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荒灼痛中國

海灣的戰火看起來幾乎與我們無關，沙特國王法赫德的去世好像也離我們很遠，然而，現在，一切都因為石油改變了

8月18日，國家發改委能源所副所長戴彥德明確否認珠三角存在所謂“油荒”，“絕對是夸大其詞了。”然而，根據《瞭望東方周刊》對廣州各加油站的現場走訪，情況不容樂觀。

現在，司機們對于高昂的價格已不再抱怨，因為，“有錢加不到油”、“排長隊加油”、“限量供應”的現象已從珠三角蔓延到長三角、黑龍江、山東等地，有消息說，甚至北京的成品油庫存也逼近10．8萬噸的警戒線。

陰影掠過經濟重心

對于8月初珠三角出現的“油荒”，當地解釋為受臺風“麥莎”影響。8月10日，媒體引用中石油、中石化的說法稱，“臺風已過，三天之內，廣州油荒可解決。”

8月15日晚，深圳市副市長張思平發表電視講話，稱“深圳成品油供應緊張主要是受臺風影響，16日中石化、中石油有九艘油輪將補充31000噸庫存。”

但是，8月16日，《瞭望東方周刊》在廣州作現場采訪時發現，汽車族滿城找油，交通擁堵不堪。大車、小車，公車、私車，豪車、微車，大奔馳、大寶馬、小奧拓、小QQ，油荒面前車車平等。

而且，成品油緊缺已經開始向經濟龍頭上海等長三角地區蔓延。

8月17日，《瞭望東方周刊》在上海嘉定、閔行、普陀等區多個加油站了解到，多數加油站采取了限量供應的做法，有的油站甚至就無油可加。而且這種情況出現在了中石油、中石化兩大集團旗下的加油站里，不僅僅是之前媒體所說的社會加油站。

“上海的油量供應緊張，缺油情況比較普遍。中石油目前也采取對油站限量供應的方式，基本上加油站也已經搞不到油。”在嘉定，中石油旗下加盟店申馬加油站陳其興對記者說。

下午5點多，記者來到普陀區大渡河路口中石油加油站，兩臺加油機前根本沒有加油工在工作，只有一名保安人員在。過了一會，一輛轎車經過，司機搖開車窗問了些什么，就聽到保安說：“加什么油?根本就沒有油。”

就在離它不遠的中山西路一家中石化加油站，場面同樣冷冷清清。

到了金沙江路和中山北路交界處中石化加油站，一位前來加油的開摩托的先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方圓五公里內的加油站都沒有油供應。

不過，上海市政府新聞發言人焦揚8月17日表示，雖然有市民反映在部分加油站，部分時段加不到油，但總體來看，上海的汽油供應基本滿足需求。同時，她表示，市政府正在采取多種措施保障供應。 江浙一帶的加油站也面臨缺油困境。上海貝林達集團是專門從事成品油終端銷售的民營企業，在扛蘇有70多家家加油站。公司市場部經理喬先生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現在只有0號柴油，93號、90號都沒有了。

《瞭望東方周刊》17日致電中石化上海石油公司客戶熱線，接線員告訴記者：“現在不光是廣東、上海，全國成品油都很緊張。”

在應對油荒的措施上，政府也在作出努力。廣州市政府表示將采取公交優先政策，確保公交車和出租車燃料供應。不過，新華社記者核實：廣州市政府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由市經貿委與石油公司協商保證公交車和出租車油料，具體操作方式是石油公司的企業行為。石油公司的實際執行的方式是：公交車、出租車與普通車輛同等排隊，特權只是可以不限量一次加滿。

油荒也引起了我國港澳臺地區以及東南亞乃至歐美媒體和有關機構的高度關注。作為在世界原油產量當中排名第五位的國家，中國的變化牽動全球，而此時，西方也正受著飆升油價的沖擊。

誰導致了油荒

成品油緊缺在中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至少從2003年11月份，北京、天津、上海、山東、江蘇、浙江、陜西、廣東、廣西、云南等大半個中國的成品油尤其是柴油，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供應緊張，江浙一帶還曾出現柴油斷檔的情況(見《瞭望東方周刊》2003年11月24日報道)。

