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二分的義素分析法中提出了表達詞源意義的“核義素”成分,掌握其在表層義與深層義之間的運動軌跡和規(guī)律,對實現(xiàn)辭書釋義的義項描寫的精確性與簡潔性要求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同時核義素的系聯(lián)還能加強詞義描寫的系統(tǒng)性和可靠性。
關鍵詞 二分的義素分析法 核義素 辭書 義項描寫
一、核義素的提出與辭書釋義
本文的“辭書”專指共時性單語語文性辭書,比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
釋義是辭書編纂的核心,而義項描寫是釋義結果的集中表現(xiàn),準確、簡潔、完整、規(guī)范是其基本要求。當代辭書釋義引入西方的義素分析法,其規(guī)范性和可操作性有了明顯提高。盡管現(xiàn)在認知語義學對結構語義學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否定,但二者各有所長,不存在替代的問題。雖然義素分析法有很多不足,但在注重客觀性的辭書釋義上,有其獨到的價值。
在辭書釋義中,義素是對義項的分析,而義項描寫是對義素的綜合,它們是對立統(tǒng)一的。語言應用環(huán)境中的大量臨時詞義經(jīng)過厘定、概括形成初步的義項描寫,再用義素分析法進行分析,得出詞與詞之間的區(qū)別特征及內在聯(lián)系,然后再進行進一步歸納,一個詞的詞匯意義的描寫就得到相對完成。同時,對歷時積淀下來的得到公認的義項進行義素分析,在分析基礎上再行提高,是修訂已有義項使之力臻完美的基本操作方法之一。所以義素分析的分的是為了義項描寫的合,這是在辭書釋義中運用義素分析的實用前提。
古今漢語是相通的,詞形與詞義的累積性特點更加突出,研究現(xiàn)代漢語詞語的釋義,必須重視古代漢語的研究成果。古代漢語對意義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訓詁工作上,它伴隨著漢語的發(fā)展而發(fā)展,最能體現(xiàn)漢語詞匯語義的本質特點和規(guī)律性。王寧先生提出的“二分的義素分析法”為恰當描寫漢語詞語的義項提供了一個有效的方法。陶原珂先生結合中西古今辭書的釋義進行了橫向、縱向比較,提出了“示源釋義”的一系列原則和規(guī)范,探討了基于同源詞關系的“相關釋義”的系統(tǒng)性與基本模式,這些研究的共同點是重視漢語豐富的詞源意義研究,關注歷時層面的詞源意義和共時的詞匯意義的結合,建構了符合漢語實際的意義觀與方法論。
本文結合王寧先生的二分的義素分析法,觀察辭書釋義的義項描寫。二分的義素分析法認為:詞義可兩分為表層意義和深層意義,表層意義為詞匯意義,是共時層面的使用意義,深層意義為詞源意義,是體現(xiàn)著歷時向度的隱含意義。表層意義兩分為類義素與表義素,深層意義兩分為核義素與表義素。其中類義素用以指稱義項中表示義類的意義元素,核義素用來指稱同源詞所含的相同特點,除了這兩種有特殊意義的義素,其他義素都可稱為表義素。
表層意義中,類義素通過表義素形成同類詞中的區(qū)別,深層意義中,核義素通過表義素形成同源詞的區(qū)別。換句話說,“詞項之間表義素相同者為同義詞,核義素相同者為同源詞,類義素相同者為同類詞”。
在二分的義素分析方法中,我們要特別關注“核義素”的提出,這種“核義素”不同于格雷瑪斯的“核義素”,格氏的核義素是相對語境義素來說的。但在格氏眼中,核義素有如一個最小義素常量,語境義素是變量,由語境產生。意義效果,即為常量與變量結合的產物。而代表詞源義的“核義素”是一個具有歷時特點的概念,正是它的活性特點,加強了詞內各義項間及不同詞的義項間的意義聯(lián)系。
二、核義素的滲透軌跡與義項描寫的精確性、簡潔性
二分的義素分析法厘清了詞匯意義與詞源意義。詞源意義指的是“構詞理據(jù)”義,如“諫”,《說文解字》“諫,正也”,釋的是本義,《戰(zhàn)國策》高誘注“諫,止之也”,“正”的最終結果是要止住錯誤的言行,所以可以歸納出“/拒御使止/”的義素,這就是“諫”構詞理據(jù),是核義素。由于深層意義中的表義素常被省略或與核義素融合,所以很多時候詞源意義就單指核義素。
