的新人。
10月初,西哈努克退位,柬埔寨的王位繼承委員會決定了新國王的人選,在網絡的搜索引擎里輸入“Sihamoni/西哈莫尼”,簡單地瀏覽新聞標題:“西哈莫尼繼任柬國王——一位愛跳古典芭蕾的國王”、“西哈莫尼‘身兼三職’:柬國王、藝術家、孝子……”、“西哈莫尼最有希望繼柬埔寨王位 曾是芭蕾舞演員”等會映人眼簾;再看英文的報道,“Ex-Dancernamed Cambodia’s king(前舞蹈演員指定成為柬埔寨國王)”、“Former ballet dancer replaces revered father(前芭蕾舞演員代替尊敬的父親)”……即使是法文報道也有這樣的標題:“Norodom sihamoni,artist-rOi du Cambodge(諾羅敦·西哈莫尼:柬埔寨的藝術家國王)”。
再讀這些新聞的導語,又可以發現,“新國王”、“芭蕾舞藝術家”、“無政治傾向”成為出現頻率極高的詞匯。將西方媒體相關新聞標題中最常出現的定語連在一起,就可以構建一個“媒介西哈莫尼”——51歲的無政治經驗的非政治藝術愛好者、芭蕾舞蹈家。
進入正文部分后,不難發現“Sihamoni”字樣出現的頻率明顯比“Sihanouk”高。以美聯社10月29日名為《前芭蕾舞舞者代替了尊敬的父親》(Former ballet dancer replaces revered father,AP,Oct 29)的報道為例, 文中出現8次“Sihamoni”,5次“Sihanouk”。但如果把例如“他父親”(his father)和“老國王”(the old king)代表老國王的代詞也計算在內,則新老國王出現頻率相差甚微。這樣的巧合不止這一篇,其他西方媒體的報道也有相同的特點。
結論是:在意義上,提到新國王和老國王的比率是相近的。可在文本上,西方報道卻有意避開\"Sihanouk”字樣的出現。
為什么會這樣呢?不難理解,西哈莫尼是新國王,關于他的一切都是受眾欲知而未知的內容,應當成為新聞的焦點。
再看中國的報道,新華社《國際先驅導報》10月21日的報道開頭“10月6日,柬埔寨西哈努克國王在北京宣布退位……”文章的題目是《柬埔寨的藝術家新國王》,可正文以老國王的名字開頭。不僅如此,文中介紹新國王的信息均以老國王的名字引出,在介紹西哈莫尼的部分中,每個小節首句都有“西哈努克”出現。這樣安排可能是在迎合中國人對西哈努克更熟悉的心理習慣。但綜觀中柬歷史,這種安排更大程度上是由兩國關系決定的。
中國和柬埔寨自古以來親善友好,新中國建立后,中國政府和西哈努克關系密切,美國1970年策動一個親美軍事政權將西哈努克驅逐出柬埔寨,他被迫流亡,接收他的就是中國。美國故意淡化這個與自己意見相左的老國王,中國有意強調兩國的友好關系。幾個名字的安排和幾個數量的均衡呈現了報道背后的“潛意識”,即政治與外交的既定局面造成的心理影響。
與柬埔寨有政治外交淵源的國家還有法國,這個曾經“保護”過柬埔寨近一個世紀的國家,面對今天這個前“宗屬國”的政局變更,其報道風格冷靜客觀,將重點放在了政權更迭背后的政治意義上。
文本上,法國《世界報》關于新國王的報道中,提到“Sihamoni”和“Sihanouk”的比率是相近的。此外,法國網站http://www.liberation.fr上的評論已經跨過了現象的描述,深入到對歷史的分析中。
1941年,法國守留使動用他具有決定性的權力推舉西哈努克成為柬埔寨同王,希望他可以承襲祖輩對法國的順從,那時,“在法國人看來,西哈努克性格比較柔順,意志比較薄弱,為人比較隨和”。(《柬埔寨簡史》馬丁·弗·黑爾茲,福建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版,第56頁)而今天,這位藝術家國王政治上保持中立,熱愛舞蹈,沒有政治經驗,法國《自由報》說:“這(西哈莫尼)是位不被柬埔寨人民熟識的藝術家,他幾乎沒有可能造反,這也是1941年法國選擇西哈努克的原因:”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評論,寫出了法國對西哈努克愛恨交加的思緒。1953年1月,西哈努克解散了國民議會,就前往意大利度假,事實上在準備他的大反攻。不久,他以軍事威脅為籌碼為柬埔寨從法國人手里奪回了完全的獨立。當時的法國《競賽》雜志稱他為“柬埔寨的瘋君”。1953年10月,他以祖國解放者的身份,勝利重返金邊。“1953年的西哈努克是一個意志剛強的人,敢下大賭注,又很精明”。先前的法國報紙關于他私生活、吹奏薩克斯管、戀愛艷史和銀幕生活的消息不攻自破。用一位美國人的話說——“如果用佛家的俗語來說,他開始進入完全新的化身境界”。(《柬埔寨簡史》馬丁·弗·黑爾茲,福建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版,第56頁)
在空間的軸上,美國、中國和法國的報道文本因各自的政治與外交立場不同可以自圓其說。在時間的軸上,歷史和新聞呈現出驚人的巧合。就像馬克說的“新聞不會說謊,說謊的是歷史”,法國的敏感得到了證實。
《華盛頓郵報》以引文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在四處引文中,有三處出現了“but'’并用了否定句,b,s其中包括西哈莫尼自己的話“I am afraid that I Can not fulfill this great duty well because of my lack of expefience。(我恐怕自己因為我缺少經驗,而不能勝任這個偉大的任務)”,這些引文的語法和內容安排表現了對新國王的政治能力的不信任,然而這對那些希望利用王室操縱柬埔寨局勢的人來說,不是一件壞事,只是這樣的樂觀1941年法國也經歷過。
10月8日,西哈努克宣布退位時,《自由,報》稱“王室已經十分溫和,但西哈努克的巨大影響始終沒有消失”。當談到西哈莫尼時,老國王表示,他和王后會努力“教導”新國王盡快適應政治生活,成為一名合格的國王。
柬埔寨王室更迭牽動了多方的新聞神經,一個新聞事件的背后涵蓋了復雜的政治、外交等意識形態因素,如果能夠從文本推出那些復雜的含義,那么也就意味著,那些復雜的意識形態因素化做尸種“潛意識”,影響著文本。信息的傳達者希望用客觀冷靜的手筆陳述事實,卻無法擺脫已經深植在頭腦中的意識形態,唯有時間和空間的比較可以還原歷史,亦或是還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