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統治過程中,有這樣兩位同名同姓且相繼供職于雍正、嘉慶祖孫兩朝的臣子——傅鼐:一是滿洲貴族,位列卿貳,卻屢遭革職,終不能善其職,病卒于被貶之地;一位是漢族,出身佐貳,資格不及親貴,卻政績口碑皆佳,屢屢升遷,死后敕祀名宦祠。清制滿漢官員界限分明,等級有別,何以會漢榮滿衰?綜觀二位的為宦生涯,或許能給我們些許啟示。
我們姑且以他們的“字”來加以區分。滿洲鑲白旗的傅鼐,字閣峰;祖籍浙江山陰的傅鼐,字重庵。他們在大清王朝的發展中似乎都較有名氣,但學術界卻很少提及傅閣峰,其光環遠沒有傅重庵鮮亮。其中一重要原因是傅重庵對清朝鞏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立有不可磨滅的功勛,是位難得的將材。
清朝在康、雍、乾時期是當時聞名世界的東方大帝國,可謂“家大業大”。治理邊疆少數民族,保持邊疆穩定,就成為其維持政治、經濟系統正常運轉的前提之一。相應地,它需要并積極吸納各族尤其是漢族有文武才能的人為其效力。地處西南地區湘、黔、川諸省交界的邊疆苗眾“自古叛服靡常”,嚴重威脅清朝的統一。乾隆初年,苗人與漢民之間的沖突和爭斗已令清廷頭痛不已,至乾隆末葉,即出現了一場迅速遍及苗疆全境的大規模“苗變”。但是因為“始事者固老師糜餉,繼事者亦茍且悻成”,清政府又一味地羈縻,直至嘉慶初,苗變仍未平息。清廷在治苗頭緒萬端、時局混亂之時,經各方保薦,起用了時任湖南鳳凰廳同知的傅重庵總理苗疆邊務。
清廷何以會重用這樣一位卑微的漢族小官但此重任呢?就連苗疆頭目都笑稱:“往者宿將如福王者,尚不敢攖吾鋒,藐茲微官,何足污吾刃也。”其實,傅重庵平時官聲甚好,其能力得到上司和同僚的認可。巡撫姜晟保薦稱:“該員才長耐勞,能勝艱巨而不急功近利,為丞牧中僅見之員”;后巡撫祖之望亦奏稱:“傅鼐克勝巨任,不避勞怨,能得兵民心悅。”何況早在苗變初興之時,傅重庵就曾協助治理苗疆,立有軍功,得以從吏員升為同知,并且深悉苗地情勢,多次上書陳述自己的政見,提出了一系列較為合理的主張和措施;如治苗“惟剿慨兩端”;“非力籌衛民練勇之法,不能戢其兇心”;“防邊之道,兵民相輔”等。因此,無論其主張還是能力都足以深孚眾望,朝廷的選擇可算是得人矣。此后他率軍平定叛亂,“專用雕剿法,大小百戰,所用僅鄉勇數千”;“因苗地用苗技訓練士卒,囊沙輕走,習藤閃躍,狹路則用短兵,每戰后輒嚴汰,數年始得精卒千”;“風雨不亂行列,遺資道路無反顧,甘苦與共”。再者,他作戰時能身先士卒,因此得以“師行所至,萬苗詟服,羅拜納兵,唯恐后。”
傅重庵文武才兼具,有勇更有謀,在策劃苗疆事務的過程中,“剿撫并用,教養兼施”。他在苗疆修筑了為數甚多的碉堡,“招流亡附郭棲之,團其丁壯而碉其要害”,有效加強了苗疆的防御。他還“以屯勇、均田同籌并舉”,“使兵、農為一以相衛,使民、苗為二以相安”。與此同時,他又多方面地實施教化,傳播漢族的先進文化,“以詩書禮讓化其狂獷之氣”,“將苗民妄信巫師椎牛聚眾惡習禁止革除,設立書院六處,義學一百處”,使苗人與漢民可以“同學校,同考試”。終于,經過他十余年的苦心經營,苗疆得以底定,苗眾也已“革面革心,輯寧安堵”,去除了清帝的一塊心病;同時,“苗益感奮”。
