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2005年的股市注定又是風云激蕩的一年,股市一度歷史性的跌破千點,鄭俊懷、顧雛軍、王小石、唐萬新、張晨等等“股市明星”將股市潛規則演繹得出神入化。就在本次策劃行將截稿之時,三九集團原掌門人趙新先也應聲落馬,三九醫藥上市時市值35.2億,如今市值僅剩8.6億,公眾股東損失26.6億元,而其留下的窟窿更高達98億。
作為近年部門行業犯罪最為高發的領域,其腐敗數額之巨大,犯罪手段之“智能化”,對市場競爭秩序公平性的破壞力之強,都令其他行業不能望其項背。
對于一個市場經濟初級階段的社會,高度智能化、專業化的證券業腐敗,給我國的立法進程和司法實踐都提出了嚴峻的挑戰。
康賽案的利益生態圖
作為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重要一環的中國股市的建立,具有表明中國開放決心的意義。最初股市上除了電真空這一正統國有企業以外,其他幾家都是徹頭徹尾的草根企業,其中甚至不乏街道企業的身影。在這個時期,中國股市頗有點現今流行的“政府搭臺,企業唱戲”的模式之味道。
但是一段時間以來,這里卻變成了一個絕妙的圈錢地——在這里你根本不需要考慮銀行的催債問題。而某些人員和部門更是將證券市場變成了他們斂財掠奪的工具,而且手段日益青出于藍勝于藍,花樣翻新變本加厲。在之后我給大家的介紹中,大家會看到這些令人跌破眼鏡的花樣。
我們首先從整個證券市場的源頭——上市開始吧。
近年來層出不窮的官員受賄案件中,相當一部分是為了幫助公司上市??墒枪志凸衷谶@里,公司管理層對上市為什么這么渴求?我手上《哈佛MBA教材》中歷來把債券和IPO,增股、配股期權都作為平等的籌資方式,必須通過復雜的財務杠桿計算才能算出哪種籌資方式的加權資本成本率更為低,因為盡管公開發行股票是不需要償還資本的,但是有每股凈利潤被攤薄的危險。美國證券市場中,債券市場遠比股票市場規模更大更發達,以垃圾債券大王出名的邁克米爾肯甚至可以利用他在債券市場的影響力倒過來在股票市場上呼風喚雨。
讓我們來看看行賄者行賄的瘋狂姿態,先從是康賽上市案開始。
徐鵬航:原國家經貿委副主任,撤職,受賄康賽股票12.1萬股,獲利113萬元。
吳文英:原中國紡織總會會長,撤銷全國政協常委資格,受賄10萬股內部職工股,獲利89萬余元。
陳家杰:原湖北省黃石市原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被依法逮捕,違規購買康賽原始股5萬股,獲利35萬元。
張維先:湖北省政府副秘書長,收受康賽內部職工股5000股。
賈虹:原湖北省民政廳副廳長,職級降為正處級,違規購買康賽內部職工股票1萬股,獲利4萬元,并收受現金5萬。
而這只不過是這案件牽扯的幾十名各級官員中的一部分,而且,這兩位的“財富”其實是大大縮水的,因為就在開盤當天,股票最高時炒到30多元。
事后確認的事實:公司負責人從黃石市、湖北省到國家主管部委、證監會,八方出擊,以購送內部職工股的手段進行“資本運作”。據有關部門介紹,康賽公司在上市過程中,將公關策略分為三等:對大權在握、能直接促進公司上市的要員,不惜任何代價,高的可達10萬股以上;對公司上市能起間接作用的干部5000至10000股左右;對上市作用不大但找上門的官員也不能得罪,看人打發1000到2000股。
大家看到,公司負責人為了將股票抬上市,作風之強硬,代價之巨大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說不是個人利益牽涉在內,說什么也不能理解以這么大的風險和代價推動上市。果然,事后對公司負責人的起訴書中稱:1996年11月份,童施建和康賽副總陸梅玲將黃石市某局退還的38.64萬原始股開戶炒作,童施建分得16.5萬股,市值170多萬元。1996年10月3日、22日,童施建將康賽公司所有的25萬原始股給其姐姐童元建在某交易部開戶炒作獲利。

