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傷害

當大家真誠地認為小偷的那只手，比他要偷的東西更貴重的時候，他也許就不會再偷那個東西了。

戴維是一個軟件設計師，更是一個音樂發燒友。只要他回到家，一直到夜里十一點，他的屋子就會響起音樂來。有趣的是，鄰居都不抱怨他，因為他讓悠揚的音符在半空中流淌，就連西施犬多多和斑點狗凱西的眼里都充滿溫柔和享受，何況人呢？

戴維的二手車雖然不怎么樣，可音響絕對是一流的。只要他的車子一動，動聽的音樂就一路飄蕩，引來路人的側目和羨慕。

一天早上，戴維給我打來電話，傷心地告訴我，他的汽車昨天晚上讓人撬了，寶貴的音響丟了，還有他最心愛的音樂光碟。我感覺得出，他的眼里含著淚水。他真的傷心極了。我勸他聽聽音樂，解解煩惱。他憤怒地說：“這賊太缺德了，偷什么不行，非偷我最心愛的寶貝啊！”

安慰戴維的最好辦法就是趕快幫他把車載音響裝上。

到了音響市場，他那個挑剔呀，不但牌子要硬，音質要好，還向售貨員提了一大堆有關調頻、調諧的專業要求，并拿著一個分頻器左測右測。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才把音響買下來。

接著去買光碟，又是一陣挑剔，一陣檢測……

回家時，戴維駕車走在前面，我駕車跟在后面。一陣風把歡快的音樂送了過來——哦，這小子沒事了。我用車載電話問他：“怎么樣，心情好了吧？”戴維吼了一聲：“太棒了！喔，你聽，太棒了！”于是，我超過他的車子，徑直回家，讓他一個人獨自在音樂的海洋里陶醉。

第二天，我晨練回來，正在沖澡，戴維就跑來了。我匆匆擦干身子，套上運動衫，跑過去把門打開。

戴維一臉的沮喪。我急忙問他：“怎么了？”

戴維勉強地一笑，喃喃地說：“西萊斯特，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奇怪地看著他：“你一大早跑來，不會是就為了贊美我的名字吧？”

戴維愣了愣：“是的，是的……”

我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戴維，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別告訴我，你的音響又丟了。”

戴維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是的！我的音響又丟了！”

天，這可是能要了戴維命的事啊。我急忙安慰他說：“事不過三，不會再有下次了。走，我再陪你買音響去。”

我們又去了上次那家賣音響的店，重復了一整套挑挑揀揀的過程，滿頭大汗后，最終又是雨過天晴，樂聲陣陣了。

這一次，我回到家之后，越想越不放心，又去了戴維的家。我看到他在車里，正在儀表臺下面忙活著什么。我走過去，敲了敲車窗。他抬起那張滿是汗污的臉對我說：“我準備在音響上螺絲的地方，裝上幾把刀片，小偷一摸螺絲口就會割傷手，我看他還敢不敢偷我的寶貝了！”

我感到有些不妥，可又沒有理由反駁，就問：“這樣能行嗎？”

“我爸爸在臺灣就這么干過，小偷被割了手后，音響就再也沒有丟過了。”

第二天，我講課的時候，手機不停地振動。一下課，我就打回去。對方竟然是警察局。警官告訴我，戴維涉嫌故意傷害，被逮捕了，讓我馬上過去。

趕到警察局我才知道，都是那幾把刀片惹的禍。昨天晚上，戴維有意捉賊，在車里大放特放音樂，樂聲之清純悅耳，引得不少孩子圍觀欣賞。果然，凌晨就有梁上君子光顧了，結果他剛一下手，就讓刀片劃傷了，顧不上偷音響，直奔醫院去了。包扎之后，小偷讓醫院寫了診斷書，然后跑到警察局報案了……

我說：“戴維是防盜，怎么能算是故意傷害？”

警官問戴維：“你知道在音響螺絲口裝上刀片會割傷人嗎？”

“知道。”

“你知道在那里裝上刀片會割傷人，卻故意在那里裝上了刀片，是嗎？”

“是的。”

“你知道在那里裝上刀片會割傷人，而故意在那里裝上刀片，就是為了割傷人的手，是嗎？”

“是的。”

我看警官把戴維三下兩下就繞進去了，急忙插嘴說：“戴維是為了讓小偷不敢再來偷音響……”

警官繼續問戴維：“割傷小偷的手，使他不敢再來偷音響，是嗎，戴維？”

“是的，不過……”

警官打斷了他：“只有是的，沒有不過。你故意在自己的車上，裝上了會割傷小偷的刀片，結果，真的割傷了涉嫌偷竊的嫌疑人的手！所以，戴維，你就涉嫌故意傷害了。”

我泄氣了，卻心有不甘：“難道，我們就白白看著音響一次次被偷嗎？”

“戴維應當報警！遺憾的是他沒有，而是自己采取了不合適的方法。”

我嘆了口氣，不放心地問：“那，戴維怎么辦？”

“戴維恐怕得承擔故意傷害的責任，負擔受害人因此而發生的一切費用，并給予精神賠償。”

我感到很不公平：“那，那個小偷呢？”

“對不起，西萊斯特小姐，我有必要糾正你，你應該說是涉嫌偷竊的犯罪嫌疑人。對他，和上次的那個涉嫌偷竊的犯罪嫌疑人，我們同樣會讓他們對他們所做的事情承擔責任和做出賠償。不過對他們的處罰肯定會比戴維輕得多。他們針對的是財物，而戴維針對的是最可寶貴的人的健康乃至生命！”

……這次事件之后，戴維的音響再沒有丟過，卻結交了不少的音樂發燒友，其中竟然還有那兩個“涉嫌偷竊的犯罪嫌疑人”！我問戴維是不是警察幫的忙，他說：“也是，也不是。警官處罰了那兩個青年，還在街區挨門作了宣傳，大家都為這件事情遺憾，不愿意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更重要的是這件事讓我和更多的人懂得了：音樂愛好者的心，應當和音樂一樣純潔和美好。還有……”說著，戴維把我領到他的車前，讓我打開車門，摸一下儀表臺下固定音響的螺絲。我的手一碰到螺絲，音樂就自動響起來，伴隨著優美的旋律，戴維的聲音輕輕響起：“謝謝你喜歡我的音響和我也喜歡的音樂。坐下來慢慢欣賞吧，它會把你帶入惟美的境界，它會讓你平靜，讓你感動，讓你歡悅……”

我問戴維：“有人聽過這段音樂和錄音嗎？”

“不知道，也許有吧。”

（張亞雯摘自《文匯周刊》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