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多前,即1945年8月15日那天,本人在陜西省白河縣真實經歷了得悉日本鬼子投降的一幕……
從1940年初起,由桂系部隊為主力的第五戰區司令部就駐扎在湖北省光化縣的老河口鎮。老河口有一個美國“飛虎隊”使用過的野戰機場(1943年“飛虎隊”并入美國第十四航空隊),老河口機場擴建。盟軍的轟炸機可以在老河口機場起降,在此處加油裝彈,轟炸日本本土或中國沿海港口。為此,日寇早就把老河口機場視為眼中釘。
1944年底,蔣介石為了排除異己,架空李宗仁,升他為漢中行營主任(轄三個戰區),派心腹劉峙接任五戰區司令長官。是年年底,日寇在太平洋諸島之戰節節失利,完全失去了日本本土到東南亞的制海權和制空權。為此,日本發動打通由東北直到越南的陸路交通線的戰役,即打通平漢、粵漢、湘桂等鐵路交通線。本來老河口遠離平漢線,但日寇深知劉峙決不是他們的對手,更重要的是為了占領老河口機場,令盟軍的轟炸機和護航戰斗機失去基地,減少日本本土的損失。所以組織兩個師團及一個旅團兵力直襲老河口。劉峙果然害怕,未放一槍,拱手將豫西鄂西北十幾個縣送給日寇。五戰區總監部(司令部)逃得最快,一直逃到陜西安康。而其他戰斗、非戰斗單位至5月初才到達陜西白河縣。5月上旬,德國法西斯投降,所以五戰區許多直屬單位審時度勢也就停止西撤,滯留在白河縣。
我父親梁存真先是五戰區政治部第四科(經濟)科長,后升督察室主任,也是五戰區軍工企業“西南化學工業社”總經理,下轄20多個工廠(專門生產人造汽油、酒精、甘油、硝酸、火藥、炸藥乃至火柴、肥皂、急救藥等)。
由五戰區政治部主辦的《陣中日報》于1940年在老河口創刊,至1945年10月停刊,父親一直擔任該報總編輯。本文所反映的是《陣中日報》在1945年8月15日上午9時收到外文電訊后,如何爭取時間,采取各種方法證實日本無條件投降的確切消息,努力把喜訊向大眾傳播的經過。其時八桂子弟約有40多萬人在五戰區前線、安徽省、湖北省等地參加抗戰。
一只大手把我從水里拽上來
1945年,我11歲,是陜西省白河縣城中心小學五年級學生(寄讀)。早飯后,瞞著家人,溜到白河鎮南端一條從山里流出來的小河邊,脫光衣服跳下去練蛙泳。突然南岸土崖上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我吃了一驚,怕是父母派人來尋,趁勢一個猛子扎到南岸的水草叢里藏起來,只露出腦袋透氣,一只大手就把我從水里拽上岸。
我定睛一看,拽我上岸的是五戰區政治部主辦的《陣中日報》電臺的覃家佐技正,他一邊用手幫我抹去腦袋上的水珠一邊說:“我自己一個人值班,你趕快去通知你父親,馬上到電臺來!”
“小日本又吃原子彈了?”我反問他。進入8月份后,美國的B—29空中轟炸機,在廣島、長崎連投下兩顆原子彈,《陣中日報》還印了兩次“號外”呢。
“我剛收到英文電訊,可能是日本要投降了,快去請你爸來……”
我轉身奔上連通南北兩岸的小木橋,覃技正又大聲喊住我,用手指指臀部,我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還光著屁股呢。
我父親梁存真畢業于中山大學,是中共秘密黨員。1932年到廣西師專任教;1935年轉到廣西教育研究院工作;1936年受中共地下黨指派,與杭韋、張海鰲等地下黨員打入桂系廣西民團干校任教務長;1938年隨桂系部隊北上抗日,先后在五戰區的總監部、政治部任職,是《陣中日報》的總編輯。中共許多著名學者如胡繩、曹荻秋、范長江、田漢、艾青的文稿,都是父親組織編發在《陣中日報》發表的。
我隨父親一口氣沖上報社駐地——半山崖一座古廟時,廟門外有一名衛兵,廟內只有覃技正一人在聚精會神地抄英文電訊。
我父親的英文水平也不高,他“咀嚼”著手里的英文電訊稿,也不敢肯定是日本投降了。
“重慶方面沒有消息?”