但不管是完整的“核義素+表義素”模式還是省并的“獨立核義素”模式組成的詞源意義,由于沒有具體的語境,所以是隱含的,缺少具體的義值,只是一個備用的構義單位,并不是一個完整的義項。詞匯意義是詞的概括意義,它是一個使用單位,是從具體語境中來,然后回到具體語境中體現(xiàn)其義值,是一個完整典型的義項。如果將這兩個層次混同了,將義項描寫變成進行專門的詞源意義的描寫,必然導致義項描寫的不完整。而詞匯意義的描寫如果不重視核義素的內在作用,將大大損害詞義描寫的理據(jù)性和系統(tǒng)性,增加描寫的盲目性。
所以,在辭書釋義中,如果不是編纂嚴格的詞源詞典,則不建議將詞源意義與詞匯意義絕然對立起來,也就是說,表層意義與深層意義兩個層次并不是絕對分開的,而是有機聯(lián)系的。這種聯(lián)系成分靠的是核義素。以前認為核義素應該是穩(wěn)定的,消極性的成分,被稱為化石義素或遺傳義素,但這種看法是偏頗的。恰恰相反,在辭書釋義的義項描寫中,核義素雖然具有的隱含性,但由于其意義上的本質性特點,經(jīng)常在釋義時潛入表義素起作用,變成了表義素的一個部分,甚至全部。這時義項描寫就成了“類義素+表(核)義素”,有時會出現(xiàn)“類義素+核義素”的情況。
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諫:<書>規(guī)勸(君主、親屬或朋友),使之改正錯誤。”“改正錯誤”就是使之在錯誤的言行上止住,轉到正確的言行上,體現(xiàn)出“/止/”的核義素成分,從這里可以看出,核義素的代人不是機械的插入,而是融入。核義素要能動地融入到義值差中,也就是表義素中,與類義素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詞匯意義義項。當然,并不是要在每一個義項的描寫上都進行歷時溯源,只是將有把握的且在學術界得到認可的核義素帶人義項描寫。
另外,核義素能在整個義項的整體描寫中得到體現(xiàn),但不能從義項描寫的字面上看到核義素,必須經(jīng)過歸納。如:“捍”與“諫”音近義通,是同源詞。《資治通鑒》徐三省注:“捍,拒也”。《呂氏春秋·恃君》高誘注:“捍,御也。”從這些釋義中可見,“捍”和“諫”有共同的核義素“/止/”。《現(xiàn)代漢語詞典》:“捍1:通‘捍’。”捍,即“保衛(wèi),防御”。這里是抵御進攻的一方,使之進攻的勢頭停止。“捍2”為黏著不自由語素,與“格”組成合成詞“扦格”,《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釋為:“<書>,互相抵觸。”互相抵觸的力量相當時,是一種止的狀態(tài),可見,核義素是隱性的,須經(jīng)過歸納。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在辭書的表層使用意義的義項描寫中,通過核義素向表義素的滲透,將詞源意義能動引入詞匯意義的描寫中。能直擊詞義的本質內涵,核義素在表層義與深層義之間的活躍運動軌跡對義項描寫的精確性和簡潔性意義重大。
核義素是通過多詞系聯(lián)歸納出來的,兩個詞無法系同源,因為兩點之間可相通的路徑太多,一般都要經(jīng)過三個詞或三個以上的詞的系聯(lián)。這樣在多詞的系聯(lián)中,就有了意義的比較,能夠豐富待釋義項,并使待釋義項的可靠性得到確證。能夠在多詞系統(tǒng)中抓住的詞義特征,必然成為義項描寫的核心;將核心描寫清楚,釋義必然是精確而簡潔的。如“僾”、“(竹愛)”、“薆”并不是常用詞,《說文解字》:“僾,仿佛也。”即所見依稀不分明的意思,《說文解字》:“薆,蔽不見也。”《爾雅》:“薆,隱也。”它們都與“曖”同源。所以當釋“曖”這個常用詞時,就可以將系聯(lián)的同源詞核義素“/隱而不明/'’代人。《現(xiàn)代漢語詞典》“曖”:“(書)日月昏暗。”“曖昧”:“1.(態(tài)度、用意)含糊;不明白。2.(行為)不光明,不可告人”。這些釋義都扣住了“/隱而不明/”的核義素,精確簡潔。
