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社會現代化及其現代性問題簡析

摘 要：現代性給人類社會發展帶來了巨大進步，但也導致了現代性的危機。在現代社會，作為城市和工業話語的現代性日漸向鄉土社會拓展，鄉土社會在現代化過程中也在面臨著現代性危機。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過程中，鄉土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應是在防止現代性危機不良后果的基礎上的現代化過程。

關鍵詞：鄉土社會；現代化；現代性；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G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6)02—0032—02

一

現代性是當代社會理論的前沿話語和論域，它以工業化社會為其討論和分析問題的場域，即是一種城市、市民背景的分析。在思想史上，學者通常把18世紀歐洲的啟蒙運動作為現代性的真正開端，因為在啟蒙思想中，現代性的啟蒙理想才正式被確立下來。現代性是近代思想革命與政治革命中提升出來的時代精神。它一方面反對中世紀的蒙昧主義而高揚理性主義的批判精神，人的理性取代了傳統權威成為真理與正義的最高法庭；另一方面反對封建專制而高揚人道主義的歷史進步意識，自由、平等、博愛、民主、人權等現代觀念開始深入人心，構成了現代社會的主導性價值規范。可以看出，現代性以主體性為總原則，以理性主義、人道主義為兩大支柱。黑格爾曾指出，現代世界的原則是主體性原則，即所有呈現在理智總體中的本質因素在其發展過程中都有存在的權利。西方和當代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的巨大發展，無疑表明了現代性對于社會發展的無可替代的巨大價值。但是，以主體性為總原則的現代性在促進社會發展的同時，無疑也給社會本身、人類社會招致了許多難解的困惑與災難，而出現了所謂的現代性危機。

現代性危機從根本上講，是現代性在現代化模式下不僅未能兌現其自由、平等、博愛、民主、人權等啟蒙理想，反而用自己的力量鍛鑄的牢籠禁錮了自身的理想和解放潛能，致使社會、主體、自身走向新的異化與蒙昧。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就是資本主義制度的建立未能兌現資產階級許諾的啟蒙理想，反而在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勞動異化”中出現了新的奴役、片面化及資本對人的統治，導致了“物質世界的增殖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用哈貝馬斯的話來說是現代性統治出現了“合法性危機”。有危機必須要拯救，現代性危機的拯救有兩個理論路向，一個是以盧卡奇、葛蘭西、薩特、弗洛姆、霍克海默、阿多爾諾、馬爾庫塞與哈貝馬斯等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對現代性的社會批判理論。這一路向總體上屬于對現代性啟蒙理想的批判重建。另一路向是以尼采、海德格爾、福柯和德里達等為代表的現代性的解構派。但是拯救不見得就能夠獲得成功，就目前而論，二者都在路上，都沒有能夠徹底地完全地拯救現代性的危機。

二

中國作為后發國家既要承擔起實現現代化、建構現代性的艱巨任務，又要不斷地應對由此帶來的現代性危機的挑戰。上世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城市基本完成了在傳統社會沒有健全的現代城市具備的經濟、文化和社會功能，因而使城市——鄉村二元的社會格局更加明顯。現代性危機更多的在城市得以展示，而鄉土社會則相對是一塊凈土。但是，這并不是說，鄉土社會就沒有現代性的危機，而是說鄉土社會的現代性危機與城市的相比居于次要地位，更多的是城市的現代性危機的影響結果和副產品。

現代社會中國農村并非是鐵板一塊，而是處于極度分化與發展狀態。就區域定位來看，本文所論及的鄉土社會是指中西部地區的農村而言；就城市與鄉村的對比而言，是指與城市相比較的鄉村，而不包括東部地區較發達的農村和中西部已經城鎮化的鄉村。

