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老板的共性與個性
為什么同樣的一類人,在不同的省份,地方,都能干出相同的事業,造出相同的惡孽
如果一個人的手上沾上了123條人命的鮮血,人們會冠以其“十惡不赦”的罵名;而當他曾經捧著納稅金額逾1000萬的成績單時,風險和惡行卻都被掩蓋。以“黑金”蹭亮人生的億萬身價企業家——曾云高,在廣東省梅州市大興“8·7”特大透水事故造成123名礦工被困井下致死后被迫自首,其正反嬗變的20多年發跡史,留給世人一個生存假面和分裂、欲望追 逐和失落的現實標本。
從山西到陜西,從遼寧到新疆……一次次的礦難,已使人們見識了一個又一個礦主,如今人們看到,印象中一向柳暗花明、經濟繁榮的廣東,煤礦里的罪惡與黑暗,同西部荒漠里的一切并沒有什么不同。
從十杰企業家到事故責任人
38歲的曾云高出生在廣東省興寧市黃槐鎮槐東村,村西邊的山上,是廣東省四望嶂礦務局所在地,這里供應了廣東全省1/4的原煤產量。
近水樓臺,中學畢業后的曾云高靠父親買的一部舊貨車,從運煤開始了“黑金”的攀高之路。給一位煤礦老板當司機多年后,曾云高取到煤礦經營“真經”。1993年,曾云高在黃槐鎮信用社負責人的幫助下,靠貸款買下了大興煤礦自立門戶。
不久他又迅速兼并了另一個小煤礦永豐礦,曾云高的胃口開始越來越大。1999年廣東省屬國有四望嶂礦務局破產倒閉后,曾云高順利接盤,并獲得四望嶂煤炭資源最好的“一礦”。盡管當時“一礦”的生產總值“上億元”,但在當地政府指定下,被曾云高以250萬元買斷。
隨即,曾云高成立了興寧市大徑里煤炭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長、總經理,靠集資的方式先后籌資4000多萬元,對原四望嶂礦務局一礦礦井進行技術改造,在沒有取得煤炭生產許可證和工商營業執照的情況下開礦挖煤,迅速斂財。2004年,大徑里公司積累的資產過億元,擁有2000名職工,年產煤60萬一80萬噸,每年納稅250萬元。
發跡后的曾云高,頭頂“發展興寧經濟突出貢獻者”和“興寧市十大杰出青年民營企業家”等多頂光環,高票當選梅州市第四屆人大代表、興寧市第二屆人大代表,成為當地赫赫有名的人物。
2005年7月14日,羅崗福勝煤礦發生透水事故,廣東省下達了停產整頓的通知,但大興礦并沒有停產。礦工白天下井,晚上千活,冒著生命危險挖水底下的煤。
8月7日,大興煤礦和永豐煤礦發生嚴重透水事故,123名礦工被埋井下后,曾云高非但不實施搶救,還帶著主要管理人員到興寧市召開“緊急會議”,稱要拿出三億元“擺平”事故。未待商定妥“擺平”方案,警車即四處出動,曾及其管理人員遂作鳥獸散。10日下午,曾云高被迫投案自首。
從人大代表到“云高頭”
作為興寧市和梅州市人大代表的曾云高,曾振振有詞地提出《關于加強企業安全生產管理的建議》議案。就是這個把安全建議作為表演的人大代表,憑借自己“高人一頭”走上層路線的手腕,讓自己的煤礦一次次高危作業。
2001年,廣東省政府重大事故隱患排查會,要求必須將包括大興煤礦在內的六個煤礦關停,但被當地政府力保下來。在羅崗“7·14'’礦難發生后,有關部門向大徑里公司下發了停產整頓通知書。但曾云高卻放言:“你們再說,我讓你們的局長都做不成。”7月22日,廣東省政府再次決定關閉這六處煤礦,并下發決定給大興煤礦,但是依然沒堵住曾云高繼續開工的指令。
曾云高之所以被當地人喚作“云高頭”,就是其什么事都擺得平。大徑里煤炭有限公司運營的六年里,曾云高想方設法拉政府官員加入共同的利益鏈,暴利交換權力,甚至折為股份,邀其參與經營。如今,大徑里煤炭有限公司辦公大樓“歡迎領導蒞臨參觀檢查”的字樣猶在,樓內眾多貴賓室、餐廳甚至高檔按摩房堪比當年賴昌星的紅樓。
礦霸亦是慈善家
“一個人的價值,應該看他貢獻什么,而不應該看他取得什么。”留下此豪言的曾云高曾是當地慈善榜上的風云人物。出手闊綽的近300萬元捐款,為其贏得樂善好施的美名。
但在礦工眼中,他卻是只認錢的礦霸。一個產值上億的企業,不給礦工購買必需的社會保險和工傷保險,甚至在曾云高的操縱下,大興煤礦連年自行滯留每位礦工工資5%作為“安全保證金”,以“預防”礦工的意外受傷及醫療救助,干滿一年沒有工傷事故的礦工才能全額取回。礦工如有工傷,由礦方登記并安排指定醫院就醫,醫療費由礦方轉賬,傷員住院期間每天補助12元,其余概不負責。知情者透露,單安全保證金一項,礦工的血汗錢就被截留數百萬。
曾云高在當地非常霸氣。離黃槐鎮數千米遠的一條公路與鐵路交叉處,被過往的司機稱為鬼門關。有關部門想拓寬此條公路,但因曾云高專門用來運煤的鐵路正好在上方,而無法改造。
2005年8月8日、9日,正值“8‘7”特大透水事故搶救123苦難礦工的緊張時刻,多數中國觀眾正被美國“發現”號航天飛機返航的電視直播所吸引。曾云高被監控后,人們以為終于可以為123條生命討回公道,卻又得知對違法生產的經濟處罰,有關規定最高罰款20萬元;在刑事追究中,按照刑法規定,造成重大安全事故最高可判七年有期徒刑。
對于試圖用三億元擺平此事的曾云高來說,罰款真正是九牛一毛;而面對日進斗金的非法開采,如此低廉的違法成本,難怪曾云高們在生命面前不斷變換臉譜的執著。
看看中國大江南北這些因礦難才大白于天下的礦主們,他們大多文化程度不高,膽大心黑;大多與當地官員有千絲萬縷的不可見人的聯系——新疆礦難里當時副市長竟名列該礦經營者名錄;他們在礦難前都是當地財大氣粗的企業家,礦難后被稱作黑心礦主;他們對那些日日提著性命下礦掙點可憐錢財的礦工殘酷無比……他們的個性或許只區別于姓名、籍貫……他們的共性卻有驚人之多。
為什么同樣的一類人,在不同的省份、地方,都能干出相同的事業、造出相同的惡孽?這就不能不從管理政策上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