覃技正苦笑地指著面前的馬蹄表說:“在這山窩里,不到下午4、5點就聽不到它的聲音。”
父親狠吸了一口煙,伸直拇指和食指說:“聽他們的!”覃技正會意,立刻撥動收訊機的刻度盤尋找延安八路軍的新華社電訊,10幾分鐘過去了,收訊機傳出的全是太空靜電的“劈啪”聲。
“他們的功率太小,不到晚上是聽不清楚的。”
父親把煙屁股擰滅:“收南京方面看看!”
汪偽的通訊社電訊倒是聽得很清楚,覃技正足足抄了2頁半紙的日文電碼后,又翻開日文譯電稿本,一個個字翻譯出來。這條電訊只稀稀拉拉出現幾10個漢字,其中有“昭和終戰”這4個漢字連在一塊,父親和覃技正都琢磨不出,這場戰爭是真的要停止了?還是盟國和日本暫時停火停戰?還是日本投降?都不敢確定。
“如果盧工和陳工在家就好了,他們一個留學英國懂英文,一個留學日本懂日文……”
一個歪點子讓我抱起美國飛行員的飛行服和手槍就跑
父親的話讓我腦子里閃出一個保證百分之百懂英文的人來,趁著兩個大人還在翻英漢字典的時候,我一溜煙跑出廟門。
我要去找的對象是一個名字叫“醬”(應是喬治或約翰)的美國十四航空隊的飛行機械師,上個月他駕駛一架B—25“密切爾”轟炸機去執行轟炸渤海灣日艦任務后,返航時在河南上空遭到日機的阻擊,正副駕駛員都負傷,飛機油箱被打穿,幸虧沒有起火。“醬”把飛機迫降在白河對面的鄖西縣漢水旁,負傷的飛行員已送走,“醬”被留下負責指導中國部隊的工兵,拆卸這架受傷還不算嚴重的“戰鷹”,準備運回漢中機場。
真是無巧不成書,我剛跑上小木橋,就看見“醬”正光著脊梁,站在1個多小時前我下水游泳的地方洗腦袋。
“醬!醬!醬!”我大聲喊他,打著手勢表示,請他跟我走。“醬”根本領會不了我的意思,還用巴掌舀水淋胸脯和腦袋,相反他還招手要我也下水洗澡!
我心里急死了,忙跑下橋想到水里去拉他,當我剛要下水時,發現“醬”的飛行服和手槍都堆放在沙灘上。頓時一個“歪點子”從我腦中閃出,立刻彎腰跑過去抱起“醬”的衣服和手槍往回跑。
這下奏效了,“醬”嘰哩哇啦大喊著追上來了,他一邊追一邊拾起卵石和泥塊來砸我。報社守門的衛兵不明究里,橫起步槍要攔“醬”。我說:“別攔他,讓他進來!”接著我把手里的衣服和手槍塞在聞聲跑出來的覃技正手里說:“我把美國人引來了,你把電稿給他看看!”
“醬”倒底是個軍人,他先向覃技正行了個禮,才拿回自己的槍和衣服。覃技正用英語單詞加漢浯和手勢,把英文電訊稿遞給他看,“醬”默看了一遍,又逐句大聲讀了一遍后,從飛行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小角梳,放在他的大鼻子下左右橫拉幾下,喉嚨里響起驢子叫聲:“呃呀——呃呀——”叫個不停。父親、覃技正、我,還有守門口的衛兵,被這個美國人的驢叫聲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60年后的今天,我還想不透美國人裝驢叫是表示什么感情或心態)。后來“醬”突然停止了裝驢叫,哈哈大笑起來,豎起食指和中指構成個“V”字表示:戰爭已經結束,勝利了!
為了讓我們徹底明白,“醬”用編輯們改稿的紅毛筆,在一張紙上先畫了一面日本太陽旗,打了個大叉后,又畫了個鬼子跪在旗旁舉起雙手,這下我們明白了,日本真的是投降了!
送走美國人后,父親疾書一張字條遞給我:“再給你一份公差,立即去衛生隊把方登峰主任請到這來。記住,日本投降的消息未經多方證實,先不要講出去,對方主任更不能耍頑皮沒有禮貌!”