傳統中國的鄉土社會，數千年來都以自然經濟作為自身文明發展的經濟基礎，社會、文化及文明的其他方面的發展都鏤刻著自然經濟的特性。與城市以技術為導向的工業化發展相比較，鄉土社會的文明演進是緩慢的。上世紀70年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鄉土社會的發展大體經歷了這樣的幾個階段：一是安徽鳳陽小崗村農民首創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的推行極大地促進了鄉土社會生產力的解放和發展，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二是鄉土社會鄉鎮企業化浪潮；三是西部大開發和正在轟轟烈烈開展的以減免農業稅為代表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一項源自鄉土社會、由上而下推行的制度性變革。它無疑極強烈地表達了鄉土社會謀求變革與發展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在為提高農民生活水平、促進鄉土社會文明發展的同時，在國家的宰制下，城市和工業成為鄉土社會文明發展成果的最大受益者(這一狀況可以從“剪刀差”這一術語所表達的農副產品與工業產品的倒掛中得以深切的表達)。鄉鎮企業浪潮是鄉土社會在享受聯產承包責任制帶來的部分成果時，又一次謀求發展與提升文明程度的自覺行動。文明發展史業已表明，自然經濟向工業經濟的轉型是提升文明程度的主要途徑之一。鄉土社會由制度變革釋放出來的生產效能、發展動力并不能在其自身的生產方式中得以釋放和展示，必然尋求自然經濟生產方式外的發展路徑。但是這種生產方式的突破受制于自然經濟方式的局限，畢竟是初級的、小規模的。在上世紀．80、90年代鄉鎮企業大發展的時代，雖然其數量龐大，但就其單體規模、生產效率及在產業鏈中的位置而言，都是與城市的現代大工業無法比擬的。鄉鎮企業更多地處于產業鏈的末端，以小作坊式的方式從事初級產品的生產、加工。進入本世紀以來，鄉鎮企業數量銳減，少部分發展壯大起來，而大部分則銷聲匿跡了。近些年來，隨著國民經濟的發展壯大，國家采取減免農業稅等措施為鄉土社會的發展消除制度性障礙，將鄉土社會的發展和文明程度的提升作為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鄉土社會將不再被作為城市和工業文明的客體性存在，而逐步提升自己的主體性地位。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鄉土社會的文明發展與城市文明、工業文明相比較，始終處于邊緣的、外圍地位。起初，鄉土社會是被作為城市文明、工業文明的服務者對待的，城市文明、工業文明是主體，鄉土社會是客體；城市文明、工業文明占據主導地位，鄉土社會是從屬者：鄉土社會的命運和發展取決于城市文明、工業文明的需要。作為客體性的存在者，鄉土社會沒有辦法享受現代文明的發展成果，從而現代性的危機也無由在鄉土社會發生。鄉土社會按照自己的軌跡和邏輯緩速發展著。而當鄉土社會試圖突破重圍向工業文明、城市文明邁進的時候，工業文明、城市文明已經發展壯大起來，鄉土社會的發展動力和效能與其比較起來是很弱小的，因此其只能從事一些產業鏈條中的末端行為，對現代文明發展的成果分享相對較少，而卻相對承擔了較多的現代文明發展帶來的負面作用和影響。這樣一些現代性的危機在鄉土社會就得以展現，諸如環境、文化等方面污染向鄉土社會的轉移和擴散等。而本世紀以來，國家為發展農村、農業問題作出了許多積極性的努力，這些努力無疑將極大地促進鄉土社會的發展和文明程度的提升。但是這些使鄉土社會趨于現代化的努力并不能消弭工業化、城市化等技術性傾向強加給鄉土社會的現代性危機，同時，這種現代化的努力不可避免地帶來同樣的現代化危機，我們為現代文明的危機做好準備了嗎?

三

現代性以其啟蒙精神喚醒了人們的理性自覺，使人們沖破了封建主義、神學意志加于其身的種種束縛，在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之中確立了主體性原則。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人類是自然界的主人，而在人與人的社會性交往之中，人人成為目的，同時也作為他人存在的手段，人人靠作為他人的、社會的手段而成就了自己的目的性存在。在鄉土社會中，維系其存在和秩序的不僅僅是封建主義，還有更為牢不可破的血緣關系、家族觀念等。中國傳統鄉土社會歷來是禮治社會，在親親、尊尊為基本原則的經驗傳統的傳承中維持著鄉土社會的民間秩序和小傳統。啟蒙精神所打破的封建主義的國家秩序和大傳統，對于以風俗、道德、輿論等為主要維系力量的根深蒂固的民間秩序來說，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也就是說，以主體性為其原則的啟蒙精神，在鄉土社會雖然沖破了封建主義的牢籠，但卻并沒有也不可能打破鄉土社會固有的禮治秩序和傳統。因此，鄉民們沒有也不可能完全具備現代性品格和完全按照現代性的原則思想和行動。

