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依法管理就一定是法治嗎?
法治是國家治理社會的一種方式,是國家進步和文明的一個標志。就現實而言,法治的理念可謂深入人心,我們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都相應地提出了依法管理的口號,大至“依法治國”,小至“依法治村”。但依法管理就一定是法治嗎?
《法治講演錄》以某省司法廳向該省推薦的兩個“依法治村”的先進村的經驗為例來說明這一問題。該省Z市的某村在“依法治村”的活動中,在一系列規范中給村民規定了很多義務,雖然其中也有一些權利,但只是星星點點。最重要的是,在該村的一系列規范中,幾乎見不著對村委會的權力進行制約的相關內容。該省在宣傳、推廣該經驗的過程中,也深感到這是個問題,就放棄了這一經驗,轉而支持W市某村“依法治村”的經驗。與Z市之經驗相比較,W市的經驗的確有所進步。該村的一系列規定中,依法治村首先治理和約束的就是該村村委會及其組成人員,他們的村務行為必須是公開的,每個村委會成員必須定期向全體村民匯報工作,接受村民的監督。該經驗在全省乃至全國獲得了很好的反響。如上兩個個案都號稱依法治理、“依法治村”,但顯而易見,他們所追求的理念是很不相同的,其中前者的主旨是治理村民,而后者的主旨是治理村委會及其組成人員。
因此,當我們以前者為例說明“依法管理”的重要性時,事實上仍然是站在“權力中心主義”的立場上說話,其精神宗旨也主要是“法制”的;反之,當我們以后者為例說明“依法管理”的重要性時,則是站在“權利中心主義”的立場上說話,其精神宗旨大體上是“法治”的。所以,并不是一談到依法管理,必然意味著它和法治理念就是吻合的,只有首先能夠“依法(規則)”控制公共權力,并以此為前提,同時導致對社會事務真正依法管理時,才是和法治要求相吻合的。
由此可以看出,依法管理是否是法治,關鍵在于明辨法治與法制的不同,法制凸顯權力中心,法治凸顯權利中心。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所謂法治,從其本質而言,是指依法治權和依法管理的結合。其中依法治權是關鍵,也是判別究竟是法制還是法治的分水嶺;而依法管理是在依法治權基礎上法治的進一步延伸和展開,是法制社會的現實內容。
二、法治與人治的區別何在?
“法治”是與“人治”相對應的一個概念,要進一步弄清“法治”的內涵,促進法治現代化,就必須弄清“法治”與“人治”的區別。《法治講演錄》認為,這兩個概念的區別主要有四:第一,法治強調的是權自法出,而人治強調的是法自權出;第二,法治強調法大于權,人治強調權大于法;第三,法治強調入從于法,人治強調法從于人;第四,法治強調法律至上,人治強調領袖至上。
因此,法治強調法的崇高地位,領袖也好,權力也好,都必須依從于法。哈林頓有一句名言:“在專制國家,國王就是法律;在民主國家,法律就是國王。”號稱為“自由使者”的潘恩先生也說過:“在美國,法律即國王。因為在專制政府,國王即法律,故在自由國度,法律應當是國王,而且除此之外再沒有國王。”
但在現實社會,法治理念與法治建設之間還有很大的差距。最典型的表現形式是,法院的判決書不如領導的一句話,以權代法,以權亂法。比如,鄉政府建辦公大樓,侵占了一個村民的地基,無奈之下,村民把鄉政府告上了法庭,法院判決村民勝訴,鄉政府應立即停止侵犯村民的權益。但面對判決,鄉政府置之不理。后來村民上訪,上級領導打電話給鄉政府,這才把問題解決了。鄉政府領導蠻橫地說:“沒有上級領導的指示,老子就是不賠。我只聽領導的!”
謝暉深刻地指出,人治是神權觀念的轉化,人治之“人”,有如神權時代之“神”,其地位是靠某種神學意識來維系的,一旦脫離了神圣化的包裝,人治的統治根基也就蕩然無存。
三、法治:選擇本土性資源還是國際性資源?
在法治現代化進程中,法治資源來自哪里?是選擇本土性資源還是選擇國際性資源?這是法學界爭論較激烈的問題。與此相應,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則產生了“本土資源論”和“法律移植論”,也就是說,前者認為法治資源應該堅持發掘本土資源,后者則認為法治資源應該走法律移植之路。其實,爭論的本質問題還是中西文化的沖突,以及如何融合中西文化。
《法治講演錄》以全球化發展趨勢為背景對這一問題作了深入的分析,認為這是一個交流與對話的時代,后發達國家從發達國家進行法律移植,可以迅速獲取優秀資源,推進法治現代化的進程;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總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文化系統,只要這個系統存在,即使是移植的法律,它仍然表現出強烈的本土性和民族性。這一點在澳門回歸中國的時候,從澳門法律的本土化——漢語化——這一工作中,大家應該看得很清楚。我不知道大家是否關注了這一問題。澳門地區在澳葡當局統治的時候,法律及司法活動大體上是用葡萄牙語言和文字來表達的。盡管如此,當地的絕大多數澳門人更多地使用的還是漢語和漢字。因此,當澳門回歸前夕,我們就面臨著一個很繁重的任務,那就是澳門法律漢字化的問題。我們當時把澳門法律漢字化工作稱作什么?稱為“澳門法律本土化”呀。這十足地說明,即使你的法律和法制模式完全是從他人引進的,但只要你用本土的文字表達出來,那么,這種法律、法制模式仍然具有本土性。
因此,人類的法治現代化進程應當有一種必然流向,即內外互動的兩種資源的合流。具體來說,就是這種合流的資源有兩條必然的分支,這兩條必然的分支是我們無法回避且必須認真對待的。在整個法制進程中,像中國這樣的后發達國家,可供選擇的路向有兩種:要么以國際性資源為主,以本土性資源為輔建設我們的法治;要么以本土性資源為主,以國際性資源為輔建設我們的法治。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國正從簡單社會向復雜社會過渡,從身份社會向契約社會轉變,從封閉社會向開放社會轉型,從政治社會向市民社會過渡,從道義社會向利益社會過渡。所以,我們必須強調以國際資源為主,建設我們的法治,使我們的法律和法治體現國際性。
(《法治講演錄》,“大學名師講課實錄”之一,謝暉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12月版,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