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文章對《禮部韻略》在宋代語言學史上的功用作了較細致的鉤沉,為深入研究《禮部韻略》奠定了較為堅實的基礎,也為宋代韻書史和宋代音韻學史的研究提供一份切實可信的資料。
關鍵詞 《禮部韻略》 著錄 功用 增補
《禮部韻略》(簡稱《禮韻》)北宋景祐四年(1007年)丁度等奉敕編纂。作為考官、士子共同遵守的審音定韻標準的韻書,《禮韻》一直是宋代場屋必備的權威工具書。什么時候朝廷實行詩賦考試,什么時候《禮韻》就得到修訂和增補。增修、增訂之頻,刊布流傳之廣,遠非《廣韻》、《集韻》所可匹敵。但《禮韻》一直未能引起音韻學者的足夠重視。近年來,隨著《集韻》、《古今韻會舉要》和宋代詩文用韻研究的深入,國內外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熱衷于《禮韻》或其遞修本的研究。鉤稽宋代相關史料,能獲得大量有關《禮韻》在宋代語言學史上功用的材料。經過分析排比,可概括為以下幾項內容:
一、《禮韻》與考訂字形
《廣韻》收26194字,《集韻》收53525字,而《禮韻》只收9564字,異讀字、通假字、異體字也比《集韻》少許多。但作為官方修定的用韻標準,具有絕對的法定性、權威性,應試舉子必須嚴格遵守。詩賦脫官韻、詩賦落韻,都屬“犯不考”,即取消人選資格。《宋史·儒林傳》載,歐陽修“年十七隨州取解,以落官韻而不收。天圣以后,文章多尚四六,是時,隨州試《左氏失之誣論》,文忠論之,條列左氏之誣甚悉,句有‘石言于宋,神降于莘,外蛇斗而內蛇傷,新鬼大而故鬼小’。雖被黜落,而奇警之句大傳于時,今集中無此論,頃見連庠誦之耳!”根據郭守正《紫云先生增修校正押韻釋疑》卷首的《校正條例》,《禮韻》收字以有篆文者為正,異體、或體、通假字,凡經禮部看詳,準許詩賦創作通押者,皆一一注明“亦作某”、“或作某”、“通作某”。舉子應試書寫用字也要以《禮韻》字形為標準,否則即屬“犯點抹”,亦在被黜之列。歐陽德隆《押韻釋疑·拾遺》記云:“俗‘群’字非。吾郡甲午科《圣武為天下君賦》,是年場中小賦多有人押‘羣’而寫此‘群’字者,文理雖優皆不取。”《禮韻》作為官方法定的用韻標準,對宋代文人具有很強的約束力,日久月深,它足以使文人們形成一種自然的書寫習慣,并直接影響字形正訛的分辨。
宋人常據《禮韻》來校勘古書訛字。如趙與時《賓退錄》卷一:“《顧命》‘一人冕執銳’,陸氏《釋文》銳‘以稅反’。今《禮部韻》尹字下有鈗字,注云:‘侍臣所執,《書》一人冕執鈗。’《古文尚書》亦作鈗,不知承誤作‘銳’自何時始也。”
宋人日常書寫多用俗體,針對這一弊病,當時人往往引《禮韻》校正之。如莊綽《雞肋篇》卷下:“世俗簡牘中,多用老草,如云草略之義,余問于博洽者,皆莫能知其所出。后因檢《禮部韻略》佬字注云:‘愺恅,心亂也。’疑本出此,傳用之訛,故去‘心’耳。”謝采伯《密齋筆記》卷四:“予董四明舶務,見高麗國賜都綱張迪等人參二斤,參字用草頭,《韻略》無此字,有葠字,云:‘藥草,亦通作參。’”洪邁《容齋三筆》卷五:“今人所用‘潛火’字,如‘潛火軍兵’、‘潛火器具’,其義為防。然以書傳考之,乃當為‘熸’。《左傳·襄二十六年》:‘楚師大敗,王夷師熸。’《昭二十三年》:‘子瑕卒,楚師熠。’杜預皆注曰:‘吳、楚之間謂火滅為熸。’《釋文》音子潛反,火滅也,《禮部韻略》將廉反,皆讀如殲音。則知當曰‘熸火’。”
二、《禮韻》與訓釋字義