從這里,我們大致可以看到其中的利益生態圖。對于已經操持了公司控制權的公司管理層來說,利用操控權將權利變現——也就是所謂的內幕關聯交易顯得太慢太沒有效率了。他們找到了一個更加快速高效的變現通道——上市。
在上市過程中,內部職工股的配股基本完全操縱在管理層手中,這種操縱比對于公司廠房、人事、機械、生產的操縱要來的直接得多和有力得多。而且也比廠房等固定資產容易變現得多,要知道,股票在公司管理中屬于“速動資產”——流動資產中的流動資產。
正因為這里有著驚人的權力變現空間,才使得公司高管如此不惜一切代價地推動上市。同時也令相關權力部門的權力變現,受損失的有誰呢?首先就是職工股被竊取的職工,但是他們僅僅是受害人的一小部分,更大部分在于廣大股民。既然上市不是為了項目,而是為了上市本身,那么資產的優質程度也就無關緊要,這直接導致中國股民掏錢購買了一堆準廢銅爛鐵。這種情況在ST黃河這個居然產生過-2.28每股凈資產的股票中顯得尤為突出。
莊家的陰謀
上篇文章里我只是描述了這場公開搶劫的各種伎倆中最原始最低級的一種,而且針對的仍然主要是一級市場。那么資金進入二級市場之后呢?自然有一只大鱷在等待著他們,那就是莊家。
我們用經典案例中科創業來解釋一下這種莊家高科技搶劫的運作步驟。
呂梁在1999年全面介入康達爾。他在康達爾崩盤后以K先生化名爆料,稱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事實上,北京機構真正接手康達爾之后,才發現實際已落入投資圈套??颠_爾非但遠非該企業原董事長(現已藏匿澳洲)所稱的業績良好,成長性驚人,擁有大量土地資源。揭開這些虛假財務報表的黑幕,真實的康達爾其實早已爛掉:傳統待業虧損嚴重;為配合二級市場莊家炒作,包裝業績導致企業財務虛數黑洞巨大;不僅根本沒有土地資源,實際還卷入了海關走私、土地炒賣系列等中紀委重點關注的經濟犯罪大案。
請大家注意,這只不過是呂梁的一面之詞,事實上,康達爾當時的財政狀況,只要非常簡單的一點分析就可以窺其真偽。聲稱在這么一堆“垃圾”上面花費了差不多7億才發現自己上當,呂梁不是在貶低股民的智商,就是在貶低自己的智商。
果然,就這么一支垃圾股,在經過呂大師一系列包裝之后,居然奇跡般地出現了美麗無比的財務報表,股價甚至在2000年2月沖上了60.85元,甚至還達到過80元高位。按照呂梁事后供認他從朱煥良處收購流通股的價格不過11-17元。從這里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呂梁一開始就知道康達爾的真實情況,他所關心的根本就不是康達爾本身,而是看中了康達爾已經高度集中的流通盤--當時朱煥良通過成千個個人賬戶控制了康達爾90%的流通股份。并且要坐一把莊。而如果真的能實現,呂梁的利潤將數以億計或者更多。
這就是股市中莊家的常用伎倆,首先尋找一個籌碼比較集中的流通盤,低價吸籌,然后逐漸推高股價,在高價中拋出重組,注資等利好消息,暗中撤出讓中小投資者接盤,至于以后的股價大跳水,股民損失慘重就和他們無關了。這正是股市中到處可見的莊股的伎倆,絕對不是一個兩個,我只要隨便一舉就能舉出一長串。中國股票二級市場上的重組,大部分是莊家炒作的幌子,每一次就會有數以十億計的財富易手。這種情形之普遍,以至于中國所有的證券股評都不得不去研究“主力”,分析“主力”(莊家的委婉稱呼)。一個莊家不要緊,可怕的是到處是莊家,這才是真的可怕。

如果說事情只到現在,那么這沒有什么值得真正恐懼的。中科創業事件不過給我們揭開了這巨大冰山的一角。下面的東西才令人更加擔憂和恐懼。
事后清查,呂梁在炒作“中科”中動用的資金高達54億元,其中大部分都是私募資金,所謂私募資金,基本就是短期拆借和私下委托理財。據不完全估計每個上市公司平均有3億閑置資金,他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公司主管“委托”理財委托給莊家了。這種“委托理財”的風險之大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但是為什么還有人真的跳進去呢?原因很簡單,委托的財,是上市公司的財,是國有企業的財,總之不是自己的財。從《德隆內幕》中所記載的那樣,一筆金額1億元的委托理財,回扣就高達4-9%,換句話說,國有企業老總只要把錢借出去三個月,獲利就是幾百萬!而且如果真的能按照委托理財的承諾回報的話,它的公司賬上也會增加幾百萬“營業外利潤”,這還只是一樁樁委托理財案中浮出水面的極小的一部分。