今年3月，同樣在華北、鄭州等地出現過社會加油站批發不到柴油，甚至中石化下屬銷售單位4月的配置計劃量也半幅下滑的現象。

實際上，缺油的原因基本相似：中石油、中石化兩大集團抬高了成品油批發價。貝林達集團的喬經理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成品油批發價比零售價還高。”

廣東某民營加油站管理人員盧先生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兩大集團的人干脆就勸他不要批油了。“反正給你們，你們也是虧損，不如不要再進了。”

有業內人士指出，兩大集團之所以抬高批發價，主要是采取批發補貼零售的方式，以保證自己的利潤，因為終端的零售價格有國家發改委實行指導價。

17日《瞭望東方周刊》致電中石化北京總部請求采訪，辦公廳一位先生說：“這個問題，我們有領導昨天已經回答過了，你可以去查一查。”

據8月16日新華社對中石化的一篇專訪，中石化對于此次“油荒”爆發原因的解釋是“第一，需求對比前期增多，尤其是汽油增幅較大。二是近兩年來國際油價大幅上漲，國家有關部門采取丁成品油價格調控政策，導致國內外成品油價格嚴重倒掛，國內煉油行業出現全面虧損，雖然中國石化集團的煉油企業仍堅持滿負荷組織生產，但地方煉油和燃料油加工企業因無利可圖而紛紛減產或停產，減少了對市場的資源投放量。同時受價格倒掛影響，一些原來使用進口資源的企業停止進口，改用國產資源。”

由于國際原油價格的飆升，國內成品油價低于國際價格，國內煉油企業出現虧損已是業內不爭的事實。南京金陵石化煉油廠宣傳部傅部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煉廠最近一直在虧，8月份虧損達兩億元左右。”

但是，另有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全國原油產量取得較快增長，全國共生產原油8979．7萬噸，同比增長4．8％，增幅為2000年來的最高水平。而進口原油增速回落35．2％。應該說，下游煉油廠的虧損與兩大集團的上游產生的利潤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了。

上海《東方早報》發表文章認為：華南油荒是“有組織、有計劃”造成的。石油寡頭們以用戶為“人質”，以油價制定者國家發改委為博弈對象。油荒的出現，是國內油晶寡頭們要求再次升高油價沒獲得批準，人為地制造供應緊張，以要挾國家有關部門抬高油價。

“今年以來，兩大石油集團多次聯合給發改委打報告，要求上調成品油價格。報告說下面的煉油廠虧損得很厲害。上半年，我們派了幾個工作組去下面的煉油廠做了實地調查，發現情況確實如此。所以發改委決定上調成品油價格。”7月23日，成品油價微調之后，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國寶曾如是說。

讓人費解的是，作為國家壟斷企業，既然承認供應短缺，在珠三角、長三角鬧油荒的之前不久，7月份，中石化的國際貿易公司卻仍在國際市場上拋售了數百萬噸原油。根據中國海關總署公布的最新數據，今年前6個月，中國總共出口了759萬噸成品油，同比大幅增長48．6％。

石油集團“訴苦”

《瞭望東方周刊》并不能證實兩大集團是否趁機囤油，故意引發“油荒”。記者采訪的專家們對上述的市場人士和媒體分析，也多持保留態度。

發改委能源研究所主任高世憲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中石化乘機增加庫存，增加多少，我們也看不到。據說，開工率還是在增長嘛。”

他補充說：“向外出口原油也是少量的，之外還有合同的問題，合同不可能就是馬上簽馬上出口，很可能是事先就簽好的。”

兩大石油集團也有自己的委屈。集團相關人士在8月初對記者說：“我們都是上市公司，煉油、批發、零售各業務環節都是單獨核算的，利潤指標也分別下達，不掙錢怎么會有利潤，作為煉油廠的領導，到了年底怎么交差?”

