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都有發呆的權利。可我小時候就沒有。發呆時經常被老師揪住,提問回答不上來,作為懲罰,有一次被編排在最靠前的第三個座位上,緊挨講臺。另外兩位“榮幸”的同學一個是說話太多,一個是小動作太頻。這成為小學時光慘痛的記憶。后來油了,發呆時不再看窗外,改為直盯黑板,被捉住的概率大為降低。
長大后落下病根,時時發呆。坐車發呆,上班發呆,談戀愛發呆,寫文章發呆,有時對著白紙一上午一個字都沒寫,一發不可救藥了。像所有發呆者一樣,我產生了深深的自卑和自責。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發呆原本是人的天性。在我們的天性里,先人早就種下了發呆的基因,使得我們在這個錯綜復雜的世界上借發呆而得一瞬間的逃避。對于發呆,一向存在著兩個世界,一個外部世界屬于別人,另一個發呆屬于自己。在我們的內心世界,感官是通往外部世界的橋梁。感官封閉者有時更容易保持內心的寧靜和純凈。
于是我的內心不斷想喊:“老師!放過那些發呆的孩子們吧。”
孩子們從幼兒園到大學,在流水線上被制成一個個合格的罐頭推向社會。他們沒有發呆的機會,他們被剝奪了內心世界。
現在的兒童很少發呆。尤其是卡通片和電視廣告,對兒童的思維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卡通片和電視廣告比日常生活快一倍,這樣的快節奏同樣剝奪了兒童發呆的權利。他們不再有注意力,也不再有把一件事做完的耐心。現在的兒童缺少我們兒時的發呆,缺少冥想,缺少開悟,他們永遠被卡通和廣告的快節奏推著走。他們看似更少約束,其實很不自由。
發呆不同于想事兒,想事兒多數屬于白日夢。中學時一位男同學坐在操場上聽訓話,聽著聽著眩暈了,仰頭倒在了后面女同學的懷里。后來他落下一個“想事兒”的外號。發呆可以想事,也可以不想任何事情。發呆是回歸本我,尋求平衡。
在越變越快的世界里,發呆成為一種奢侈品。社會生活被割裂和麥當勞化。工業文明的節奏和效率統領一切。我們的生活被一片一片切好,像某種標準件包裝起來放在超市里兜售。不想受此擺布的人只好“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
異地就是麗江、大理這樣的地方,滿世界都是發呆的人。一大批跳出工業文明流水線的人聚在了一起,他們厭惡機器,厭惡城市。在這里,你不急于表示,你甚至失去了表達的欲望,你變成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在這里,節奏是你自己的。有人半夜里手挽著手唱著歌從小巷子走過。連麗江水里的魚,都可以在湍湍急流中整天不動,多數時候保持著一個隊形。它們也在集體發呆。
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小老外抱著酒瓶在四方街溫暖的陽光下睡著了。生活就是冬日陽光下泡一壺茶,然后發呆。這里的原則是夠吃夠喝就行了,人們只為有趣而動腦筋。只有發呆時才會產生真正的靈感。不信可以考證一下,世界上有多少個發明家幼時因發呆被當做智障而忽略。
大都市斷不是一個能發呆的地方。小販們和地產商正將麗江、大理這樣的地方變成另一個鬧市。就是說,你能發呆的時日無多了。
(林泉摘自《新周刊》2005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