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千年后的王安石

卡莉改革惠普的情節，簡直就是一千年前王安石變法的翻版。

“我是凡人，我也會犯錯，但我從不后悔。”( I am human being， I make mistake， but I have no regret.)這是卡莉去年10月在臺北發表演說時，被問到惠普首席執行官任內有沒有讓自己懊悔的錯誤時的答復。不過若現在問她同樣的問題，不知她的答案是否依然如一，因為金雞年的第一天(2月9日)，這位曾經擁有無數頭銜的明星首席執行官，在眾人的驚訝聲中，被惠普董事會給請下臺。

去職當天員工開香檳慶祝

卡莉究竟犯了哪些錯？五年半前義無反顧支持她的董事會，何以最后卻翻臉趕她下臺？

自卡莉上任以來，她明星般的外表，名師設計的發型和服裝，空中飛人般全球穿梭拜會、演講，一直是聚光燈的焦點以及眾多企業家的典范。然而有不少批評也指出，卡莉對惠普的管理“予智自雄”，自視甚高而不肯虛心聽從他人意見，對元老重臣提出的忠告不屑一顧。公司大計只和身邊的少數人士商量就悍然推行，讓惠普員工怨聲四起，也令她招致“剛愎自用”的批評。

惠普過去的文化一直被認為類似公務員式的因循怠惰，卡莉上臺后一掃積弊，雷厲風行地推動各項“新政”，一度為暮氣沉沉的惠普帶來良性結果，她上任后的第一季，公司營收成長了10％，獲利也提高了7％。

然而她的改革既未取得相關共事者的支持，全憑一己權力推行，手段又純粹是中國法家式的：下屬達不到要求目標就“提頭來見”，不但在員工內部累積不少反彈聲浪怨聲載道，公司績效也不進反退。2000年秋天，惠普獲利比預期目標還短少25％。來年，惠普的員工有86％共體時艱地簽署了減薪同意書，但即使如此，公司在隨后不久又宣布再裁員6000人，是惠普史上最大規模的裁員行動。許多惠普的員工都認為公司背叛了他們，一位惠普實驗室的員工當時曾說：“卡莉如果不是接受了一個爛建議，就是她打算激怒大家。”

其它公司也會因業績不佳而裁員減薪，但卡莉似乎和惠普的員工溝通上出了問題，傳達的訊息含混其辭，以致讓員工誤以為公司裁員是挑軟柿子吃，不反抗的員工就被裁掉，而公司關心的好像只是如何避免因開除員工而吃上官司。惠普事后雖然否認裁員是為了避免法律訴訟，但卻承認過程可以處理得更好，然而這篇補救聲明已于事無補。

臺大工商管理系教授洪明洲表示，卡莉改造惠普的模式，完全采用“外功”，雇請外界管理顧問診斷，并接受其改造組織的建議，較不考慮內部人員的意見，因而她的改造常讓惠普人陷于“一頭霧水”，惶惶然接受“改造”——為改造而改造。相對于GE的韋爾奇、ＩＢＭ的郭士納以引進外人、刺激公司內部改革派抬頭，進而激發全公司改革意識的做法，卡莉的改造卻像“文化大革命”——用全盤翻新的手法，挖掉惠普的根，集公司所有資源重新打造一個模糊而不真確的惠普。

對于卡莉動輒以砍人立威，卻不反求諸己的作風，惠普員工也頗有微辭。在2000年獲利不如預期時，長期服務于惠普的首席財務官庫金哈姆就成了擋箭靶，財報公布后數天就被卡莉攆走。但身為公司實際掌舵者的她，卻從不見有為公司業績不佳而“下詔罪己”的認錯之舉，反而是在當年要求董事會將她年薪提高到7000萬美元，這種“朕實無罪，罪在眾臣”的做法，更讓員工對她越來越反感。

根據《華爾街日報》報導，惠普的員工在聽到卡莉下臺的消息后“開香檳慶祝”；惠普的員工也不再掩飾他們的憤怒，不斷在公司內部留言板留言辱罵卡莉，逼得公司不得不關掉內部留言板，可見卡莉在惠普員工心目中的地位。