他的話還沒講完,我的腿已跳出廟門門檻外了。
方登峰是一名曾在日本留學的醫生,原名方青偉,五戰區司令部駐老河口時,他還兼任我們學校——四維小學的校醫。鄂北方言把方青偉念成“汪精衛”,他只好改名。但同學們背后仍喊他“汪精衛”,因為大家都惱火他常常挑剔同學們的個人衛生,上課時,練習受傷自救止血,必須出盡吃奶的力氣扎繃帶,最要命的是要求學生自己撒尿在毛巾上,捂著鼻子和嘴巴防日本鬼子的毒氣等等。
方主任正用聽診器叩聽一個病人的背部,他用手勢禁止我說話,指指屋邊一張條凳,令我坐下,仍聚精會神地去聽病人的心肺聲。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了,我的心就像七八只貓爪在撓著那樣難受,真恨不得故伎重演,把方主任手上的聽筒搶過來往外跑!可是想到父親的叮囑,又不敢對他不禮貌,只好拼命地往喉嚨內咽口水。
他終于發現我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樣子,就說:“肚子疼?又喝了生水還是貪吃了什么?”我沒答話,將父親寫的字條遞過去。方主任仍不經意地用手指把紙條從處方箋上撥開,提筆要開處方。這下我急了,只好兩腳一碰,給他敬了個禮:“報告方主任,這是急件。”
“嘻,小東西,什么時候穿起二尺半(指軍裝)幫誰傳令呀!”他拿過條子卻沒看。
“你爸病了?”他見我搖頭,又問:“報社誰人受傷?”他見我仍搖頭就說:“回去告訴你爸,3點我下班再去。”
我喉嚨差點要冒火了,一手奪過他手中的筆,一邊把他拽到屋子的另一角,在他耳邊偷偷將父親請他立即去報社的原委告訴他。他聽后,撩起白大褂就往外跑,而我卻遲了一步,被病人逮住了。
這位病人姓肖(名字已不記得了),是四維小學的美術老師,他原是學美術的大學生,是五戰區政治部直屬政工隊隊員,因為身體孱弱,來到鄂北山區后三天兩頭就患感冒,不能下隊連去前線,政治部就派他到四維小學教書。每上一節課,他往往要打10幾次噴嚏,同學們背后都叫他“阿秋”先生。他有兩手絕活,一是剪紙;二是木刻版畫。去年(1944年)五戰區開運動會,在一塊1尺多見方的木板上,刻出30多個運動員的身影。
“報社有什么急事要請方主任?”
“我不能告訴你。”我想起了父親的叮囑。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
“你絕不知道。”
“一定是日本鬼子投降了!”
我脫口反問:“你怎么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他笑了,笑得十分得意:“你的反問,正好說明是你告訴我的!”
我被嚇壞了,只好央求他在消息未得到證實,“號外”未印出之前,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笑了,伸出食指和我“拉勾”后,我才放心往回跑。
李宗仁命令,立即印10萬份中日文《投降書》發到前線
方主任將譯好的日文電訊遞給父親,他說:“‘昭和終戰’就是日本天皇向全世界宣布的詔書,日本國接受盟國《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
父親興奮地用手拍拍電稿,對覃技正說:“向安康總監部(司令部)劉司令長官發報請示:“我社收到外文電稿,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擬印‘號外’可否,電復。”
覃技正熟練地打開發報機敲一陣電鍵又收聽一陣,結果他重復折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也沒聯絡上。
此時,報社門口衛兵又換崗了,父親叫住下崗的士兵交待說:“告訴司號班,立即吹起床號,10分鐘后吹緊急集合號。”
讀者看到這里,心里也許疑惑,時間已經過了中午,怎么才吹起床號呢?原來,報社是下午4時半起床,5時開飯,6時上班,到報紙印出,騎兵通訊排把報紙帶走后,才能“熄燈”睡覺。
頃刻,古廟里熱鬧起來。我成了多余而又礙手腳的人,心想不如跑去學校,那里還有很多暑假都不能回家的同學呢,讓他們幫報社發“號外”多好呀!想到這里,我抬腳往外就走。
“回來!”父親厲聲地喊住我,立即就被他拽回電臺值班員的行軍床前:“睡在這里,不要出去!”
“禁閉我?”
