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荷蘭村”迷局待解

紅墻、白窗、一排排建筑整齊地靜臥在灰蒙蒙的天空空無一人

每個城市都會有自己的種種標志性建筑。與其說荷蘭村是沈陽地產狂飆時代的產物及標志，莫若說，荷蘭村的過去，甚至是現在，仍與一個人密不可分。

2002年至2003年間，楊斌案震驚全國。這個福布斯中國第二富豪夸口“我才是大陸首富”的叫囂聲猶在耳，卻因事涉經濟犯罪一夜之間成為階下囚。

而荷蘭村，這個楊斌手中的一張王牌，其龐大而復雜的債務關系如何梳理?占地3300畝的建筑群如何處置?從2004年流傳至今的種種招商與啟動傳聞是否成真?

荷蘭村給人們留下的，仍是太多的謎局和疑問。

2005年7月24日下午，一個微雨的黃昏，《瞭望東方周刊》記者來到沈陽。由南向北橫穿沈陽市后便是沈陽北陵，繼續往北，遠遠便看到荷蘭村歐洲城堡式門樓上的幾個大字——“中國荷蘭村”。

荷蘭村給人們留下的，仍是太多的謎局和疑問。

荒涼的荷蘭村

這無疑是一個龐大的建筑群一條四車道的大路貫穿其中，兩旁是寬敞的人行道，道旁是修砌完好的幾乎干枯的人工河；河畔兩側，是商品門市房，再前方，則是總面積約為30萬平方米的“荷蘭村花園”，偶有車輛開過，招商廣告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紅墻、白窗，一排排建筑整齊地靜臥在沈陽灰蒙蒙的天空下，空無一人。這些建筑大約完工于2001年，近看門窗已銹跡斑斑，窗下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長到了半人高。

繼續向東，越過大風車，就是“海牙大酒店”——這個當年楊斌招待貴賓、后來臨時改為辦公場所的奢華之地，現已轉租他人。

“海牙大酒店”的對面是“威尼斯水上樂園”，這是目前荷蘭村內惟一營業的娛樂場所，主樓是KTV，樓下的溫室已改成了美食街。據工作人員介紹，“威尼斯水上樂園”于今年初開始營業。歐亞實業副總裁邊守捷對《隙望東方周刊》表示，具體轉租給誰他并不清楚。邊守捷是目前歐亞實業惟一的媒體接待人。

關于荷蘭村的故事，幾乎每個沈陽人都能說上一段。

張先生家住荷蘭村對面。“2000年初，親戚從美國來，我們帶他去看荷蘭村。親戚很驚異在中國還有這樣美的地方＼大片的草坪上郁金香花盛開，丹頂鶴和天鵝在嬉戲。那時候的荷蘭村，是沈陽乃至整個遼寧的一塊金字招牌。”

“大約2000年底，近乎一夜之間大草坪上蓋起了荷蘭村花園、別墅群和商品門面房。當時我還琢磨著在這里買套房子的。沒想到兩年后楊斌出事了。我們眼看著荷蘭村蓋起了別墅群，又眼看著它一天天地荒下來。”

緊鄰“海牙大酒店”的就是總面積約為47萬平方米的118棟別墅建筑群，這些別墅的主體結構均已建好，外墻裝修和道路平整還未完成。

記者在這里見到了一些建筑工人。據介紹，他們來自沈陽市建設集團華富建設有限公司華強分公司，正在進行別墅的外墻裝修及道路平整作業。

“我們5月初簽的合同，到現在于了三個月了，一直欠錢，已經停工20多天了。”工地負責人告訴《隙望東方周刊》：“我們也沒錢，都在向歐亞公司要錢，我的兩個施工隊，已經為工程墊付了100多萬元。”

2005年7月6日，承建118棟別墅外墻裝修的四家建筑公司工人，曾集體向歐亞實業討薪，后經沈陽市勞動執法部門調解，歐亞實業承諾于7月8日解決工人的部分薪水，但至今未果。

