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發生的“綦江慘案”和“費鞏神秘失蹤案”,都是當時國民黨特務政治的“杰作”。弄清其原委,有助于我們認識國民黨頑固派積極反共、消極抗日,大搞獨裁、壓制民主的真實嘴臉。
“綦江慘案”始末
抗戰軍興,無數熱血男女,從四面八方涌向全國人民向往的圣地延安,投身偉大的民族抗戰。蔣介石則憂心如焚,除堵截阻止之外,還于1938年春在軍事委員會的名下設立戰時工作干部訓練團,在去延安的一些關隘地方,諸如江西、山西、西安、武昌四地都設分團。總團由蔣親自兼任團長,陳誠任副團長,桂永清任教育長。訓練團名義上是培訓抗戰骨干,實際上是收羅青年知識分子,強化培訓,大肆灌輸反共思想。武漢淪陷后,第一團由武昌遷往重慶綦江,學員有數千人,絕大部分是流亡學生、華僑青年。他們吃不飽,睡不暖,居住條件極為惡劣,不少人染上瘧疾,常發生搶飯事件。但愛國青年們不畏艱苦,還成立了“忠誠劇團”,排演陽翰笙于抗戰初期寫的歷史劇《李秀成之死》(1937年8月),請馬彥祥執導。此劇寫太平天國領袖李秀成領導軍民反擊英帝國主義和漢奸走狗,支撐了太平天國十年之久;頌揚他拒頑敵、不屈服的民族精神,借以譴責國民黨頑固派的投降政策。《李》劇在武漢、上海孤島演出七八十場,對激發民眾抗日志氣起到了積極作用。
可是隨著國民黨五中全會《限制異黨活動法》中“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反動方針的出臺以及《共黨問題處理辦法》中規定“共產黨人在各地一般公私機關團體服務者,一經黨察,即以非法活動治罪”,訓練團的特務們從“忠誠劇團”的演出中,聞到了“異”味,開始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得放走一個”的殘酷鎮壓。“忠誠劇團”一行數十人于1940年1月15日應邀到重慶演出,演出前后一些演員與重慶的進步人士有所交往,發表過一些抗日言論。同行的混進劇團的特務立即向特務頭子、教育長桂永清密報,說《李秀成之死》是宣傳共戶主義,團內有共產黨組織……桂永清大怒,立即報告政治部部長陳誠,說大批共黨混進劇團;其首領女扮男裝,潛伏附近居民家中,設有電臺,廣布通訊網;在重慶的鄒韜奮、沙千里是領導人,即將舉行暴動。陳誠立即指令按《限制異黨活動法》于4月中旬在五千名學員中進行大搜捕,株連抓押六七百人;又專門派出戰干團三青團負責人、兇殘的特務頭子滕杰連夜在暗室審訊,用電刑、棍棒等嚴拷毒打逼供;把扮演李秀成的李英活埋;其他演職員二十多人,用刺刀刺死,挖深坑秘埋。新中國成立后,有關調查資料稱:被活埋有姓名者二百一十名,無名可查者五六十名,受刑致殘者四十余名,因共產黨嫌疑被監視者三百余名。(參見《陽翰笙劇作新論》第37頁,石曼文)
大抓捕開始后,《李》劇中的一位女演員(系學生)僥幸逃出綦江,跑到重慶第三廳找到三廳主任秘書、也是劇本作者陽翰笙等進步人士控訴了上述罪行。陽等立即匯報周恩來。周找到新上任的政治部部長兼三青團書記長張治中。張治中此時也接到密報,便派人密查。一時,陪都媒體競相報道,引起各界輿論萬分憤慨;連章土釗也在報上寫詩記其事,有“自古奇冤多,大者綦江獄”之嘆。張治中不得不親赴綦江處理此事,把尚在關押的學員放了出來,把迫害學員的主犯押回重慶交軍事法庭審判,分別作了處理。據說毛澤東到重慶談判時,還當面贊賞張治中妥善處理綦江事件,對和平有誠意。
“費鞏神秘失蹤案”內幕
抗戰開始,國共第二次合作,于1938年4月1日在武漢成立屬于國民黨軍委會政治部的第三廳,負責抗日宣傳工作;郭沫若擔任廳長,陽翰笙任主任秘書。中共南方局充分利用在國統區取得的部分合法地位,把第三廳建成夾在國民黨政權機構中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戰斗堡壘,在抗戰文藝運動中發揮了巨大作用。蔣介石曾三次脅迫三廳人員集體加入國民黨,受到拒絕。1940年8月,郭沫若被免去廳長職務;秋季,進步人士全部退出三廳。由于周恩來等巧妙斗爭,揚言要把三廳進步人士接去延安,蔣介石慌了手腳,采用羈縻政策,指令在軍委會政治部下面設一個文化工作委員會,作為專門的學術研究團體,安置三廳出來的文化人。1940年11月1日,以郭沫若為主任委員、陽翰笙為副主任委員的“文工會”成立了。他們按照周恩來的批示——“他們劃圈圈,我們可以跳出圈圈來干”,開展了一系列學術研究和理論斗爭以及廣泛的文藝創作和群眾性文藝活動,使“文工會”成為抗戰文藝運動的據點。這對進一步貫徹堅持抗戰、堅持進步、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被當時群眾譽為“第二紅巖”、“八路軍第二辦事處”。
