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法]帕斯卡·吉尼亞
■譯/余中先
17世紀(jì)的歐洲,一個只愛藝術(shù)、畢生獻身于黑白顏色的版畫家莫姆,在愛情中遭受重大挫折,被情敵用硝鏹水毀了容,從此不敢公開見人。但是,他對版畫藝術(shù)的追求始終雄心勃勃,他選擇了流浪,輾轉(zhuǎn)整個歐洲,只是為了更近地接近黑白之美的真理,最后死在異鄉(xiāng)。這是一部關(guān)于智慧、愛情、藝術(shù)、人生、幸福、真理的書,曾獲得法蘭西學(xué)院小說大獎、摩納哥王子文學(xué)獎。
▲ 莫姆說:“……兩年期間,我把一張丑八怪的臉藏在意大利拉韋洛城之上的懸崖中。絕望的人們生活在角落里,所有愛戀中的人生活在角落里,所有閱讀書本的人生活在角落里。絕望的人們掛在空中生活,就像那畫在墻上的圖像,不喘氣,不講話,也不聆聽任何人說話。”
▲ 她的美讓莫姆頗感心中的空落,他撞上了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這道目光,整整一輩子,都鮮靈靈地活在他的心中。終于,他買通了她的婢女,跟隨著蠟燭杯和婢女玫瑰色的手指頭,跟隨著火焰,跟隨著通道中皮革的墻,在一棟普通市民的房屋里,面臨著運河,他們終于單獨會面。
漸漸地,她開始不分時辰地隨意召喚他,她無法抵御要他在場的欲望。只要小小的婢女一到,他馬上樂顛顛地照她指定的地點飛奔而去。兩次在花園里。那次在地窖里,用一盞昏暗的鐵制油燈照明。在飯菜外賣商的家中。在她當(dāng)日租來的小船上。
▲ 在飯菜外賣商的家中,窗扇突然被打開,正在顛鸞倒鳳的兩個情人,身上落滿了從窗上掉下來的碎玻璃。她的未婚夫用一瓶子硝鏹水扔向了莫姆,莫姆的下巴、嘴唇、腦門、頭發(fā)、脖子都被燒傷……硝鏹水比顏料還奇特,他的臉被燒傷后,那些曾經(jīng)認(rèn)識他的人再也不認(rèn)識他了。年輕的鐫版家,始終忍受著被她所拋棄和她的沉默的折磨,顯得幾乎心平氣和。他又在作坊中干起了他的活兒。他給他的銅版上油墨。他在石頭上磨兩遍而不是一遍他的刻刀。
她遵從父命和未婚夫結(jié)婚的消息傳來,他孤零零地獨自待了二十天,在一家像是馬圈一樣的小旅店,二十天的干嚎干哭,蜷縮在干草堆和濃烈的怪異氣味中。隨后,他離開了這個世界,穿越了符騰堡、瑞士各州、阿爾卑斯山……
莫姆說:“我將把我那可憐的歌帶往別處。既然有一種沉淪的音樂,就得有一種沉淪的繪畫。”
▲ 在羅馬的郊野,年已四十九歲的莫姆在睡夢中被一個年輕人摁倒在干泥地上,一把尖刀戳進了他的脖子,差點割斷他的喉嚨。
聞聲趕來的羅馬弓箭手把年輕人團團圍住,醫(yī)生在一旁為莫姆的脖子包白紗布。莫姆盯著要割他脖子的年輕人那蒼白的臉,突然哭了起來,轉(zhuǎn)身面向墻壁。在昏暗的陰影中,他輕輕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
“我叫凡拉克雷,從布魯日來。今天來到羅馬,是為了尋找我的父親。誰料想有人剛剛搶走了我的全部行李。請您原諒我,剛才我以為是您搶走我的行李。我知道我的父親在朱麗亞街上賣他的銷蝕銅版畫,可版畫商拒絕告訴我他的地址,您認(rèn)識這位鐫版匠嗎?他的名字叫莫姆。”
“不,我不認(rèn)識他,你走吧。”
▲ 莫姆的喉嚨受傷后,一個囊腫在他的聲帶后形成,并漸漸長大,轉(zhuǎn)移到食道中,開始壓迫他的肺。他連續(xù)三次肺炎發(fā)作,再吃不進任何食物。1667年年底他死在烏得勒支。那一天,朋友們看到好久沒有作畫的他掙扎著起來,他又畫了:在河邊,一具尸體漂浮在水面上,附近有一個年輕女郎在一艘平底小船中哭泣。
奄奄一息的莫姆反復(fù)提到她的名字,他說:“我夢中的秘密是一個不斷返回的身體,一個曾經(jīng)被我的臉嚇得半死的女人。除了她,我再沒有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到快樂。那時候,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內(nèi)容,她拒絕我分享她的生活。我不得不離開她游走他鄉(xiāng),但是,在每一個夢里,在每一個形象里,在每一片波浪中,在所有的景色中,我都看到她身上的某種東西……我畢生都在畫著同一個身體,畫我一直夢見的她那擁吻我的動作。”
莫姆說:“我把一種骯臟的欺騙,叫做愛情。”
(姍姍摘自《羅馬陽臺·世間的每一個清晨》,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