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期我們刊載了與加藤周一、小森陽一等日本知識分子的座談。他們對待歷史問題的態度之認真和負責,實在值得我們深思。這些知識分子把歷史的道義感與對日本社會的真誠關心結合起來,他們的身上體現了一種明辨是非的勇氣和毫不含糊的立場。上個世紀的最后十年,我們幾位友人在日本朋友的幫助下創辦《學人》,前后持續十年之久,在長期的交往中,我不止一次地被他們對中國的真誠關心和他們身上體現出的國際主義情懷深深地打動。在我的心中的確有兩個日本:一個是在這些朋友身上體現出的那個認真、負責、重視友誼的日本;另一個是在諸如教科書事件、參拜靖國神社、拒絕為戰爭歷史道歉的國家行為中體現出來的不愿真誠面對歷史的日本。我偶爾想:現代中國知識分子中凡有過一些日本經驗的人,大概都會有這樣一種體驗的,比如魯迅對日本帝國主義的行徑給予痛斥,但說到藤野先生、內山完造等師長和友人,卻懷抱著那樣的一種親切和信任的感情。加藤先生以八十多歲的高齡訪問中國,除了尋找歷史的共鳴之外,不也在尋找一種新的空間、一種通過更為直接的交往而產生的相互理解嗎?
中日之間有歷史糾葛,也有現實的利益關系。對于這兩個方面,在分析中、在現實的關系中,作出一定的區分,是必要的;這倒不是說兩者毫無關系,而是說如果兩重問題過度纏結,我們大概既無法對歷史問題做出有力的分析,也不能對現實關系中的相互依賴和某種長遠的危機做出解說。有一位朋友抱怨說,中國學者自己撰寫的有關戰爭歷史問題的分析文章太少,深度也不夠,而我們能夠讀到的關于現實關系的有力分析似乎也很不夠。查默斯·約翰遜是一位資深的美國學者,他對中國、日本、美國的關系的分析建立在長期研究的基礎上,值得我們參考,《讀書》將分兩期刊載他的《接受中國的崛起》一文。我們還將在以后的《讀書》中邀請中國和日本的學者繼續發表有關的文章。
從十九世紀末期開始,中日兩國的關系經歷了持續的變化,其中戰爭、暴力和敵視占據了重要的地位。中日關系不僅是國家間的外交關系,而且也必定是兩國人民之間的相互理解和認識的關系。如果在戰爭和冷戰的歲月中,我們的前輩尚能夠奠定理解和友誼的基礎,我們今天不是更應該努力創造一種新的空間嗎?這個空間不應充斥了關于友好的各種言說,而應該成為坦誠對話、相互交流甚至激烈辯論的場所。許多年前,一位日本的前輩學者曾經對二十世紀前期的中國留學生運動做出過評論,他說:中國學生去日本是為了學習西方,而對于日本本身并沒有多大的興趣。這個評論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成立的,我們的目光常常越過了身邊的世界而投向那個無處不在的“西方”了。也許今天到了我們重新認識日本、認識我們的周邊國家,并從這個視野重新理解我們自身、我們關于世界的知識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