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通過分析敦煌遺書中作為語言方面的材料,如古逸文獻,對音資料以及敦煌學中重要的河西語言圈中的語言史材料,梳理了學界由敦煌文獻為漢語史研究帶來的新見解,指出今后的研究重點及發展路子。
關鍵詞:敦煌文獻;漢語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6.1;H1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6)06-0136-03
敦煌文獻的發現給迄今為止的漢語史研究帶來了多少新見解,今后的研究重點應該置于哪些方面,看清這些問題對于研究的有效發展來說是很重要的。并且其作為筆者自身的備忘錄也應多少有些用處,因而在此借用若干篇幅,試作比較粗略的素描。
一 古逸文獻
一般而言,在早期的敦煌學方面,學者的視線多數投向古逸的文獻。作為語言方面的材料,原本《切韻》與《唐韻》等殘片首先被介紹給學術界。這是理所當然的。當時,作為切韻系統的韻書流傳下來的只有宋代的《廣韻》,因此,601年成書的陸法言《切韻》或與此極為相近的版本從敦煌寫本中被發現,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大事。王國維根據伯希和提供的照片,將親自抄寫的手抄本進行石印,刊行了《唐寫本切韻殘卷三種》,以表于1921年。敦煌寫本中有《切韻》、《唐韻》的情況,由于伯希和的報告與羅振玉、內藤湖南等的介紹,早已為人所知,而其具體面貌真正被介紹到學術界卻以此為嚆矢。其后,敦煌本《切韻》殘卷的整理與介紹,通過劉復等《十韻匯編》(1935)、魏建功《十韻匯編資料并補釋》(1948)、姜亮夫《瀛涯敦煌韻輯》(1955)、潘重規《瀛涯敦煌韻輯新編》(1972)、同《別錄》(1973)、上田正《切韻殘卷諸本補正》、周祖謨《唐五代韻書集存》等的刊行,更臻完備以至今日。這些書中收錄的《切韻》多少都顯示了各個時代的增補狀況,尤其是刊本《切韻》在注文中加入了五花八門的因素,使人推測其為多種多樣的使用者提供方便,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特色。同時也使人認識到,作為漢語史材料的核心部分的反切,在體系上與《廣韻》并無多大距離。
后世與《切韻》并稱為“篇韻”的《玉篇》也在敦煌文獻中被發現,但僅有屬于同一寫本的兩個殘片,似乎在敦煌不太流行。而守溫的《韻學殘卷》與《歸三十字母例》是早期等韻學史的重要文獻,明確了守溫的字母并非三十六個,當初只有三十字母,這是音韻學史上的一個發現。敦煌文獻中發現了相當數量的《切韻》,但完全沒有《說文》、《字林》,而原本系統的《玉篇》也僅發現一種。另一方面,明確了《俗務要名林》之類的分類式詞匯集與《字寶》之類的通俗字書等盛行于歸義軍時期,這一點應該提示了敦煌文化的邊域性,同時也反映了其時代特色。
敦煌是佛教城市,敦煌文化主要是由僧侶承擔的,因此在日常接觸的書籍中,與其他書籍相比更偏重于佛典,這是不言而喻的。因而在寺院里研讀佛典之時常常參照各種的佛典音義。最廣為利用的是玄應的音義,有相當數量保存在敦煌文獻中。而五代后晉的可洪《新集藏經音義隨函錄》看來也已迅速傳人,其若干殘片已被發現。但慧琳的音義在敦煌完全不為人知,這是值得注意的。該音義為高麗藏所收,其完帙因此流傳至今可謂僥幸,中國國內的流傳地區似乎極為有限。無論玄應的音義抑或可洪的《隨函錄》都不是古逸書,但對現行本的??庇幸欢ǖ挠锰?。尤其是玄應音義與日本古鈔本有相通之處,有助于恢復該書的原貌。關于單行本的佛經的音義也發現了幾種,但對語言史的研究并不十分有用。
佛典以外書籍的音義也不少。《毛詩音》、《禮記音》、《楚辭音》、《文選音》等的殘片,從保存六朝以來的經籍舊音的意義上來看,是很珍貴的資料。這些音義類收在張金泉、許建平《敦煌音義匯考》(1996)中,尚有若干遺漏。
以《正名要錄》為代表的幾種字樣書,為研究唐代正俗字體的動態提供了重要材料。書寫的歷史是離語言史研究的中心較遠的領域,但絕不能忽視。敦煌寫本本身的文字使用的實際情況與字樣書的關系是今后的課題。
以上并非包括了所有數據,卻是敦煌文獻中以古逸文獻為主的漢語史材料。這種文獻是早期的敦煌遺書語言研究的主要對象。成書于中原的書籍后來傳人敦煌,盡管規模有大有小,但在任何時代應該都是可能的。文化由高就低是個通例,各種各樣的書籍從中央運到敦煌,為敦煌的人們所接受。在這個意義上,這些文獻可以反映中原的文化,卻與敦煌本身的語言史的闡明沒有多大關系。但是對包括敦煌在內的河西地區的語言史來說具有重要意義的材料,理應存在于敦煌文獻之中,看來今后的研究應該在這個方向上邁出前進的步伐。
