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要趁早啊。等我20多歲的時候,恐怕就沒有激情在文學上成名了。” 2月1日中午,“新概念作文大賽”的得獎者正在聚餐,18歲的馮寅杰忽然說了這句話,惹來一片贊同聲。
馮寅杰是第7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得主,這位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目前在浙江讀高三。得知自己得了一等獎,他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意味他有了20分的高考加分,還有了進入文壇,出書成名的機會。
創辦于1999年的“新概念作文大獎賽”被譽為中學語文的奧林匹克,帶著“新概念”光環走出來的韓寒、郭敬明、張悅然等人,已經是中國圖書市場炙手可熱的新星。
2004年2月,少年作家舂樹、韓寒以及曾經的黑客滿舟、搖滾樂手李揚,登上了《時代》周刊亞洲版的封面,他們被認為是中國80年代后的代表,是中國的“新激進分子”。在2004年2月《福布斯》發布的2004年“中國名人排行榜”上,郭敬明赫然在列,名列第93位。
這些借助新概念作文而浮出水面的年輕人,形成了日漸龐大的“80后”大軍。他們超越了文學范疇,成為別樣的社會現象而受人注目。
初衷只是為了擺脫困境
雖然新概念如今春風得意,然而,當初舉辦這一活動的初衷,只是文學期刊為了擺脫市場困境所作的一個嘗試。
經歷了上世紀80年代的輝煌后,大陸文學期刊在90年代步入寒冬。1995年,《萌芽》雜志發行量僅1萬多份。“當時每個月都在為下月的工資發愁,生存所迫,決定改版。”《萌芽》雜志社主編趙長天回憶道。
《萌芽》把目標讀者群鎖定在富于成長性和激情的中學生,然而,卻找不到適合這一定位的作品與作者。于是,創辦中學生作文比賽,發現新人的想法開始萌發。
恰好,當時對語文應試教育反思的輿論環境也已成熟。
“我在《萌芽》做了10多年的編輯,也能判斷和指導一些作者的寫作,卻不能輔導自己兒子的作文,這讓我很是苦惱。大家都覺得需要辦個不一樣的作文比賽。”《萌芽》雜志副編審、新概念作文大賽總干事李其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萌芽》把“新概念作文大賽”的主旨定為“新思維”、“新表達”和“真體驗”,區別于傳統的應試教育。
1999年1月,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正式啟動。清新的文風、截然不同甚至叛逆的筆調令“新概念作文大賽”在眾多作文大賽中脫穎而出。作家出版社隨后推出的《新概念作文大賽作品集》印刷了60多萬套,這在疲軟已久的文學圖書市場堪稱奇跡,少年作家們在書商與媒體的追捧和炒作下迅速走紅。
《萌芽》雜志隨之聲名遠播。2001年雜志發行量突破10萬份,2004年底,《萌芽》發行量已達50多萬,比80年代的歷史最高峰34萬多出16萬。
“實在是想不到,當時想得最遠的也不過是發行能過5萬份,可以把雜志辦下去。”趙長天談起這些不免感慨。
繼推出《萌芽青春文叢》、《萌芽小說族》,維持“萌芽作家群”概念之后,《萌芽》雜志社目前正嘗試以系列方式推出新人新作,他們希望能與旗下作者簽約,使“新概念作文”大賽與出版環節直接對接,形成產業鏈。
“一群不一樣的小孩”
“在僵化的文學體制下,青年文學愛好者的‘正當’表達渠道非常狹窄。新概念為這些文學后備力量提供了得到體制和社會認可的正當渠道,這是它的功勞。這項賽事改變了很多孩子的人生,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文學的現狀。”復旦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張業松認為。
馮寅杰希望能在高考之后出書,“長篇小說已經寫好。或許還能把大學四年的費用解決了。”
這并非異想天開。牛璟2003年獲得“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時,才念初三。“然后就有很多出版社找,目前主要幫三家出版社寫,都是些80年代后的合集。”牛璟說。
韓寒的《三重門》、《零下一度》,郭敬明的《幻城》、《左手倒影右手年華》、《夢里花落知多少》,張悅然的《櫻桃之遠》、《是你來檢閱我的憂傷了嗎?》……這些動輒銷售成百上十萬冊的圖書,游離主流文壇之外,又對其造成沖擊。
“80后”成為書商和媒體競相炒作的概念,越來越多的少年作者參與其中。年輕、白我、叛逆、另類成為他們的標志和賣點。
這是一群不一樣的小孩。他們是中國計劃生育政策之后的一代,當年所謂小皇帝的一代,在市場化中國度過青春期的一代,感受物質鼓舞的一代。他們顯然擁有并且懂得把握更多的機會去實踐自己的奇思妙想。
韓寒現在是個賽車手;郭敬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在《福布斯》“中國名人排行榜”上,他的收入為160萬元;張悅然現在新加坡念書;還有一群新概念出身的作者,如小飯等,正在孜孜不倦地努力渴望得到主流文壇的認同。
馮寅杰希望去讀經濟學,他說沒想過以文學為職業,“但是能把稿子賣點錢也不錯。”馮寅杰很難想像自己以后的樣子。會不會變呢,討論到郭敬明和一些前輩的例子時,他有些憂慮。