而大多數消費者認為，業務涵蓋上、中、下游整個產業鏈的石油巨頭，在利潤連年大增的情況下，應該平均一下利潤，不要總是希望每個環節都賺。

中石化銷售部門這樣解釋他們控制市場供應的苦衷：“現在我們一方面要承擔保障社會供給的職責，一方面又要滿足股東對公司盈利的要求，在目前這種定價體制下，對市場供給進行控制是不得已而為之。”

面臨煉油廠的巨額虧損，兩大壟斷集團為保持成品油的低價，是否有責任和義務全部扛起損失，保證成品油的供應?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綜合研究室副主任鄧郁松反問《瞭望東方周刊》：“如果按照消費者的意愿，我們不調油價，不管是否虧損，都要求兩大集團保證供應。如果以后油價跌了，怎么辦?兩大集團還是要供油，最后負債累累，要財政部門來補貼嗎?”國內外落差與改革思路

一些專家認為，眼下這次油荒根子上的問題，還在于油價國際國內不接軌，而這反映了中國經濟的現代化程度和全球化水平。

中國目前的成品油價格是在紐約、新加坡、鹿特丹三地成品油價格加權平均的基礎上制定的，三地加權平均價格上漲幅度超過8％后，發改委在三地加權平均價格的基礎上加運費制定出國內成品油零售中準價，中石油和中石化兩大集團以中準價為基礎，在上下8％的幅度內制定具體價格。國內定價一般滯后于國際市場一個月。

正因為存在一個月的時間差，國內油價就難以準確反映市場供需情況，一旦國際石油價格大幅攀升，便會立刻加劇原油價格與國內成品油價格倒掛，促使煉油企業沒有生產積極性；同時，也給投機者創造了機會，造成油品的投機居奇。這些因素齊頭并進，就會出現國內市場成品油短缺。

國家已經開始著手進行定價機制的改革。《瞭望東方周刊》了解到，國家發改委已經會同有關方面制定了《石油流通體制改革方案》。鄧郁松參與了制定過程。他認為，第一步仍然由國家發改委制訂零售價格，但是從滯后油價變成實時油價，實時跟緊國際油價的變動。

近日，國家發改委副秘書長、新聞發言人曹玉書在一次會議上，首次透露了石油流通體制改革與發展戰略三步走的思路。第一步就是要改革成品油的價格形成機制，解決怎樣從滯后油價向實時油價轉變等現實問題赫然放在前列。

國內石油定價體制的理想狀態是，國際油價與國內油價大體接近。這樣走私沒有空間，生產者也有一定的利潤，有積極性。供應會比較穩定。

高油價時代的心態重塑

從目前國際油價的高企形勢來看國內成品油價已經不是提不提的問題，而是提多少的問題了。

7月26日，曹玉書明確表態：“低油價時代在我們可以設想的下一步和近段時期內很難再出現，目前已經進入到一個成品油的高價位時代。”

在7月23日國內成品油價微幅上調之后，曹玉書透露：“近期石油調價，尚未完全解決成品油和原油價格倒掛。”

業內人士從政府官員的話中猜測，近期油價可能還要上調。海通證券長期做能源價格研究的研究員唐祝益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如果不上調，煉油企業就沒有積極性，或者石油企業不愿意保證國內成品油供應，還是會出口。

那么開車族、物流企業、航運消費者的利益誰來保護呢?怎么能保證社會的穩定呢?

石油號稱工業血液，煉油產業虧損，成品油無法充足供應；成品油消費者負擔增加，發改委如何在二者之間權衡利弊?

“這正是矛盾所在，正因為二者利益都要兼顧，發改委每次油價調整幅度才不大。”發改委能源研究所主任高世憲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曹玉書稱：“在調整油價的時候，既考慮成品油生產企業的效益和利潤，也考慮社會各方面承受能力，使價格調整找到平衡點。”

而對于許多中國公民來講，他們在買車的時候，大概要重新衡量衡量了。

油荒對中國普通民眾帶來的最大影響，或許還是心態和意識上的：我們是否真的該節約用油了?

海灣的戰火看起來幾乎與我們無關，沙特國王法赫德的去世好像也離我們很遠，英國石油公司被炸似乎不干我們事。然而，現在，一切都因為石油改變了。國際政治局勢不穩定，國際油價瘋漲，中國人能幸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