2003年5月的一份資產訐估報告顯示，歐亞實業有限公司總資產為27．5億元，其中房屋為11．6億元，土地價值12．6億元。總資產超過總負債。

2003年10月，沈陽市政府成立的“荷蘭村善后處理工作小組”進駐荷蘭村。工作組下設“生產組”、“穩定組”、“清算組”等，由沈陽市主管農業的副市長李寶權掛帥，沈陽市政府秘書長宋錫坤主持日常工作，市政府農業經濟處等部門則主要負責荷蘭村的善后處理工作。

據一位當時的工作人員介紹，工作小組主要負責保護資產與維護穩定。

7月25日，記者從沈陽市于洪區政府得到的信息是，“區荷蘭村善后處理工作小組”已于2004年底撤消，期間，又成立了“荷蘭村啟動工作小組”。

沈陽市政府沒有就荷蘭村善后及重新啟動的相關問題接受《隙望東方周刊》的采訪。

“我們目前所做的工作也就是園區綠化，道路平整，盡力保護這塊資產。”邊守捷顯得有些無奈與疲憊，“目前這種局面我們也很鬧心，這么大一塊地，房子也蓋了，總不能炸掉吧!”

荷蘭村土地謎局

占地3300畝的荷蘭村土地來自周圍五村兩鄉，其中最大的一塊地達2200畝，來自沈陽北陵小韓屯村。

1998年3月，小韓屯村集體經濟組織沈陽靚馬集團、荷蘭歐亞國際貿易公司、中國農房東北公司三家合資成立了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注冊資本1．2億人民幣，建設沈陽歐亞高新農業示范區。

其中，沈陽靚馬集團以小韓屯村2200畝地作價人股，占歐亞實業25％的股份，土地為集體所有，歐亞實業享有使用權，用于高新農業項目。

“當時承諾的是建設高新農業示范區，并解決小韓屯村500名農民就業，既不失去土地，又有工作，還能分紅利，多好的事情！”靚馬集團負責人告訴《嘹望東方周刊》。

但1998年12月24日起，歐亞實業向于洪區政府、沈陽市政府、遼寧省政府三級層層報批，121．515公頃土地三天之內從集體所有變成國有，再由政府無償劃撥給了歐亞實業。

“我們也擔心，但政府征地，農民能怎么樣?況且我們也是歐亞實業的股東啊!”靚馬集團負責人說。

2000g5月，歐亞農業籌備香港上市。荷蘭歐亞國際貿易公司提議沈陽靚馬集團撤回其25％的股份，改將土地租賃給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以便上市。

“香港上市是大事。當時荷蘭村是省重大項目，要搞高新農業，我們也就沒有反對。”于是靚馬集團和歐亞實業在2000年5月，重新簽訂了土地租賃合同，租賃費為每年1000萬人民幣，逐年按比例遞增。當年 楊斌取得了農業地土地證，“我們這下開始慌了，不是說要搞高新農業嗎，怎么蓋起房子了?要是楊斌把房子賣了就走了，我們怎么辦?”

2001年4月，靚馬集團和歐亞實業再次簽訂協議：靚馬集團將上述2200畝土地以征用方式交付歐亞實業使用，歐亞公司則應支付動遷費、勞動力安置費、土地補償費共計1．72億元。

但截至記者發稿時，小韓屯村僅收到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3000多萬錢款。

“當時那塊地上還有20多家工廠，光拆遷費村里就花了6000多萬元，連本都不夠。”靚馬集團負責人說，“農民們甚至連國家土地補償金都沒有收到。”

記者就此向遼寧省國土資源廳核實時，工作人員均表示并不知情。一位工作人員說：“相關負責人都被處理了；我們是新來的，不知情。”

2003年至今，為追回2200畝土地所有權，小韓屯村多方告助，均無果。

“歐亞實業認為，這2200畝土地已由國家劃撥，小韓屯村應該向國家要錢；但政府部門又讓我們向歐亞實業要錢，這2200畝地，咋就這么沒了!”