這群年輕人感受到的痛苦,已并非個人與體制的沖突,或許也不是理想主義的光輝無法實現的痛苫。
或許正如春樹對《時代》周刊所說:“我們期冀著真正的自由,去我們想去的地方,做我們想做的工作,擁有我們想要的朋友……”
無論如何,這群“80后”的小孩,找到了表達青春的出口。且隨著新概念浮出水面。新概念的成功,或許就在于它打開了這個出口,且提供了通道。
托高考之福
“和高校聯合舉辦作文大賽,是新概念成功的重要原因。”趙長天回顧“新概念作文大賽”歷程時表示。
2月1號,馮寅杰們參加完慶功宴后,要去參加獲獎者的“大學見面會”。本次“新概念作文大賽”的主辦方除了萌芽雜志社外,還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在內的13所全國知名高校,中國人民大學是馮寅杰的目標。
在場的另一位廣東男生就顯得有些沮喪,因為他只獲二等獎,失去了20分的高考加分。
北京大學社會科學部部長程郁綴教授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第一第二屆的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者能得到保送上大學的機會。目前北大的政策是,本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獲得者,得到在本省區北京大學最低錄取分數線下浮20分的優待,具體專業,要視考生的成績而定。
這一政策顯然有相當吸引力。一位來自河南的家長當場表示,如果不是有高校見面會和20分的加分,就不會送小孩來參賽。
當年籌備比賽的時候,曾經發現有家長禁止孩子閱讀《萌芽》。家長說,不是這個雜志不好,而是閱讀《萌芽》與考大學沒有關系,等小孩高考結束,我就讓她讀。趙長天感到很震撼,“既然《萌芽》對學生沒有號召力,那么只有找高校了,它們是最有號召力的。”
于是,以反叛應試教育而聞名的“新概念作文”日漸成為另一場意義上的考試。或許正是托了高考制度的福,才成就了新概念巨大的號召力。
新概念的寫作模式與主題日益程式化。“我覺得他們并不新,真正新鮮與叛逆的東西不多。”作家葉兆言這樣認為,他從1999年至今一直擔任“新概念作文大賽”的評委。
“這些東西寫多了也成了套路,可能大家覺得這樣也容易得獎或是好賣。我們常常說自己是一群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寫愛情賣給一群同樣沒有經歷過的人看。”牛璟很直率地說
趙長天說,他們非常希望在本次比賽中找到老老實實寫身邊事的稿子,結果發現仍然以模仿、相似的居多。新概念的意義不免尷尬了。
無論是文學也罷,高考也罷,成名賺錢也罷,產生于中國文化產業市場化進程中的“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意義在于,它為80年代之后出生的年輕人提供了表達的出口和社會認可的正當渠道,并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文學的現狀。
“青春文學”的社會責任
16歲的李瀟是滬上一名高一學生,她暗戀一個同級男生,在她的blog上,幾乎每天都會寫下大量傷感的心情文字。而她的好朋友鄭娜也總是整天“郁悶”不離口。
“現在的孩子都早熟早慧,敏感得很,社會改變對他們產生的影響不一定是上一代人能夠想像和分析出來的。他們非常容易‘郁悶’,卻找不到指點迷津的人。我們班上有許多孩子都看韓寒、郭敬明那些80年后少年作家寫的書,然后在他們的作文里,我發現他們開始模仿,從詞語、句子到感覺,一切好像越來越心事重重。”在一所重點中學擔任高中語文老師的汪紅霞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覺得那些少年作家的‘青春文學’受到孩子的歡迎,還是因為現在的孩子的確內心有很多憂郁和傷感的東西,他們看這些書時有共鳴。但光有共鳴就行了嗎?現在的問題是,這種共鳴的結果讓我們這些做老師和做家長的很擔心。”
2005年“情人節”前夕,一本名為《校服的裙擺》的青春文學作品面世,雖然這位70年代出生的作者饒雪漫,據說已對“青春文學”足足經營了18年,也擁有數部銷量不錯的作品,但在如今風起云涌的“青春文學”浪潮中,卻仍然不太起眼。
對于青春文學在孩子們中的影響,較早投入到“青春文學”職業寫作的饒雪漫有著自己的看法,“盡管青春文學在很多人看來未必能入眼入流,但對孩子來說,其影響力卻未必會低于那些名著。基于這一點,我本人對80年后的那些青春文學的作者是很有看法的,他們已經誤入歧途了。總是在強調自我,揮灑內心情緒。當然也因為他們很年輕,僅僅是把文字當作是一種抒發自己所受到的疼痛、傷害的工具,但事實上,他們的文字出版了,成為了有影響力的作品,所以應該發現有些東西已經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事情了。”
“作為一個‘青春文學’的作者,必須要有一定的社會責任感,因為畢竟大多數的讀者是些未成年的孩子,與其為這個時代原本就已經夠彷徨的青春期添加更多的憂郁和傷感,是否更應該啟示孩子將來如何生活甚至生存呢?”饒雪漫說。
對于自己寫的《校服的裙擺》,饒雪漫笑著說,“在目前這樣的一個社會里,很多東西都在缺失都在異化,由虛構所引領出來的一個真相或一種生存方式,也許更容易讓現在的孩子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