“報社‘號外’沒開印之前,你就在這里呆著,哪里都不準去。”
我氣得兩只拳頭直捶那行軍床的厚帆布。
覃技正把我拉到一臺收訊機面前說:“莫生氣,幫我監聽,你眼睛看著這顆小電珠。如果它閃紅光,你就喊我;再就是耳朵聽喇叭,如果有鳥叫聲出現你也喊我。”
報社的電臺原有3名軍官、7名士兵,日寇進犯老河口時,前線部隊一個團的電臺被炸毀了,報社不是戰斗單位,所以司令部就抽走了2名軍官和7名士兵補充前方,覃技正成了光桿司令。為了節省時間,他不間斷地用各種波長(頻率)向安康五戰區司令部,漢中行營呼叫聯絡,而我則成了他的“助手”,在收訊機前監聽回答訊號。
我出力瞪著眼珠盯著那顆小電珠,同時豎起耳朵去辨聽喇叭里是否有鳥叫聲。
“啾——啾——啾啾——”鳥叫!
“一絲閃光、一絲閃光……”燈亮!
我的“鳥”字尚未跳出喉嚨,覃技正已經挪過身子把我擠開,隨著“鳥聲啾啾”,他手中的鉛筆已在電報稿上直接寫出電文:
《陣中日報》社:電悉,日寇確已宣布無條件投降。但前方報告,日偽兩軍仍在異動,行營除訓令各部隊嚴密監視敵人行動外,著你報社火速印刷中日文對照的日本國《投降書》10萬份,于明晨拂曉前送抵前線各軍、師、團、營、連部,用炮向敵據點、陣地發射散發。切切。李宗仁。
“‘號外’印不成了!”報社一個文字編輯說。
“馬上開機印‘號外’,印出多少是多少!”父親下令說。他轉身對和我一樣受“禁閉”的方主任說:“請你再仔細核對校正日文電訊的譯稿,交排版房排版。”
我想對我的“禁閉令”應該解除了,在印刷車間里,我從廢紙簍內撿起兩張廢“號外”(印刷師傅調試印刷品的墨跡濃淡的樣紙),裝著要解手的樣子,瞞過守門衛兵,溜出古廟。
宣傳日寇無條件投降的師生隊伍被難民們“包圍瓦解”了
陜西省白河縣地處該省的東南端,毗鄰就是湖北的鄖西縣。因它地處漢水邊,自古以來就是水陸商埠。但縣城規模不大,依山筑城,原來只有3條街,從頭到尾不足2里。自五戰區各機關從老河口北撤到此后,當地的人口陡然增加10多倍。原因是,襄陽、樊城、光化、谷城、鄂西北和豫西等地逃難的工農兵學商都北撤到此,難民們在漢水邊的沙石灘上,臨時搭建出數千間竹茅屋。這里茶館、酒肆、占卜、雜耍、賣藥、說唱,乃至唱皮影、梆子、楚劇、黃梅戲的班子全有。至于販山貸、販粗雜細糧、鹽巴茶葉的商販等等一應俱全,而且是24小時全天候營業。
下午4時,在“阿秋”老師組織下,以老河口四維小學的洋鼓、洋號隊為前導,后面4人抬的一張大桌上拴著一條黑狗和黃狗。黃狗身上用紅漆寫著“日本”兩字,黑狗身上用白漆寫著“漢奸”兩字,狗脖子上掛的硬紙板上寫著“投降”。當然最惹人注目的是那條大橫幅,上面寫著“中國人抗戰勝利,日本鬼舉手投降!”隊伍最后是手舉各色彩旗的師生,有白河鎮中心小學的老師,也有從襄樊、光化兩所中學來的大哥哥、大姐姐們。
這支宣傳隊伍離開中心小學不到5米遠,就被街旁擁來的群眾堵塞得邁不開腳步了。領隊的“童體”(小學童子軍)老師無論怎么吹響哨子,人們還是七嘴八舌一個勁地問:“日本鬼真的是投降了嗎?”“阿秋”老師想把我從報社拿出的“號外”念給人們聽,但他越急越打起噴嚏來。幸好,白河縣中心小學的校長拿起“號外”,跳上方桌上大聲朗讀,剛讀到日本接受同盟國的《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時,圍觀的人們便歡聲雷動,有的人又拍巴掌又大聲嘶喊。就這樣,我們前進幾10丈路,又停下念一陣子。
好不容易轉到下一條街,只聽到前面有人喊:“借光,借光,請讓讓,請讓讓……”原來是一個從河南登封逃難到這里的雜耍(武術)班子,幾個演員舞起裝有水的繩碗飛舞起來,為我們這支宣傳隊開路。緊接著,隊伍后又傳來一陣震耳的鑼鼓聲,襄樊隆中京劇班的演員也來了。他們扛著每天游街宣傳戲目的廣告板上寫的大字是“慶祝抗日勝利,本戲院今晚公演,免費入場!”
