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小馬駒”

“老師，我要讀書!”臺上生動的演出感動著下面每一位觀眾。臺上的小演員亮亮演的是自己的故事，臺下觀看的則是他的同學。可是誰會想到亮亮一年前還是行為不良少年，差一點兒要進工讀學校呢。

愛心換真心

一天早晨，班主任把亮亮送到我這兒，反映三天前外語老師辦公室里少了兩只皮夾子。里面共計六百多元，還有一包點心。當時兩位老師上課去了，只有亮亮因作業沒完成留在那兒。但他矢口否認，他把書包、口袋都翻開，讓我們看，里面沒有錢。

亮亮今年12歲，五年級，學習成績一般，個性倔強，但很聰明。父親是建筑工程承包人，經濟條件屬中等。父母離異，母親已結婚。亮亮10歲時，父親與一外來嫂(暫稱繼母)同居。繼母在鄉下有丈夫和一個兒子。亮亮平時常說謊，打架，偷竊，甚至離家出走。

講到亮亮的這些不良行為，他父親總感到很內疚。兩歲時亮亮父母離婚，父親把孩子從小寄養在同事家。這戶人家有偷竊行為，他看在眼里，養成了不勞而獲的壞習慣。亮亮經常偷家里和鄰居的錢、食品等，父親知道后，用打罵等粗暴的方式教育孩子，而收效甚微。

亮亮與繼母關系不好。繼母剛來他家時對他還比較關心，但因亮亮不聽話，繼母漸漸對他失去了信心，繼而有讓他進工讀學校、讓自己兒子來滬的念頭。而亮亮對繼母也沒好感，覺得她整天搓麻將，好吃懶做。繼母讓亮亮吃、睡、做作業都在廚房，不讓他進房間，說怕他偷東西，并在父親面前盡講亮亮的壞話。所以亮亮一點兒都不想呆在這個家里。

我望了望站在眼前的亮亮，他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個子不高，衣服很小很臟，上面還有補丁，鞋子也破了。我讓亮亮坐下，問：“怎么穿得這樣破爛？”他說繼母待他不好，讓他吃剩飯剩菜，不給他洗衣服。我說：“亮亮，同學、老師、家長都不喜歡你，一個人真孤獨，咱們交個朋友吧，有什么困難我來幫你。明天把家長請來，我和他們談談。”

（對這樣的孩子，指責和批評顯然都已經失去了作用，只有用“愛心”來溫暖這顆“冰冷的心”。）

第二天，亮亮的繼母來了，理直氣壯地說，學校冤枉了亮亮。我冷眼朝她看了一眼，說：“關于丟失錢的事，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但是在全校幾百個學生中很難找到一個像亮亮這樣穿著的，誰都會認為你是在虐待他。不管孩子有多少缺點，父母都應該愛護他、關心他。”繼母自知理虧，還是嘮嘮叨叨講了一大通自己對亮亮怎么關心的話，最后表示一定盡父母的職責，但要求亮亮聽她的話，認真學習。過了一天，亮亮來看我，送我一塊糖，并解釋說，這糖不是偷來的，是學習有進步，繼母獎給他的。我明白這塊糖代表著我們友情的開始，我不能不收下。我說：“你知道嗎，那天丟失的六百多元錢，一位老師是準備給小寶寶買奶粉，另一位是老師準備為她媽媽買藥的，我真為他們難過。”亮亮脫口而出：“那我把新買的玩具送給小寶寶吧。”“哪來的錢買玩具?”我馬上盯住他，“六百多元錢大概用得差不多，還不出了吧?”他顧慮重重地說：“我爸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我表示，賠償的事老師會和家長協商，但做錯了事要敢于承認。幾天后，亮亮終于講了實話，原來那天他把錢藏在襪子里，回去后請小兄弟們吃了一頓，還買了玩具、零食，大家分了。

他告訴我，以前父親給他的零用錢很多，繼母來了以后，零用錢沒有了，還總讓他吃冷飯剩菜。他看見好東西，就偷了吃。我問：“父親知道這些事嗎？”他說：“父親不大回家，有時跟父親講了，他也不相信。”

他還悄悄告訴我，他有兩個藏錢的地方，一個在學校操場的墻洞里，他把我帶到那兒，從里面拿出兩張皺巴巴的十元錢給我。然后又把我帶到一個建筑工地，那兒坑坑洼洼，非常難走。但亮亮動作很靈活，像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我跟在他后面，累得氣喘吁吁。他還不時回過頭來關照：“鄒老師，您當心點兒，走慢點兒。”在這樣的時刻，他——一個大家公認的“壞孩子”居然還想到要照顧老師，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線希望。好容易到了他埋錢的地方，那上面已堆滿了垃圾，挖了老半天才找到幾個硬幣。