傅重庵建立如此大功,自然使龍心大悅。嘉慶十三年0808年他入宮覲見,嘉慶帝這樣夸贊道:“洵杰出之才,堪為封疆保障,若天下吏咸若是,何患政治不日有起色”,旋即授其按察使銜,十四年授湖南按察使,十五年又授權兼任湖南布政使,掌管地方的司法、財政和民政。應該說,傅重庵之所以被當朝肯定,也與他為官謹慎、知進知退有關。他縱然已從一員小吏躋身封疆要員,但仍9S和先前一樣,克盡職守,“兵民白事,直至榻前”,“下無壅情,事無不舉”。
的確,封建帝王需要的是像傅重庵這樣“安詳、諳練、明白、誠實”的臣子。可以說,他居官行政,的確不易找到多少罅漏瑕疵;而滿洲籍的傅閣峰與他比較起來就似乎遜色許多。
傅閣峰“精騎射,讀書目下數行”,16歲時,即“侍憲皇帝于藩邸”。叫他憑借著對主子的忠勇以及其優越的民族身份,在雍正帝即位后,即出任兵部右侍郎。此后,他先后任職軍營參贊大臣、都統、兵部尚書、刑部尚書等高官。
在經營邊疆事務中,他洞察準噶爾形勢,多次進言清帝;而清帝對他的進言也很重視。雍正十年(1732年)春,噶爾丹策零作亂,在遭受清廷的重創之后,聲勢漸靡,遂有求降之意;但清廷群臣之中卻剿撫各持一策,游移不定。“上問傅鼐,傅鼐贊撫議”,于是“降旨罷兵”,并委派他前往辦理。其時“戰爭連年,虜氛甚惡,窮沙萬里,雪沒馬鼻,行人迷路,認人畜白骨而行”,然“公聞命,不辦嚴,徑上馬馳抵策零部落。”當雙方糾纏于劃界之爭,而噶爾丹又以武力相威脅之時,他喝斥道:“出嘉峪關而思歸者,庸奴也。某思歸,某不來矣!今日之議,事集,萬世和好;不集,三軍暴骨,一言可決。而淺淺如兒女子,吾為爾王羞也。”于是,和議乃定。
雍正帝時期,治國極嚴;吏民動輒得咎。乾隆帝即位之初,傅閣峰即上書減輕刑罰,并力主修改早已過時的律例,以避免“刑官援引舛錯,吏胥因緣為奸”,以維護律意的公允,實現清明的吏治。
從上述史實來看,傅閣峰對朝廷不失為忠心耿耿且殫精竭慮。然而,他從雍正二年(1724年)被授予兵部右侍郎至乾隆三年(1738年)病卒止,在十五年間就三起三落。其原因正如禮親王昭褳所評:“公寬于接下,太雜;剛于事上,太戇。伉爽自喜,好聲矜賢,簡節而疏目,故每攖其禍焉。”
雍正帝“夙知傅鼐好事”,“不守本分”,當然要加以留心。雍正四年,因其先前任侍衛時,曾索賄浙江糧道江國英萬余銀兩之事被揭發,又因他為隆科多保全其子岳興阿,終觸怒雍正帝,被發遣黑龍江:乾隆元年,他因勒借商人銀兩,回奏不實,被革職,杖徒;又因違例為內務府總管常載乞蔭,被降二級調用。乾隆三年,他因違例誤給署參領和德等俸餉,被發往軍臺效力。
封建社會等級森嚴,至封建社會晚期的清王朝更是如此,君主專制空前加強。作為臣子,只能以忠誠之心侍上,切不可冒犯君主之忌。傅閣峰誠實卻不明白,愚直卻不諳練,加上自身有律己不嚴之過,這就難免會屢遭貶斥。清王朝是由滿洲貴族建立的統一的多民族的封建國家。為維護、穩固其統治,它需要最大限度地網羅各族尤其是漢族的先進分子為其服務,但同時又要對滿漢官員作嚴格區分,重滿輕漢。盡管如此,作為封建王朝的臣子,對朝廷的盡忠盡責,則應是無條件的。臣子們都是皇帝實施統治的工具,惟有依皇帝旨意辦差才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