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序》歷來被選作高中語文教材,全文幾乎通篇對偶,又幾乎通篇用典,這給學生的閱讀帶來了障礙,所以編者在文下提供了較詳細的解說。但我發現下面兩句的注釋不夠妥帖,斗膽指出,望專家不吝賜教。
1.望長安于日下,目吳會于云間
課本注釋為:“遠望長安,遙看吳會。日下,指京都,這里代指唐朝的國部長安。云間,吳地的古稱。”(高中語文實驗課本《文言讀本》第106頁)依據這個注釋,顯然王勃寫了一個病句。但果真如此嗎?
要想準確地理解此句的含義,必須先懂得“日下”,“云間”兩個典故。“日下”源出《世說新語·夙惠》:晉明帝數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渡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集群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此典多喻向往帝都而不得至,寓功名事業不遂,希望和理想不能實現之意。(《常用典故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但光這樣理解還不夠,它只能說明上句,不能解釋為何“日下”與“云間”相對。
“云間”源出《世說新語·排調》:荀鳴鶴,陸士龍二人未相識,俱會張茂先坐。張令共語。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語。陸舉手曰:“云間陸士龍。”荀答曰:“日下荀鳴鶴。”這段的意思是晉代文學家陸云(字士龍),荀隱(宇鳴鶴)兩人互不相識,在張華(字茂先)家會面。張華讓他們交談,因為兩人都有突出的才學,要他們別說平常的俗話。陸士龍拱手說:“我是云間的陸士龍。”荀鳴鶴回答:“我是日下的荀鳴鶴。”士龍、鳴鶴分別是二人的表字,構成了天然的對偶。因為風從虎,云從龍,所以才思敏捷的陸士龍自稱“云間陸士龍”。荀隱是洛陽人,洛陽是西晉都城。封建社會以帝王比日,因以皇帝所在之地為日下。故茍隱自稱“日下荀鳴鶴”。陸云是松江(今上海)人,因為這一副“對聯”,后來上海得到一個雅稱“云間”。據考證,今閑行西12里有個叫“吳會”的地名,就是王勃講的“吳會”,以前曾是吳國和越國的分界地。也因為這副對聯的有名,以“云間”對“日下”,成為詩家常用的駢語。
由于用典,此二句就有了表里兩層意思。表層就是“向夕陽西下之處遠望長安,在云霧繚繞之間遙看吳郡”。就是站在滕王閣登高望遠,往西可以望見長安,往東可以望見蘇州。如果知道“日下”、“云間”的典故,就還知道更深一層意思,即作者借典故來含蓄地表達自己像陸機一樣少年高才,但懷才不遇,前途渺茫,不禁黯然感傷,故而遙望京都長安如在天邊一樣遙遠,指看吳會也似乎遠在縹緲的云海之間一般虛無。這正是王勃當時遠離京師失望流落情緒的真實表現。如果只是“西望長安,遙看吳會”,就不能傳達出這種復雜的情感。
因此我以為此句在注釋時應將表層含義釋出,且必須簡介“日下,云間”的典故,這樣才能讓學生理解它的深層含義,否則只能一頭霧水。
2.他日趨庭,叨陪鯉對
此句課本注釋為:“過些時候自己將到父親那里聆聽教誨。趨庭,快步走過庭院,這是表示對長輩的恭敬。叨,慚愧地承受,表示自謙。鯉對,孔鯉是孔子的兒子,鯉對指接受父親教誨。”(同上,第109頁)
如果這樣理解,那么“陪”該如何解釋?此種說法無法解釋“陪”,因此課本只能將它忽略。“陪”能省略嗎?文章中與“叨陪”相對的是“喜托”,“叨”和“喜”相對,都表達了作者的感情,“托”是“托身”之意,顯然在“喜托龍門”中“喜”不可省略,根據駢體文結構對稱的特點,“陪”也不能省略。其實,“叨陪”后來被沿襲到成語“叨陪末座”中,如“學藝社曾經大大地歡宴過他們,請了章士釗做陪客,我自己也曾叨陪”(郭沫若《革命春秋·創造十年續編》)。這里的“陪”解釋為“陪侍,奉陪”。另外,此句的前兩句“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與后一句“今茲捧袂,喜托龍門”均是表達作者幸蒙閻公垂青。得以結識眾多俊美之才,并能即席命筆、施展才華的感激之情。那么中間夾雜一句“過些時候自己將到父親那里聆聽教誨”就難以理解了。
如果此句理解為“哪一天到您家作客,雖然很不夠資格,但還是很榮幸地陪您的兒子一起回答您的問題”,那么,四個典故在句中連用,就極恰當地表達出了年輕的王勃受寵若驚而又自怨自嘆的復雜心理,而且這幾個用典或正或反,給人以一氣貫之的暢快淋漓之感。
(作者通聯:江蘇海安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