回來的路上，天已黑了，路邊的一幢大樓里閃爍著燈光，他指著上面的一個窗戶說：“媽媽以前就住在那兒，放學后我就在那兒做作業，媽媽幫我復習功課。后來爸爸總是去糾纏她，她就搬走了……”我理解他，他在想媽媽，他渴望母愛。我接通了他媽媽的電話。我對亮亮說，媽媽答應有空來看他。

亮亮覺得我是在真心誠意地幫助他，為了給我留下一個好的影響，他自己提出要訂一份計劃：保證按時回家，不和外面的壞朋友交往，不做壞事，在家聽長輩的話，在校遵守紀律。我說：“老師相信你，只要努力，堅持下去，你會成為一個好學生的。”

（情感輔導是心理輔導的主要內容，對有行為問題的學生進行輔導和教育時，需要教師有“愛心”，對這類學生不歧視。羅杰斯認為，在輔導過程中，只有擁有良好的人際關系，當事人才能充分運用自己的資源并發掘自身的潛能。他強調，如果輔導者能讓當事人的高層次的需求——真誠、尊重、同感得到滿足，當事人就會產生建設性的改變，就會進步。）

在班主任的配合下，我和亮亮的生母、父親、繼母都取得了聯系。我說：“孩子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家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孩子的缺點錯誤，應當有耐心，要說服教育，要培養他的自尊心。”他們對這個使他們傷透了心的孩子再次抱起了新的希望，開始關心他。亮亮情緒也開始穩定，各方面進步都較大。父親和繼母也經常來校聯系。

亮亮總愛在下課后到我這兒來報告好消息：如為集體做了好事，受到老師表揚；得了好分數，父親給予了獎勵等。班主任和學生們對亮亮的變化給予了充分肯定，他們張開雙臂歡迎他回到集體中來。

（正如《學習的革命》一書中指出：如果一個孩子生活在鼓勵中，他就學會了自信；如果一個孩子生活在接受中，他就學會了愛；如果一個孩子生活在認可中，他就學會了自愛……）

小船偏離了航線

寒假即將來臨，亮亮的父親擔心他不會乖乖地呆在家里。我也擔心，怕他舊病復發。我叮囑他，過一個健康愉快的寒假，春節我會來看他，他滿口答應。

年初四，我來到亮亮家，他父親哭喪著臉對我說，孩子已出走十多天，哪兒也找不到。我一下子呆住了，外面天寒地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到底是給人拐走了，還是凍死了?

鄰居的小孩說，他看到亮亮撐著棍子和一群人在玩……我想，至少他還活著，還在上海。我馬上與班主任商量，發動全班學生分頭去找，但有學生說亮亮看見熟悉的人就逃走了。

開學的第一天，上午亮亮沒到校，大家都在為他擔心。下午，門房阿姨打電話上來，說亮亮在校門口，請我下去。我趕快沖下樓去。站在我面前的亮亮像個乞丐，頭發很長，臉很臟，他說：“我想老師，我要讀書，請你給我爸爸打電話，讓他來付學費。”我問他，為什么又離家出走，為什么不來找老師。他說到學校來過，但老師放假了。

原來繼母不讓他進房間看電視，把房門鎖住，他整天呆在廚房，覺得沒勁，于是到外面去玩，父親就用鏈條把他鎖住。半夜，他逃出去了。過年了，他的“小兄弟們”也都回家了，他一個人流浪在外，晚上睡在要拆遷的破房子里，餓了，去偷東西吃，被人家抓住了，還要挨打……有一次，實在餓壞了，他從學校五樓教室的窗口跨到辦公室找東西吃。我聽到這兒，可嚇了一大跳，從學校的五樓一不小心掉下來后果將不堪設想……

他對我說：“鄒老師，以后我再也不逃出去了，在外面實在太苦了。”我對他說：“希望今后再也不要發生這樣的事了。亮亮，人生的道路不是很平坦的，和其他孩子相比，你比別人少了很多，但艱苦的環境會鍛煉人的意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知識，將來要靠自己的本領過幸福生活。”我把家中的電話留給了他。