《禮韻》的注釋文字是經禮部看詳、官方認定的,稱為“官注”或“監注”,它對字義的訓解也具有很強的法定性,故宋人往往引《禮韻》來驗證古人義訓。如《容齋五筆》卷九:“公孫弘為丞相,以病歸印,上報曰:‘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顏師古注:‘恙,憂也。何憂于疾不止也。’《禮部韻略》訓‘恙’字,亦曰:‘憂也。’”李如篪《東園叢說》卷上:“漢水過三澨至大別,馬融、鄭玄、王肅、孔安國咸以‘三澨,水名也。’許氏曰:‘澨者,埤增水邊土,人所止也。’……《禮部韻》注亦云:‘水邊土,人所止。”’孫奕《示兒編》卷一:“諸經除人姓及曾孫(孔安國解《詩·信南山》、郭璞注《爾雅》,曾孫之曾并音層。)之外,曾字并無音。獨《論語》‘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音則登切;‘曾是以為孝乎?’音增。……《公孫丑上》‘爾何曾比予于管仲?’又曰:‘曾比予于是。’曾音增。趙云:‘何曾猶何乃也。’丁云:‘則也,乃也。’《禮部韻》亦訓‘則也。’并援‘曾是以為孝乎?’為證。”周焯《清波雜志》卷八:“人少則發黑,老則發白,久則黃。人少則膚白,老則膚黑,久則黯,若有垢然。發黃而膚為垢,故曰‘黃耇’。見王充《論衡》。而今《韻略》‘耇’字下亦注:‘老人面若垢為翥’。”
宋人也常據《禮韻》注釋來駁詰當時人對字義的誤解。如張世南《游宦紀聞》卷四:“‘借書一癡’、‘還書一癡’,或作‘嗤’字,此鄙俗無狀語,前輩謂借書、還書皆以一瓻。《禮部韻》云:‘瓻,盛酒器也。”“‘騫、鶱”二字宋人疏于分辨,多誤用,洪邁引《禮韻》音注加以區別。《容齋五筆》卷七:“騫鶱二字,音義訓釋不同。以字書正之,騫,去乾切,注云:‘馬腹縶,又虧也。’今列于《禮部韻略》下平聲二仙中。鶱,虛言切,注云:‘飛貌。’今列于上平聲二十二元中。”《押韻釋疑·拾遺》亦辨“騫、鶱”二字云:“麻沙本《五百家注杜詩》‘風雅藹孤騫’,字下從馬,且注云:‘虛言切’。然別本皮紙《編注杜詩》此字(按,指‘鶱’字)下趙注云:“舊作騫,非也。’起虔切,虧少也。又馬膠縶,在先字韻。謇字虛言切,飛舉貌,在元字韻。此是。學者多誤,今為明之。”
宋代的一些字書、韻書在注釋中存在訛誤,宋人便以《禮韻》的訓釋來訂正。如王楙《野客叢書》卷十二:“《周官·疾醫》:‘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鄭注:‘瘠,酸削也。’……以至《玉篇》、《廣韻》之類,皆以痛為消病。唯《禮部韻略》字下注‘酸痟,頭痛。’是謂得之。張孟《押韻》注:‘酸痟,頭痛,又渴病。雖明知二疾為不同,是認二字為一體矣。’”
三、《禮韻》與考訂字音
《禮韻》雖專門為科舉考試時限制用韻而設,但在現實生活中卻被視為正音的典范,文人自覺地用它來規范讀音。如趙彥衛《云麓漫鈔》卷十:“本朝有糧料院,《韻略》:‘料字平聲,解云量也。’按乃是量度每月合支糧食之處,作側聲呼非是。蓋俚俗以馬食為馬料,誤矣。”劉昌詩《蘆浦筆記》卷十:‘后漢孔恂為別駕,車前舊有屏星,刺史欲去之。恂曰:‘徹去屏星,毀國舊儀。’釋者無注,人不知為何物。考二字皆從竹,《唐韻》謂:‘別駕車藩’,《韻略》:箳,必郢切;篂,先青切,俱云‘蔽當’。胡文恭公《送通判詩》,用屏、星韻,以屏字作上聲讀,斯可見矣。”