正像《德隆內幕》中,作者引用別人的一句話:“我不敢說他們在其中都受了好處,但是這些合同是什么東西,他們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這個結論成立的話,我們會看到,這是一個何等厲害的手,他的攫取之手已經從股市內伸到股市外,直接從國有企業那里吸取資金卷入股市。并且演變成一場國民財富的負和博弈,做莊成功,中小投資者幾十億血本無歸,做莊失敗,一舉套死幾十億國有資金。并且直接演變成呆壞賬。而他們就在這場國民財富的對沖中,坐而自肥,一夜暴富。
這個資金的規模有多大呢?按照夏斌先生主持的《中國私募基金調查報告》所提供的數據,中國私募基金的總規模已經達7000億。而投資客戶以企業為主的公司占69.3%。所謂“企業客戶”顯然是公共資產的一種更加好聽的說法。如果算上以某些委托給機構投資者“委托理財”的資金,加起來大概有1萬億元之巨,這就是我們中小投資者所要面對的巨大的鱷魚!這筆巨額資金不是到處吞噬中小投資者,就是在股市中被吞噬,然后再在上市公司,國有企業造成一筆一筆的神秘失蹤,不要以為這是開玩笑。曾經有上市公司披露公司賬面上有1億元神秘失蹤,所謂失蹤,一點也不神秘,只不過是在股市中消失了罷了。
如果說到現在,這一連串數字只不過是令人驚訝的話,后面發生的事情,恐怕要令人驚恐。中科崩盤后,呂梁跳出來大爆所謂內幕,不少自詡為聰明的人都斷定,呂梁不是最大的老板,跳出來大爆內幕,正是擔心自己被暗算,還不如到監獄里面去更安全,他們猜中了前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就在呂梁在前臺大力表演,混淆公眾視聽的時候,中科的股份出現巨量換手,換手率超過100%,顯然后面還有更大的老板在操縱全局,并且有條不紊地組織撤退。呂梁不過是在前臺放煙幕彈。事實證實了這種猜測,事后調查,炒作中科系的資金來自分布于全國20多家證券公司120余家營業部,但是卻受統一的調度和指揮,分工明確,組織得當。而呂梁在賣力的表演了兩個月之后,在警方監管的住所神秘失蹤,而后康達爾董事長在一次有預謀的伏擊中被砍致殘,整樁案件在呂梁和朱煥良兩大關鍵人物缺席情況下草草收場,這充滿了港式黑道片味道的情節正活生生地在我們面前上演。這個組織實力之強,組織之嚴密,技巧之高超,活動能量之大令人嘆為觀止,不寒而栗。
如果說到現在你覺得就到高潮了的話,我不得不告訴你,這只是集團軍發起沖鋒的前奏。
集團軍的圈錢戰略
我不是沈陽人,但是我父親,爺爺都是沈陽人,父親是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南方來的,因此我對沈陽的消息還是很熱心。慕馬案以后其實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去了解,但是這了解足以使我感到冷氣從背后升起來。
環保股份1997年5月深交所上市,流通盤3300萬股。隨后三年里,進行了多次大比例的送、轉股,ST環保總股本達到56598萬股,流通股19392萬股。
按理說,這是一個大牛股的典型標志,事實上按照公開的資料,1998年,環保股份的主營收入為2.55億元,進入1999年,一飛沖天達到6.9億元,2001年回落至2億元,到2002年則只有0.18億。
而對于公司曾有如此高的收入,公司的老員工表示不清楚,根據這些老員工的回憶,環保總廠的特種環保器材是公司收入的主要來源。在他們的記憶中,有時一周只上三天班。工資從來就很少有超過500元的時候,公司如此高的收入從何而來?