（要這樣一個孩子與過去徹底告別，不但需要熱心，還要有耐心。）

共同的心愿

一天晚上十點多，外面下著大雨，突然接到亮亮打來的電話，說在某某路的電話亭等我，他晚飯還沒吃，回不了家。我還沒問清楚，電話就掛斷了。我急忙拿了兒子的衣服、套鞋，帶了雨傘和一包餅干，去找電話亭里的亮亮。可是，他家附近的電話亭都找遍了，還不見蹤影。雨越下越大，我越來越著急。當我垂頭喪氣地跑到學校時，卻發現亮亮在學校里。原來他在電話亭等不到我，就到學校來找我，門房的阿姨設法把他留住了。我連忙讓他換了衣服，帶他去吃晚飯。他告訴我父親和繼母到浦東做客，到現在還沒回來，他放學回家在門口已坐了幾個小時了，電話費還是向同學借的。

已是深夜十二點了，我只好把亮亮送到派出所，民警立即與居委會聯系，要求家長回來后馬上來接孩子。我陪亮亮等了一會兒，把餅干留給了他，說：“晚上餓了好吃，就先睡在派出所吧。”我第一次看到亮亮的眼中含著淚花，說了聲：“謝謝!”

回到家里，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可我睡不著，眼前老是浮現出亮亮那可憐巴巴的臉。

第二天，我與亮亮父親的單位取得了聯系，并由居委會、家長、學校三方面一起開會協商，怎樣共同來關心這個孩子，使他在良好的環境中健康成長。派出所的民警嚴厲地指責亮亮的父親，居委會的干部也說，再這樣下去，就要把他們告上法庭。我說：“孩子是父母的希望，父母應當成為子女的表率。讓亮亮成為合格的接班人是我們共同的心愿。”

抬起頭，挺起胸，向前跑……

一個學生的健康成長需要全社會的關愛，需要我們所有教育工作者的關愛。亮亮的轉變不是一個心理輔導老師所能做到的。全校的教職員工都對他非常關注，連門房的阿姨都會經常對我說，亮亮放學誰來接他，或者和誰一起回家。

亮亮動作敏捷，反應很快，體育老師讓他當課代表。開校運動會那天，他盡管在發燒，仍堅持參加長跑比賽。在最后沖刺的時候，全班同學在為他喊“加油!”全校同學都在喊“亮亮，加油!”他使出全身的勁兒，終于獲得了第二名。我想，他會永遠記住這個日子。

又一個寒假開始了。亮亮打電話告訴我，他因為為里委做好事小年夜被請去陪孤老吃年夜飯。學期結束，亮亮因為有明顯進步而被評為“好學生”。

亮亮要進中學了，他可真有點兒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我對他提了兩點要求：一是進了中學，環境可能比小學復雜，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二是要和繼母搞好關系，要學會尊重人，關心人，幫助做一些家務，以心換心。

亮亮進中學后，還經常來看我。現在他已成為班級文藝活動積極分子……

讓我們衷心地祝愿亮亮這匹小馬，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抬起頭，挺起胸，勇敢地向前跑。

個案小結

輔導目標 幫助當事人改掉不良習慣，增強辨別是非的能力，遵守社會公德；能自尊自愛，并擁有積極向上的心態。

輔導方法 情感溝通在先，家庭療法為主，認知與行為治療相結合。

（1）了解當事者的需求，建立良好的關系。據調查分析，造成亮亮行為不良的主要原因，是從小缺乏父母的關心和正確的指導。在輔導過程中，我讓他感受到老師的愛，同學的愛，親人的愛，周圍人的愛。為他提供和諧、友愛、寬松、合群的環境，使他形成積極的情感和經驗，學會善待他人。

（2）找出問題的核心，對癥下藥。家庭是孩子成長的搖籃，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師。我堅持反復做家長的工作，讓他們樹立信心，并以自身良好的形象為孩子作表率，教會他們用科學的方法教育孩子，尤其要尊重他，把孩子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

（3）建立良好的社會支持網絡。依靠一切有效的資源，如學校、家庭、里委、派出所、青保辦和家長的單位等，共同配合，產生合力。

（4）各種方法交錯、綜合使用。造成亮亮行為不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故采用的方法也不能單一，應依據需要靈活地使用。如家庭療法、認知療法、行為療法等。

（5）培養良好的意志品質。亮亮的不良行為是較嚴重的。在認知的基礎上，讓他下決心痛改前非，需要教師不斷關注和精心指點。在教育過程中，我們善于捕捉他身上的閃光點，為他創造成功的機會，使他體驗到成就感，并培養他堅忍不拔、持之以恒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