二 對音資料
敦煌位于絲綢之路上,是多民族輻輳的具有鮮明國際特色的綠洲都市,所以,在此地必然可以聽到各個民族的語言,目睹各種文字的使用。尤其是8世紀80年代以后,敦煌為新興吐蕃所統治,因此藏語與藏文也日益成為同敦煌的漢族居民具有密切關系的存在。一部分漢族居民在吐蕃時期開始使用藏文,進入歸義軍時期仍在繼續使用。其結果是,敦煌文獻中保存了不少以藏文書寫的漢語文獻與藏文的注音資料等。這些一般總稱為藏漢對音數據。
這種藏漢對音資料的介紹,始于上個世紀20年代,引起了學者的注意。日本的羽田亨研究介紹了附有藏文注音的《千字文》,英國的托馬斯與克洛松等人陸續介紹了音譯為藏文的《金剛經》、《阿彌陀經》、《大乘中宗見解》等。30年代出現了以這些藏漢對音數據為對象的綜合性較強的論著,羅常培的《唐五代西北方音》(1933)就是如此。羅書以藏漢對音的音韻學分析為主,而且參酌注音本《開蒙要訓》、唐蕃會盟碑等的研究,盡力闡明所據的方音。后來,該研究長期保持了影響力,但其忽視了一個重大的問題。就是羅常培所用的數據有所偏頗,未注意到藏漢對音數據整體的層次。
托馬斯、克洛松介紹的資料之外,藏文音譯的漢文資料尚有許多收藏于英法兩國,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1957年,其概況才由西門華德介紹給學術界。數據數量一舉增加,相互比較成為可能,因此數據的層次才清楚了。筆者的《敦煌資料的漢語史研究》(1988)將藏漢對音資料大致分為兩類,論證了它們分別代表了長安音與河西音。如果為了方便起見將這些數據分別稱為甲類、乙類的話,不幸的是,羅常培所用的藏漢對音資料均屬甲類,沒有任何一種屬于乙類。因此未注意到這個層次問題是有一定的原因的。而且根據其他證據可知反映了河西音的B類材料多是曹氏歸義軍時期的寫本,這些層次又分別對應了時代的先后。
河西音在音譯為于闐文字的《金剛經》中也有極其明顯的反映。曹氏歸義軍與于闐王家之間確立姻戚關系的10世紀時,敦煌使用于闐文字才成為可能,在時代上同上述的藏文音譯數據B類有很好的對應關系。根據歸義軍時期的直音的注音資料、別字異文等歸納出來的方音也正是這種河西音,羅常培用作參考數據的注音本《開蒙要訓》實際上也是河西音的數據。
以藏文與于闐文字書寫的文獻,不僅僅是音韻材料,也存在一些材料使人聯想到敦煌以及河西地區當時用過的口語。那是被認為是當時的旅行者用過的簡便的會話手冊,以對照形式寫著藏、漢或于闐、漢語兩種語言。當然其中完全不帶漢字,因此作為研究數據使用時首先要還原為漢字,筆者的上列之書對此作了提示。從數量上看雖然有限,卻可以說是對河西地方的語言史進行動態的理解時的饒有興味的材料。
三 河西的語言史
作為漢人的殖民城市,敦煌擁有漢代以來的悠久歷史。多少代人一直努力經營該地區的居民,培養了其獨特的文化與語言。這就必然形成了廣義上的河西語言圈的一部分??梢韵胂螅哺说嘏囵B勢力的定居的豪族們對其語言與文化感到無限的留戀。然而到了唐代,敦煌作為大唐帝國的一部分要受長安的中央政權的直接統治。同唐代的所有地區一樣,首都長安的語言與文化作為強有力的規范得以推廣,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經過吐蕃時期進入歸義軍時期,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歸義軍是以當地豪族為背景的政權,在他們政治控制所及的地區,唐代的語言規范逐漸喪失,原來定居者的方言就獲得了規范的地位。筆者將其稱為河西方言,可以看出與該時代地方文化的復興相呼應,河西方言獲得了歸義軍政權下的標準語的地位。唐代以及吐蕃統治時期,寺院里的佛典誦讀使用長安音仍是通例。朗誦《千字文》也好,吟詠詩詞也好,情形都是一樣的。這些可以從藏漢對音的A類數據得到論證。但后來的歸義軍時期,誦讀佛典也開始使用河西音,這從B類資料可以知道。每天學習教理的課本是用河西音念的,修行時吟唱的贊歌也用河西音。這里存在語言規范的明顯變化。
敦煌居民寫下的歸義軍時期的語言材料極多,僅從以漢字書寫的表面來看是難以把握其實際情況的。尤其是文言的因素增加了,河西的特征就不能不變得更加微弱。然而理解了經過復原的河西音的背后,對各種寫本的看法自然會完全改變。有必要從河西語言史的角度對敦煌文獻整體試作重新研究,而拙文中不多涉及的河西方言的詞匯與語法的探討,則應定位在其延長線上??傊加陉P注古逸文獻的敦煌文獻的漢語史研究,現在正要轉向對河西語言史的研究。
(責任編輯 包菁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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