宋人也以《禮韻》音切來印證經典注音。如《示兒篇》卷十:“《孟子》曰:‘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飠舌)之也。’趙岐注曰:‘(飠舌),取也。’郭璞注曰:‘《方言》音忝,謂取物也。其字從金亦作奴兼切。’《玉篇》食部有(飠舌)字,注曰:‘達兼切,古甜字。’《廣韻》曰:‘(飠舌),他點切,取也。’義與《孟子》合。孫爽《音義》:‘(飠舌),奴兼切。’《禮部韻》奴廉切。”
如果古代經典注音有誤,宋人每以《禮韻》音切來訂正之。黃震《黃氏日抄》卷六“必有余慶”條云:“慶當作平聲,與下文殃字協韻。上文‘乃終有慶’亦與‘應地無疆’平聲相協。《暌卦》:‘志行也,往有慶也。’亦協韻。《益卦》:‘其道大光,中正有慶。’亦協韻。他如《井》、《困》、《豐》、《允》,凡《易》中‘慶’字無不與平聲協韻者。又如《詩》云:‘孝孫有慶,萬壽無疆。“我田既臧,農夫之慶。“維其有章,是以有慶。“萬舞洋洋,孝孫有慶。“則篤其慶,載錫之光。’皆與平聲協韻,《詩》與《易》皆以韻為句也。韓昌黎《銘劉昌裔之墓》云:‘維德不爽,后人之慶。’爽音霜,慶音羌,亦與平聲協。今江西人皆呼‘慶’字作‘羌’音,今慶與爽二字《禮部韻》平聲十陽皆有之。”
四、《禮韻》對《韻鏡》的影響
唐宋時期,切韻圖頗為流行,惜乎隨時間的流逝,大多早已失傳,《韻鏡》、《七音略》、《盧宗邁切韻法》是宋代切韻圖幸存的名著。南宋張麟之曾三刻《韻鏡》,最后一次是南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關于《韻鏡》的創作年代,學術界尚無定論,主要有:“唐代說”、“宋代說”、“唐、宋之際說”。魯國堯先生認為“韻圖是層累地造出來的”,“切韻圖無論從框架結構上或是列字上都是在時間的長流中不斷增刪修改的,都有前面韻書韻圖的或多或少的成分、痕跡,又有可能滲進同時代其他韻書韻圖甚或后代韻書韻圖的因素。”所以,《韻鏡》無論產生于唐還是產生于宋,在流傳過程中都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宋初韻書不同程度的影響。《禮韻》即對《韻鏡》產生過一定的影響。《韻鏡·歸字例》曰:“歸釋音字一如撿《禮部韻》。”又曰:“諸氏反、莫蟹反、奴罪反、弭盡反之類,聲雖去音,字歸上韻,并當從《禮部韻》就上聲歸字。”《禮韻》四紙指小韻音“諸氏切”、十二蟹買小韻音“莫蟹切”、十四賄(飠委)小韻音“弩罪切”、十六軫泯小韻音“弭盡切”。根據王力先生對朱熹《詩集傳》、《楚辭集注》的研究,宋代全濁上聲字已經變讀去聲,但《韻鏡》仍按《禮韻》歸為上聲。《歸字例》所舉“豐”《廣韻》敷空切,《集韻》敷馮切,《禮韻》敷中切;“嵩”《廣韻》息弓切,《集韻》思容切,《禮韻》息中切;“騣”《廣韻》子紅切,《集韻》祖叢切,《禮韻》祖紅切;“繒”《廣韻》疾陵切,《集韻》資騰切,《禮韻》慈陵切;“涑”《廣韻》速侯切,《集韻》先侯切,《禮韻》正體作“漱”,音“先侯切”。除“奴罪反”和“豐”字讀音外,余者俱與《禮韻》相合,足見《韻鏡》對這些字的釋音定位是受了《禮韻》的影響。
《禮韻》作為宋代科舉詩賦用韻的權威工具書,地位是很高的。不但其讀音成為正音的標準,就是字形、義訓也都成為參照標準,《禮韻》在宋代語言學史上的功用足以證明這一點。
(吉林大學前衛校區第三報箱群27號信箱 長春 130012)
(責任編輯 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