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老師走了,帶著所有的遺憾、惋惜、悲哀和傷感。盡管誰都會有百年之后,誰都不免會悲恤別人的離去而最終也接受別人的悲恤,但當一位非常熟悉、非常親近的人永遠離開你的時候,理智總還是顯現出它的蒼白無力。
今年春天李老師病重時,我到川醫院去看他,他沒有想像的那么衰弱,而是平靜地躺在床上,面帶微笑,他的情緒感染了我,我們高興地談到春天的故事。盡管理智告訴我也許李老師再也見不到春天了,不知他是否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可我總希望他心里想著春天,哪怕是一個短暫的瞬間。
曾記得去年三月,雙流棠湖公園的海棠花開了,李老師約我們去賞花。春光融融,棠湖邊滿樹盛開的垂絲海棠、鐵腳海棠和著湖邊的倒影把公園裝扮成花的世界。李老師高興極了,拉著我們一處處地觀賞、拍照、合影,因為這里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他的新家就在公園旁邊,每天早晚他都會來這里散步,他會仔細地觀察它們細微的生長變化,會長時間地品評它們的天成之美,甚至會把它們的美麗即刻就帶進畫室。帶入他的畫面。因為他是一位真誠的畫家。他會因它們的生氣蓬勃而歡欣,也會因它們的衰落凋零而落寞。然而,今年的海棠花開時,陪伴它們的再已不是李老師的笑臉,而是那似有似無的哀樂之聲……。
回想我從八十年代初認識李老師及后來進入他與馮建吳先生主持的研究生班學習以來,無論是治學還是做人都深受老師的影響,馮老師作品的大氣磅礴自不必說,李老師作品空靈活脫.無論是大山大水還是邊角小景,畫面結構間處處透出空靈的氣息,晚年來的作品將原來的空白與物象形成大疏大密的效果改為變化多端的無數小空白的微妙組合,幾乎每一局部單元之間都具有一定的空間相互流通,從而增加了畫面局部與局部之間的變化與聯系.使之通透而生動,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影響巨大。內行自然會從我的作品中看出老師的痕跡,我想,畫面的靈動與他的聰慧應是一脈相承的。盡管往往我們在贊美某位卓然有成的藝術家時總要提到他如何痛苦掙扎,上下求索,歷經艱辛,終成正果的過程。然而這些通常的因果關系似乎并不適合描繪文信老師。我當然不敢斷言他沒有為藝術而苦惱過。但他給我的印象卻是怎樣畫都十分輕松。每每與他談及創作的過程和討論畫面某種難度較大的特殊表現效果的由來,或觀察他作畫時的神態,總給人一種輕松自如一揮而就的感覺。也許正是由于他在此方面具有極強的悟性和善于把握,才會使那些令多數人深感困惑的難題在他面前總是迎刃而解,化險為夷。也許這也正是他能在不久的時間內創作出不僅質量高且數量多的作品之原因。如果說作為學生可以師承老師的某些東西的話,這些東西恐怕是我永遠也無法學到的,因為我沒有他那樣的智慧。
李文信老師不僅在繪畫上才藝過人,同時在做人處世上也明智出眾。他生活的年代正是中國歷史大變革的年代,他求學的時期也正是各種學術思想紛爭的階段。無論他去杭州求學,還是回川任教,無論是積極投身人物畫創作還是改畫山水畫,無論是婉謝行政職務做一位名副其實的教授還是晚年與疾病抗爭而不懈地作畫,他所有的選擇都是他清晰的思想的結果。可以說.李老師幾乎沒有為繪畫以外的任何事浪費過他的時間和精力。他不搞操作,不拉山頭,不阿諛奉承,不虛張聲勢,就這樣平平靜靜地生活,真真切切地畫畫。他獲得過多少令人觀止的榮譽,而最終,他還是他。
一位六、七十年代就蜚聲中國畫壇的人物畫家。八十年代起更以獨特的山水畫語言名動山水畫界的領軍人物,一位循循善誘、溫和親切的導師,一位謙遜,平和、儒雅而清醒明晰的長者就這樣平靜地告別了他的人生,細想起來,真有說不出的悲哀。
我常常想,為什么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總是顯得那么不夠好?為什么身邊總會常常出現些不如意,也許就是因為“好人”、“壞人”都是一個結局的原故,如果像李老師這樣優秀的人就可以長留的話,人人爭做其中之一。那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僅以一斗膽所作“寬對”送別文信先生:半世紀匠心教育桃李無言自成蹊,一生中相倚書畫聲名有恒好八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