身居九重 鄙視元老

卡莉上任后一直強調，扼殺惠普原有的企業文化，是她最不想做的，但過去惠普高層主管平民化的作風，卻是在卡莉手中畫下句點。從前在惠普首席執行官辦公室附近工作的員工，可以看到高層主管如約翰·楊等人整日流連于各廳處間，和大伙兒寒暄，可是卻常一連好幾個月沒有看到卡莉的蹤影。

在工作之外，卡莉也很少和惠普員工接觸，惠普的前任主管就表示，當她剛就任時，還曾經向其它主管示好，搭他們的便車上班，但這種平民化作風未維持多久，大權在握的卡莉逐漸和員工有了距離。有的員工想見她，卻好幾個月也排不進卡莉的行程表中。而且員工還發現他們得層層上報，透過好幾個中間人才能見到卡莉。

如果首席執行官是空降部隊，要帶動公司全面性的革命，多半會帶一些長期追隨自己的心腹，不然也得組織自己的班底，或是和新公司的原班人馬打好關系才來大展身手。但卡莉不然，她始終只有普朗基特、艾莉森．瓊森等少數人做為她的策士，對惠普的原班人馬卻始終不屑一顧。

卡莉的前一任首席執行官普拉特就曾表示，在卡莉上任后一個月，她就不再找他談話了，而有關她的一舉一動，普拉特都是從報上才得知。另外像惠普的前首席執行官約翰。楊，在公司總部對街仍設有辦公室，但卡莉卻從未向他請教過。硅谷的企業家兼普拉特的好友林區說：“她從來不曾和他們(惠普前高階主管)打過照面，甚至連走下來和他們喝杯咖啡都不屑做。”

專業不足卻極度自大

《華爾街日報》指出，卡莉屢屢成為商業雜志的封面故事，并不是她在該產業市場有什么開疆拓土的成就，而是她擅長以遠大的愿景、迷人的氣質和言行包裝自己。這種自戀型領導者只在乎自己的形象和名聲，有好的表現都是領袖英明，成績不佳就是下屬無能。因此這種人只能在順境時帶領公司扶搖直上，卻無法在逆勢負重，讓公司渡過危局。

卡莉既然深居九重，和員工保持距離，鄙視前朝元老又無自己班底，使她只能仰賴少數和自己意見相同的心腹做決策。例如她的左右手之一艾莉森·瓊森，主管惠普通訊及品牌業務，但其中任務之一是要保護卡莉的形象。惠普一位前執行董事說：“唯一能夠讓卡莉聽得進話的人就是艾莉森。”還有一位不具名的員工指出：“她們兩人相濡以沫，互相安慰，比方說像‘你好了不起哦！你真的好了不起哦！’就時常掛在她們兩人嘴邊。”

身邊圍繞的是歌功頌德之輩，使得卡莉“自大”的名聲也開始流傳。惠普前執行董事華曼霍芬就表示：“很少有人能像卡莉那么自大，我從未和她碰過面，我想大概是我的公司太小了。我可以輕易地和艾利森(甲骨文創辦人)、麥克里尼(太陽首席執行官)、貝瑞特(英特爾首席執行官)約見面，但我卻很難排到卡莉的日程表中。”

卡莉在1999年躍為惠普首席執行官，以為得到董事會支持就可放手一搏，卻無視和她朝夕相處員工的感受，不納人諫而招致人怨，龐大的反對勢力最后終于逼她下臺，其情節直如一千年前王安石變法的翻版。

宋神宗時，王安石力主變法，但他以為有皇帝支持就萬無一失，瞧不起任何不同的意見，招來士大夫群起抵制，終因反對勢力太大，遭皇帝免職，滿腔改革理想終究以失敗告終。

當時宋神宗和大臣文彥博間有這么一段對話，神宗對文彥博說：“自新法施行以來，老百姓交口稱贊，都說對老百姓有利，為什么你們還那么激烈的反對？”文彥博答：“皇上，您是用小民治理國家，還是用士大夫治理國家？”這句話正命中要害：任何改革縱有崇高理想，若失去相關共事者的支持，最終要失敗。一千年前立志革新宋朝的王安石，與一千年后誓言讓惠普文化煥然一新的卡莉，雖然古今中外不同，給人的教訓卻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