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模的戲里戲外

2005年12月14日，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震驚遼寧的貪污大案。負責此案的檢察官算了一筆賬：被告人劉新模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伙同其他兩名被告，共侵吞新柳商業城賬外款人民幣745萬余元！法庭上，昔日風光無限的劉新模已沒有往日的氣派，面對公訴人員長達47頁的起訴書，追悔莫及的他暈厥在地。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個在商界叱咤十余載的“名人”墮落為令人不齒的犯罪分子？他又用什么手段斂下如此之巨的不義之財？近日，本刊記者幾經周折找到多個了解這起案件的有關人員，詳細采訪了此案背后的種種故事。

艱難起家，評劇演員奮斗成商界奇才

劉新模的前半生看起來就是一個自強不息、步步攀登的典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童年的艱難生活讓他過早地明白了人生的不易，也讓他學會了堅韌、聰明、擅長抓住機會這些成功的因素。

上世紀70年代末，劉新模從遼寧省戲劇學院評劇專業畢業，雖然幾經努力，最終成為丹東市評劇團一名二流演員，但一心想出人頭地的他感覺非常郁悶，常常會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問自己：“我的將來在哪里！”他畢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必須要靠自己制造機遇。于是，業余時間他不斷地讀書、看報、學習。幾年后，終于為自己爭取到人生第一個機會——因為能寫會說，他被丹東絹綢廠調去當了一名宣傳干事。

隨后，劉新模以驚人毅力取得了遼寧大學自考中文系本科文憑。一次，奉命為本單位一位市勞模寫事跡材料，他把材料寫得激情飛揚，充分展現了自己過人的文采。當那位勞模聲情并茂地演講完自己的事跡時，許多知情的人向劉新模投去了崇敬的目光。當一位市領導得知這份演講稿出自一位默默無聞的宣傳干事之手時，臉上露出了贊許之色。從此，周圍的人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這小子有才啊！在此期間，他還組建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并生有一個兒子。

1993年，憑著自己良好的口碑和出色的業績，劉新模敲開了市建行的大門，并被任命為市建行下屬振興支行辦公室主任。公正地講，此時的他不僅才華出眾，而且踏實肯干。因此當隸屬于建行的新柳商業城于1994年1月建成使用后，在建行領導班子全體通過的情況下，他毫無異議地出任了總經理一職。從此，47歲的他開始了在商界傳奇般的打拼。

“大家不要失望，我就不信守著這么大一個地盤，我們會餓死！只要我們共同努力，我相信一定會走出困境的……”面對商業城職工期待而又不乏疑惑的目光時，劉新模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有聲。經商伊始的他，躊躇滿志，但別人卻不怎么看好他，原因是在當時把個體工商業戶集中起來，連片經營的模式在丹東還從來沒有過；更何況偌大一個商業城，當時的日營業額竟然只有七八百元。可他就是要證明給別人看——他劉新模就是有讓新柳商業城起死回生的能耐。

劉新模牢牢地抓住了這一難得的機會。在單位，他工作起來像玩命，工作的日程表上從來沒有星期天和節假日。他對一位同事說：我只有坐在辦公室或走在商業城里心里才踏實。與此同時，他開始大量研讀如何管理好企業的報紙和書籍。有一次，他看到了一位日本企業家管理企業的奧秘：《論語》加算盤。有了這個訣竅，他茅塞頓開。是啊！半部《論語》治天下，更何況是治理一家企業呢？

于是，劉新模用以人為本的思想，構筑了商業城“上下同欲者勝”的經營理念。 他要求本單位職工之間要以孔子的“仁愛”之心待人，做到相互體諒。對新柳租賃柜臺經營的個體業戶，他要求職工們也要如此對待，而他本人也確實首先做到了這一點。為了加強商業城的競爭力和凝聚力，他還出臺了一系列體現人文關懷的措施：對業戶直系親屬的生老病死，商業城的領導必須去探望和慰問；業戶子女考上大學、重點高中的，商業城除了張榜公布外，領導要親自登門送去獎學金……服裝業戶刁建利的兒子患有白血病，無錢醫治，他便發動單位職工和業戶捐款8000元錢，并親自送到刁建利的手中。“雪中送炭”的故事讓業戶們感覺到家的溫馨。社會上好多人遇到新柳商業城的業戶們都羨慕地說：“你們在新柳商業城上班，真是一種福氣呀！”