最后,我們進入河灘棚戶區游行。走著,走著,我們這支隊伍被“瓦解”了,原來這里居住的多是沿海各省,東北、山東、安徽、河南逃來的難民,領我們喊口號的是東北籍的“童體”老師,他那濃郁的關外口音,被一群從東北流亡到此的人聽出來了,幾聲“老鄉”就把他拉進路旁一座草棚茶館內。接著所有的大人和年紀大一些的同學也陸續被人請走,最后鼓號隊也被“拉”散了,只剩下那兩只被緊緊拴在桌子上扮鬼子、漢奸的大狗在嗚咽哀叫。
“啪——啪——啪——”河灘的上空升起3發綠色信號彈,緊接著“咣——咣——咣——”10發照明彈騰上已經沒有陽光照射的藍空。當10朵降落傘排成一線緩緩落下距地面還有100多米的高度時,“嘭,嘭,嘭,嘭……”一團團紅、綠、白色紙片四散飄落下來。人們從棚戶里跑出來爭先恐后地搶飛落的張片。此時我心里明白:報社已經將中日文對照的日本《投降書》印出來了,現在用照明彈在河灘上空發射散發,是試驗這些傳單,是否經得起火炮的沖擊。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間茶館的茅棚頂上,才拾到一張中日文對照的日本《投降書》,貓著身子往人群外擠,徑直跑回廟去。
曳光彈交叉在空中形成個“V”字
跑著,跑著,陡然我想起父親,如果我說不出跑回學校和師生們一起上街游行的正當理由,我的屁股肯定會挨鞭子的。
“別躲了!你爸已寫好明天報紙的社論,坐汽車去安康找劉司令長官了。”正在發報的覃技正揚起臉對我說。
“是嗎。”我仍不放心,舉起那張拾來的傳單作“護身符”說:“顆顆照明彈都炸開了,傳單張張散開,沒見一張是爛的。”
覃技正把傳單隨手一放說:“德國法西斯投降時,我們就試驗過,裝多少藥能打多高、多遠,延遲火索用多長才能及時散開傳單不會炸碎。你想,作為一張戰區司令部的報紙,在報道重要消息上,怎能晚過你們這支娃娃隊伍呢!告訴你,剛才的照明彈是你爸下令打的。你想,你爸做事什么時候落后于別人?”
我當然不服,張口要辯,沒想到覃技正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大饅頭來堵住我的嘴說:“你該餓了!”
饅頭塞在口里,我才感到自己的肚皮已經緊貼在脊梁骨上了。
廟門外傳來嘈雜的馬嘶聲,每天凌晨4時才來押運《陣中日報》的騎兵通訊排,已經提前8個小時來到報社,一捆捆傳單裝進馬馱袋內。騎兵排長在收發簿上簽下名后,飛身上馬喊一聲口令:“立正,馬隊看齊!”
一陣碎蹄聲,20余匹戰馬排成一線,匹匹戰馬從馬頭到馬尾紋絲不動。
“經批準,每人打8發子彈,慶祝抗戰8年勝利。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回答聲既整齊又宏亮。
“舉槍,預備——射!”
槍聲震撼了白河縣城的夜空。此時,射向夜空的還有紅、黃、綠色信號彈,此起彼落,交織成彩色的彈花網,好不壯觀!
“噠!噠!噠!……”一陣震耳欲聾的大口徑機槍聲從古廟下沙灘傳來,兩串曳光彈在夜空中交叉成一個紅紅的英文字母“V”。我跑到崖邊看清楚了,是美國飛行員“醬”。他正和工兵營的幾個士兵把從轟炸機上卸下的兩挺大口徑航空機炮,交叉向天空射擊。由于它射得高,又是使用曳光彈,彈跡一時構成“8”字,一時構成個“V”字,讓人興奮萬分,我把巴掌都拍麻了。
地方政府組織的慶祝勝利大游行也開始了,疏散到各處機關、學校、縣城的居民人人燃起一支裝有桐油或棉籽油的火把,口號聲和歌聲此起彼落、連綿不斷,我坐在古廟的門檻上看熱鬧,一直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