答案很簡單,一個是造假,一個就是和某些權力部門貪官相勾結。造假的問題,我不深入論述了,因為這和康達爾的手段如出一轍,我已經講過了。重點在于和權力的勾結。支撐環保股份利潤源源不斷的一項收入是財政補貼。1997年上市時,環保股份與沈陽市政府和市建委、市財政局簽署一份協議,市財政每年向環保股份補貼6000萬元,以加強沈陽環保工作力度。
另外一個就是為沈陽市承建的污水處理廠,天健會計師事務所在當年的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中提到,公司所承建的南部污水處理示范廠工程總造價為2.4億元,雖然已投入使用,但實際發生成本僅有6571萬元,并且未辦理竣工決算。工程決算成本與已發生的成本存在差異高達73%。
換句話說,原遼寧省副省長、沈陽市長慕綏新大筆一揮,按照2.4億支付了實際成本只有6571萬元的工程款項,每年還特意財政補貼6000萬元。拿納稅人的錢慷慨到了豪氣干云的地步,一年送了環保股份2億4!那么代價是什么呢?慕綏新的前妻賈桂娥收受100萬股環保股份的法人股;馬向東,收受10萬股內部職工股!很簡單,拿公共財政填肥環保股份,自己有份,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錢,何樂而不為?
環保股份在不到3年時間,股價累計漲幅6.12倍。此中獲益匪淺的當數華安基金管理公司旗下基金安順、基金安信和基金安久。
1998年,基金安信首度進入環保股份,年末以持倉1.08億元列其股票投資組合第三位,占其基金凈值的5.1%;至1999年底,基金安信以持倉4.67億的市值列其投資組合的首位,占其基金凈值的14.94%,基金安順1999年底涉足環保股份,投資市值約1.59億元,占其基金凈值的5.13%。
加上這個案例我們就可以看到,公司的管理人員、金融投機者、權力部門的腐敗官員已經聯合起來,形成了一個以金融為手段、分工明確,進退有度的劫掠集團。它的具體運作方式是這樣的:
首先,由公司管理層對權力部門進行賄賂,將空殼公司抬上市,公司管理層自己把持“職工內部股”、法人股等。
然后投機基金介入低位建倉,公司管理層利用增發、配股等方式,提高籌碼集中度,為炒作創造條件?;鹬鸸澇锤?,公司管理層再勾結權力部門,利用重組、補貼、無償劃撥等方式,從公共財產填入上市公司,同時進行財務造假,推動股票上漲,在高位讓中小投資者接盤。
一般情況下,會在一段時間后,公司管理層和權力部門貪官勾結,再把財產轉移到私人手中,公司報虧,股價跳水。這時候一些地方再以“地方形象”“扶植地方產業為名”,進一步用公共財政吹胖公司的殼,進行新一輪圈錢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