眾人一心沒有渡不過去的難關。經過7年的艱苦打拼，新柳商業城終于創造了丹東市商業企業客流量第一、銷售額第一和上繳國家稅費第一的奇跡，并連續三年被評為省級文明市場。卓越的工作業績給劉新模帶來了許多耀眼的光環，他走到哪里都是明星，都是焦點，他獲得了眾星捧月的心理滿足。即使到了劉新模被判刑的今天，很多他當年的老部下，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都還認同地說：劉新模是個少見的經濟管理者，沒有他，就沒有新柳商業城的今天。

心理失衡，張開鯨吞之口貪污645萬元

2002年7月，按照有關政策，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沈陽辦事處接管了建行在新柳集團的全部債務，新柳集團重組，劉新模擔任新柳集團副總經理。其實，這本來是正常的工作調動，可一向爭強好勝的劉新模卻為此夜不成眠，內心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掙扎和煎熬，為自己總經理前面的那個“副”字咬牙切齒。他偏執地認為新柳商業城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自己的功勞，可如今組織上卻卸磨殺驢。極度憤懣與失望之下，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在自己退位之前，給自己留條后路，為兒子找條出路，補償以前對妻兒缺失的親情！

擔任商業城總經理期間，劉新模從1995年起陸續將商業城的攤外租金、保險回扣、稅務代辦費、廣告費等收入不記賬，形成賬外款，用于解決員工福利及獎金。1998年賬外款逐步形成規模，到新柳集團重組前已達500余萬元。為了成立商業城一些員工個人入股的志合商貿公司，2002年8月已不再分管財務的他，卻先后從出納于鳳保管的賬外款中拿出120萬，用于公司的正常運轉，造成了商業城實際損失93萬元。

第一次貪污公款的劉新模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悄悄等待幾天后，見一切跟往常一樣心才漸漸地放了下來，繼而心安理得起來。從此，心理的失衡導致了私欲的放縱，使他最終完全放棄了自己以前的信念，變成了金錢的奴隸。他張開了鯨吞之口，一步步邁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2002年9月，新柳集團的領導在給各部門負責人開會時再三強調，財務交接時要全面交接，包括賬外資金。然而，劉新模卻充耳不聞，指使會計董鳳霞、出納于鳳只向重組后的新柳集團移交40萬元賬外款，將其余300多萬元的賬外款予以隱匿。狡猾的是，為了表白自己以前的清正廉潔，會演戲的他還向總經理提出要從上交的40萬元的賬外款中拿出10萬元來買房子。考慮到他對商業城的貢獻，總經理跟班子成員研究后，同意他從中拿10萬元解決房款，實際上他只上交了29萬元的賬外款。其間，他多次從隱藏匿的賬外款中支取資金個人支配使用：2003年初，他以個人買房為由，從中支取50萬元；2003年10月，他又拿了10萬元用于和李軍等人經營的三英超市；2004年11月16日，他讓于鳳取出60萬元，交給自己的兒子開辦火鍋城用……為了堵住兩位親信的嘴，他從賬外款中拿出15萬元和3萬元分別給了董鳳霞和于鳳，對她們說：“這是你們的辛苦費！”從此，嘗到了甜頭的兩位親信更加賣力了，劉新模叫她們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

新柳商業城曾和一洲公司打過官司，商業城敗訴，只好把位于新柳商業城A座正大門右側面積為160.71平方米的房產作價頂給了他們。1999年，這處房產被執行給新疆公司時，劉新模用新柳商業城的賬外資金88萬元將其買下。新柳集團資產重組時，他故意把該房產隱匿不報，還謊稱有人已經買下，并偽造了虛假委托管理協議，將該房產委托給新柳商業城管理，由新柳商業城每月代收租金。經評估，該處房產價值人民幣160多萬元。為防止別人知道這塊房產是自己的，從2002年10月到2003年12月，他讓自家的保姆到新柳集團領取該房產每月2萬元的租金；2002年9月，他仍采用上述手段將單位從建興公司買下的新柳商業城A座獨立商品房占為己有，該處房產價值近57萬元。

為賺取高額利息，劉新模決定將單位賬上的集資款借給建興房地產開發公司。2002年1月19日借出120萬元，還款日期定為2003年1月29日。2002年9月，新柳集團重組，集資款全部返還員工后，劉新模將120萬元的債權及其利息隱匿不報，指使董鳳霞繼續保管相關單據。2003年2月，劉新模告訴董鳳霞他要從未移交的賬外資金中拿回家100萬元。董鳳霞告訴他，建興房地產開發公司120萬元借款已經到期，劉新模便叫董鳳霞去取到期的本金和利息。董鳳霞將其中118萬元本金交給劉新模，剩余2萬元本金及利息交給于鳳，與沒移交的賬外款一起保管。