2004年，沈陽靚馬集團將沈陽歐亞 實業有限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取消合同，收回土地所有權。2005年，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靚馬集團敗訴。

“法院的判決沒有問題。因為歐亞實業已經取得了農業用地土地證，司法不干預行政，在行政命令沒有撤消之前，法院都推定它正確。”靚馬集團律師、遼寧開宇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張志毅告訴《嘹望東方周刊》。張志毅認為，土地所有權無法追回，但小韓屯仍可通過法律向歐亞實業索回一億多欠款以及國家土地補償金。

“據我所知，從2004年至今，五村兩鄉起訴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要求收回土地所有權，但只有沙河子村勝訴。”張志毅說，“當時小韓屯村是在共建高新農業的背景下，以農業用地的價格出讓的土地。而事實上，歐亞實業已經變更了原定的土地用途，因此，官司怎么打，錢怎么要，是一個難題。”

據了解，歐亞實業至今未取得建設用地土地證。

2003年，荷蘭村3300畝土地的估價約為12．6億元，這些構成了楊斌總資產的主體；楊斌以農業用地的價格取得了土地，但其留下的資產卻是以建設用地的價格被評估的。 據沈陽市一位地產界人士透露，2000年，荷蘭村周圍建設用地地價已達每畝30萬元，如今更是上漲到了每畝50多萬元。

真假招商傳聞

“目前，并沒有任何新投資進入荷蘭村。”沈陽歐亞實業有限公司副總裁邊守捷表示。

2004年初，關于荷蘭村招商的各項傳聞開始見諸媒體。

版本之一是臺灣春保鎢鋼集團董事長廖萬隆。廖被稱為臺灣“鎢鋼大王”，據說其將斥資50億元人民幣，將荷蘭村建成“城中城”。但此消息并未得到沈陽市政府方面的證實，廖萬隆則對此事三緘其口。

“廖萬隆一直沒有與我們正面接觸過。”邊守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版本之二是香港多福控股在香港組合多家公司，全面實施“荷蘭村啟動”計劃。

此說并非捕風捉影。據稱2004年2月初，楊斌曾委托靚馬集團王新智主持荷蘭村的對外招商引資，并向沈陽市政府申請補辦荷蘭村土地使用手續等，香港上市公司多福控股由此而來。

“他們還找了廖萬隆作為資金后盾。”一位參與此事的知情人告訴《隙望東方周刊》。

“多福控股于2004年2月向香港證監會及債權人提出準備接管歐亞農業，并形成具體報告上報沈陽市政府。”一位政府工作人員向《瞭望東方周刊》證實。

聽說多福控股希望與靚馬集團及楊斌一起接管、重組荷蘭村的計劃最終遭楊斌拒絕。“我們也就漸漸灰了心，不再參與招商一事。”靚馬集團相關負責人表示。

版本三是廣東控股將接手荷蘭村。廣東控股注冊地在香港，總資產約60億美元。

受楊斌委托主持荷蘭村事務的楊風林向《嘹望東方周刊》透露，所有與荷蘭村接觸的投資者中，廣東控股是最有誠意的一家；負責荷蘭村項目的廣東控股戰略發展部高級經理常慧君也向媒體表示：“荷蘭村仍然具投資價值，關鍵是以什么樣的收購代價拿到此項目。”

靚馬集團負責人則表示，廣發控股也曾與他們就此有過接觸，但后來就沒了下文。

對楊斌最后拒絕了所有“接盤手”的說法，邊守捷認為，“應該是雙方沒有達成共識。” 2004年末至2005年初，沒有取得建設用地許可證的歐亞實業開始出售“荷蘭村花園”，后此行為被政府緊急叫停。“我們當時就是想盤活些資產。”邊守捷說。

一位張姓購房者告訴《隙望東方周刊》，荷蘭村花園當時以1500元／平方米的價格出售。“便宜啊!周圍的房子都賣到3000多元了。但買荷蘭村花園的房子拿不到房產證，他們就給了一份收據，一份合同，還有就是2006年底之前辦妥房產證的承諾。”

這位張姓購房者希望能夠原價轉售他的房產。“只要人住，就可以通水電。如果我們都住進去了，誰還能把我們趕走嗎?”他說。

但分析人土認為，荷蘭村在沒有取得建設用地許可證的情況下出售商品房，此行為使荷蘭村的債務關系變得更加復雜，并會為將來可能的接手或是強制拍賣等帶來麻煩。

荷蘭村的未來何去何從，在兩年后的今日，仍然是一個巨大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