從另一個角度看,義項中蘊含的信息非常多,描寫一個義項究竟需要揭示多少信息才能做到精確性與簡潔性的統(tǒng)一,一直沒有公認的標準。義項描寫的精確性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過于精細必會導致繁瑣,最終無法把握整個義項。過于簡單,會損害詞義信息的豐富性,將復雜多變的語義現(xiàn)象簡單化。這兩個極端都不利于詞匯語義的研究。找到兩端中合適的度,需要建立新的描寫方法。類義素與區(qū)別特征表義素都是詞義表象,不是事物問的本質聯(lián)系與區(qū)別,核義素最能體現(xiàn)詞義的本質屬性,能撥開表層表象,進入詞義核心。找到核義素,就抓住了詞義的靈魂。這種義項描寫是精確的,必然也是簡潔的。
三、詞內與詞際核義素的系聯(lián)與義項描寫的系統(tǒng)性
陶原珂先生認為:“在普通語文詞典中,詞位作為抽象的語言單位和詞典的項目,它的雙重系統(tǒng)性有著語言系統(tǒng)的共時平面和歷史向度的統(tǒng)一性”。王寧先生講課時也談過漢語研究的泛時、泛域性特點。一個多義詞的多個義項的使用可以在現(xiàn)代漢語的層面,但其形成和演變往往是歷時的。特別是在多義詞歷時引申義列明顯的義項排列中,歷時、共時這兩個因素有機地融合在義項的描寫中,體現(xiàn)著一定程度的泛時化特點。每一個個別義項,也有泛時性問題。比如“吐”,《現(xiàn)代漢語詞典》:“使東西從嘴里出來。”《說文解字》:“吐,寫(瀉)也。”也是使東西從嘴里出來的意思。這一個義項雖說有共時性,但也是歷時的,它在歷代一直作為基本詞義在用。一個義項的內部結構也是泛時的,類義素更多體現(xiàn)的是共時性信息,最起碼是在共時層面上仍在使用的信息,而核義素更多體現(xiàn)的是歷時性。
在共時性單語詞典中,詞義的系統(tǒng)性雖然是基于共時層面的,但也脫離不開泛時性原則的制約,而詞義的系統(tǒng)性聯(lián)系很多時候是靠體現(xiàn)著歷時向度的核義素在起作用。核義素是潛伏的,但在多義詞各義項尋求語義橋聯(lián)系時,在不同詞進行詞際同源詞系聯(lián)時,會被激活,在不同詞之間同中求異或異中求同時也會被激活。抓住被激活了的核義素而能把握詞匯語義的深層聯(lián)系性,將看來毫無關系的詞語系聯(lián)起來,更能體現(xiàn)詞義描寫的系統(tǒng)性。
比如多義詞詞內義項的描寫。多義詞的義項必有聯(lián)系,主要方式是引申,有本義直接派生引申的,也有通過借喻、借代等方式間接派生引申;有的是近引申,有的是遠引申。而核義素往往在各義項中起著語義橋的作用,歸納出核義素后,引申義的描寫必須扣住它,這樣才會加強多義詞詞內聯(lián)想場的系統(tǒng)性。
例如“間”的釋義:
《說文解字》:“間,隙也。”造意取象于門縫,以明示兩邊相夾這個特征,相夾、相間而不相合,中間肯定有縫,有距離,源義素是“/相夾相距/”。當然,這個核義素是從和別的同源詞系聯(lián)中得到,在此不涉及。我們看《現(xiàn)代漢語詞典》是如何扣住這一核義素釋引申義的:
1.空隙。(本義)
2.嫌隙,隔閡。(本義的引申,實際也是著眼于相夾、相間的,隔閡
了中間肯定有距離)
3.隔開,不相連。(也有距離)
4.挑撥使人不和,離間。(也有距離)
5.拔去或鋤去(多余的苗)。(也是從多余的苗離開土后形成距離
引申而來)可見,“間”的各義項都體現(xiàn)著核義素,都與核義素密切相關。
另外,不同詞之間核義素系聯(lián),還可增加對比釋義,找到其共同點,這里的“共同點”是一種詞際意義間的內在隱性聯(lián)系,這樣就可將表面無聯(lián)系的詞的詞義系聯(lián)成系統(tǒng)來進行比照描寫。比如:
“峽”、“狹”、“夾”三者在現(xiàn)代非詞源類辭書釋義時是不會照顧到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的。但它們音近義通,為同源詞,核義素是“/擠壓/”,由擠壓可具體化為因擠壓而窄的形象。《現(xiàn)代漢語詞典》:
峽兩山夾水的地方。
狹“窄”(跟“廣”相對)。
夾從兩個相對的方向加壓力,使物體固定不動。這三個釋義都體現(xiàn)了兩相擠壓,最后形成窄的具體形象。峽谷是這樣的。“狹”也如此,狹必是距離窄;距離窄,必有擠壓感。“夾”要使物體固定不動,也須有兩物相擠壓,只不過這個距離是由一個第三者物體所充塞,但所夾之物和相夾的雙方一般情況下并不同質。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100875)
(責任編輯 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