2004年11月6日，在董鳳霞的家里，從市建行內退的劉新模指令董鳳霞、于鳳二人銷毀賬外款的憑證。這下，沒有后顧之憂的他決定用貪污所得的錢，與兒子開個四川火鍋城。他夢想著那種前呼后擁、一言九鼎的風光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攻守同盟，最終難逃華年牢獄之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近幾年，有關劉新模違法違紀問題的舉報材料紛紛飛向有關部門，引起了丹東市檢察院的高度重視。鑒于劉新模在丹東是個很有影響的人物，為慎重穩妥起見，他們展開了秘密的調查。

2004年11月16日下午，當于鳳得知檢察院已經把部分賬外款凍結了，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刻給劉新模打電話，問該怎么辦？此時，劉新模帶著妻子正在重慶考察火鍋城市場。接到電話后，內心不無恐慌的他強作鎮靜地說：“怕什么，你就說這錢是我兒子開游戲廳掙的，我老婆求你幫忙存的。今天晚上，你就把300多萬元賬外款的存單交給我兒子。”隨后，他又給董鳳霞打了一個電話，說：“如果檢察院找于鳳，你就說錢是我家的。”從重慶趕回來后，劉新模又把董鳳霞和于鳳找到了一起，三人訂立了攻守同盟，把一切編得都仿佛天衣無縫。

然而，劉新模還是被檢察院“請”去了。剛進檢察院的劉新模情緒非常激動，反復強調自己不是貪污犯，一連幾次都沒有交代問題。但在檢察院強大的心理攻勢下，確在的證據面前，知道大勢已去的董鳳霞、于鳳很快便一一交代了犯罪事實，信誓旦旦的攻守同盟頃刻間就土崩瓦解。2005年1月21日，劉新模被逮捕。在看守所里除了交代犯罪事實外，信奉“半部論語治天下”的他每天都要默誦《大學》和《中庸》。對于孔子，他是從心底崇拜的，甚至曾經打算等自己的生意掙錢后，以新柳商業城的名義在元寶山上立一座孔子塑像。然而不知劉新模有沒有想過，如果孔老夫子地下有知給自己立塑像的錢是貪污得來的，會不會朝他吐一臉唾沫。

2005年11月14日，因涉案金額高達745萬余元創下丹東市近年來“貪官之最”的劉新模案，由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下達一審判決：被告人劉新模身為國家工作人員，伙同被告人董鳳霞、于鳳侵吞商業城賬外款人民幣7452943.53元，其行為構成貪污罪，依法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董鳳霞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輔助作用，并個人分得15萬元，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被告人于鳳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輔助作用，并個人分得3萬元，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宣讀完一審判決后，劉新模在法庭上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話：“我……我不是貪污犯”說完，暈厥在地。

日前，記者來到了市二醫院住院部五樓，看到了正在保外就醫的劉新模。坐在記者面前的是一位頭發稀疏花白的老人。記者透過他故作矜持的傲然神情，明顯看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故意向周圍的人展示著他以往的神采，但記者同時注意到，他的那雙眼睛的后面是掩飾不住的一種凄楚而悲涼的情緒，抑或是悵惘而惡劣的心境——這是一個因為權力失落而心理失衡，繼而為平衡心理而被金錢扭曲靈魂的人。進了看守所后的幾千個日日夜夜，他唯有以回憶撫慰著他那憔悴而瀕于枯竭的心靈；而恰恰又是這種對往日顯赫生存狀態的回憶，加劇了他身陷囹圄的痛苦，并將長期折磨著他的靈魂。盡管他在骨子里始終把自己的那一段歷史像一桿旗幟一樣樹立在自我幻覺的制高點上，但現實卻像一頭巨獸的利齒一樣，一點點吞噬著他的幻覺，使他不得不向現實低下了頭——悔恨與羞恥雖然來得太晚太晚，但它畢竟來了，我從這個昔日占盡風光的總經理的眼淚中讀到這一切。

劉新模本來想在退位之前為自己留條后路，為兒子找條出路，結果卻為自己鋪就了一條通往牢獄之路，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實在發人深省！此案同時提醒我們們，在對某些官員加強監督幫助他們樹立正確權力觀的同時，是不是也應該從心理上給他們更多的疏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