歷史傳統不可避免地烙印在現代鄉土社會人們的身上，同時揮之不去的現代性作為將來的歷史傳統也在深深地影響著他們。科斯洛夫斯基在比較現代的文化模式和后現代的文化模式的異同時指出，現代的文化模式以經濟——技術方案而不是社會文化模式解決社會發展所面對的諸多問題。現時代鄉土社會的發展是按照經濟——技術方案來運作的。如同工業文明中機器排斥工人一樣，隨著生產效率的提高和人口的急劇增加，鄉土社會吸納不了自產的勞動力，同時固有的資源也不能保證龐大人口相當質量的生活水平。這就導致了人口和勞動力外溢的狀況，這就是我們所謂的“民工潮”。絕大多數的農民工，每年如同候鳥一樣穿梭于鄉土社會與城市之間。在城市，他們從事著城里人不愿干的最累最臟的活計，地位低下，收入微薄，他們建設了城市，但卻不是城市的主人，而是處于邊緣者的地位。作為城市和工業建設者的他們并沒有獲得他們的勞動成果造就的現代性的主體原則，反而成為展示現代性主體原則的市民群體的受排擠者。而他們在鄉土社會的時期大多數只有春節和農忙季節，與他們在城市勞作的時間相比要短促得多。他們在城市習得了一些現代都市生活方式和理念，而試圖在他所在的鄉土社會按照這些方式和觀念生活的時候，他們又遭遇了以風俗、道德、輿論等為主要維系力量的根深蒂固的民間秩序的制肘。

費孝通先生在研究中國社會時發現，當西方的法律制度輸入中國酌時候，出現了一個乖謬的現象，一些在傳統社會看來是惡人的人卻能有效地利用西方法律保護自己，于是，中國社會不僅沒有從西方法制這里得到好處，反而是壞處先來了。這個問題依然在深處困擾著當代中國人。鄉土社會在向現代化邁進的過程中，導入的一些現代的觀念都在一定的程度上存在異化的情況。現代性始終是極具裹挾性的力量，盡管鄉土社會總是在力圖實現自己自立自覺的存在，但是在這種全方位、立體化和內聚極大邏輯能量的變革力量面前，卻也不得不納入現代化的進程中去。一方面在鄉土社會，社會秩序是通過道德、風俗、人情等規范工具得以維持，一方面，現代性的諸原則一例如市場經濟的等價交換原則一也在悄無聲息地進入到鄉土社會中來，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觀念和行為。在鄉土社會中，鄉民們的交易行為并沒有完全按照成本、收益的市場原則進行，在收益相同甚至略高的情況下，由于一些經濟因素以外的原因，他們寧愿付出更多的成本而完成交易行為。另一方面，鄉土社會的道德、人情交往行為卻深深地烙記了市場原則的要求。鄉土社會戶戶都有一本紅白帳，這是相互之間人情交往的數目字管理的表現形式。每遇紅白喜事鄉民們總要翻出這本賬查對，以決定自己支付禮金的多少。這種禮金只能是比對方多而不能少的，否則，絕不僅僅是數目字的差少，鄉民們往往對此不以為然。要緊的是多出的這一部分的道德意味，它體現著對對方的人格的尊重，否則就構成對他人的一種輕視甚至侮辱。

鄉土社會的人們就生活在這樣的一種悖反之中：他們有著雙重的希冀：一方面本于對物質生活的渴求，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憧憬著享驗著現代性的召喚；另一方面基于傳統的慣性和積淀，他們固守著千年的傳統、習俗，同時，他們有著雙重的困惑：一方面由于各種條件的不充分性，決定了他們對現代性享驗的不完全性，同時還受著傳統造就的各種力量的制肘；另一方面現代性的沖擊打破了人們享驗古典意義的傳統、習俗和道德的迷夢。這就是鄉土社會人們的文化生存狀況，一種無可奈何、負重前行的狀況。

歷史經驗表明，如中國這樣致力于現代化的國家，現代性是其不得不經歷的歡樂與苦痛。而現代性由城市向鄉村的推衍也是其趨勢之一，現代性的危機也必然在鄉土社會有所展現。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過程中，我們不能再在鄉土社會重演城市現代性的一些悲劇，而需設法克服鄉土社會現代化的現代性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