國民黨反動派很快意識到“文工會”已被中共控制,借口“軍事和民主不能并容”,一步步強化法西斯專制獨裁:嚴格限制出版、言論、集會自由,公開取締160余種劇本,不準上演出版,派特務對進步人士盯梢等等。1945年1月,周恩來從延安返抵重慶,向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通報了中共中央對抗日、爭民主的一些綱領性意見,掀起了反獨裁、爭民主的聲勢;一些黨派群團紛紛發表對時局的主張。這時,“文工會”接到王若飛代表中共南方局的建議,要求文化界知名人士發表對時局的宣言,借以引領文化界的反獨裁、爭民主斗爭。“文工會”的郭沫若、陽翰笙、馮乃超、杜國庠等主要領導立即進行討論,擬了六條綱領,由郭沫若執筆,定名為《文化界時局進言》。全文一千四百多字,要求召開黨派會議,組織聯合政府;呼吁實行民主,批駁獨裁謬論;公開要求國民黨“停止特務活動”,“廢除一切限制人民活動之法令”,“釋放一切政治犯及愛國青年”等等。“文工會”郭、陽等領導親自秘密地去重慶各個角落爭取秘密簽名,幾天時間就征得312人的聯合署名,包括自然科學、哲學、法律、歷史、文學、教育、出版、戲劇、電影、音樂、美術、舞蹈等十余個界別的代表性人士,含左、中、右以及偏右的知名人士;甚至平時不問政治的教授、學者、藝術家都樂意而慎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時任浙江大學政治經濟學教授的費鞏先生,見到《進言》后,“即簽名其上”,表現出清醒的政治認識和明確的民主傾向。當時費教授正頻繁出入國民黨交通部、財政部、教育部了解、收集材料,以便對國民黨的人事制度、考績制度等弊端進行深入研究。民主運動興起后,費鞏發表演講,撰寫文章,抨擊朝政,譏諷時事。這就為他以后的遇害埋下了伏筆。
《文化界時局進言》經秘密串連得到三百多人的簽名后,于1945年2月22日在《新華日報》、《新蜀報》等報刊上發表,立即在陪都引起轟動。蔣介石震怒之余,大罵中央文化委員會主任張道藩無能,質問“為什么文化界一些重要人物都被共產黨拉了過去?”張道藩謊稱是共產黨指示《新華日報》盜用文化界知名人士名字搞的宣傳,保證讓受騙者重新“聲明”作廢。他隨后派出一大批文化特務四出造訪簽名者,催逼、恐嚇、利誘、壓迫,要他們撤回簽名,另發“聲明”。這之中,冰心理直氣壯地回答:“如果不同意,干嗎要簽?中國沒民主就國無寧日。”徐悲鴻堅定表示:“我對我的簽名負責。我決不收回我的簽名!”也有個別右翼文人如國民黨中國文藝社的參加過籌備“文協”并任理事的華林,害怕打碎飯碗而寫了所謂受騙聲明登報。張道藩見脅迫反簽名無大成效,惱羞成怒,開始了秘密抓捕、暗殺活動。費鞏教授就是第一個受害者。1945年2月7日,費鞏在日記中寫道:“上午浙大同學吳作和來訪,示以《文化界進言》,要求召開黨派會議,組織聯合政府,取消黨治特務及妨礙人生自由之法令。列名者有郭沫若、洪深、馬寅初、柳亞子等數十人。吳請我具名,即簽名其上。”是年3月5日凌晨4時,在霧氣蒙蒙中,費鞏擬乘船往北碚復旦大學講學,卻在千廝門碼頭候船之際,突然失蹤,下落不明。時任浙江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務委員的竺可楨教授焦急萬分,開始四處打聽營救。從3月初得知費鞏失蹤到4月中旬,竺校長的日記里記的全是營救費鞏事:如走訪重慶警察局、會見重慶衛戍總司令王纘緒。王表示:“費氏現尚安全未死,惟須偵查清楚后才能宣布開釋。”竺校長在日記中寫道:“此時政府大唱民主而竟有類似蓋世太保之機構,真可嘆《竺可楨日記下》第827頁。
費鞏被關進中美合作所監獄。后來獄卒和被囚志士回憶道:“費鞏教授關押于此,天天痛罵反動派,罵聲傳出牢外。特務們軟硬兼施,滅絕人性地施以酷刑,也無濟于事。”費鞏終被秘密殺害于白公館,拋尸鏹水池。他的囚室墻上刻著“費鞏”,表明其為抗日民主而獻身的心跡。
張道藩、潘公展向蔣介石匯報“文工會”是這次簽名運動的發起者、組織者后,蔣立刻下令解散“文工會”。1945年3月31日,重慶各報刊載如下消息:“郭沫若先生領導下的政治部文化工作委員會,已于昨日(30日)奉政治部張部長命令,予以解散。”4月1日,“文工會”舉行聚餐晚會,重慶新聞界、文化界和民主黨振人士、國際友人一百多人參加了會議。會議的簽名紙上郭老親筆寫著:“始于今日,終于今日;憎恨法西,勿忘今日。”(第三廳成立于1938年4月1日,“文工會”解散于1945年4月1日)。最后一句在報刊發表時,被改成“摔掉花瓶”。“文工會”被解散和有各界人士參加的告別聚餐會及會上各界代表的反獨裁,要民主的言論引起了社會強烈的反響。蔣介石遂要張道藩立即炮制一個“民意”聲明發表。張道藩便卑鄙地捏造、虛擬,甚至強奸民意,拼湊了一個《為爭勝利敬告國人——教育文化界聯合聲明》,發表在1945年4月15日的《中央日報》上;但除蔣碧薇、梅貽琦、王平陵、華林、梁實秋、朱光潛等三十余人外,其余七百二十多人都是不知名者或改頭換面者。其更為卑劣的是,把正在重慶召開全國大學校長、教授會的眾多代表也強列其中,如浙江大學竺可楨校長就是在未告知的情況下被列入簽名者的第二位。當時香港的《生日報》1945年10月27日評論說,今年2月22日發在《新華日報》上的“聲明”是民主宣言;1945年4月15日發表在《中央日報》上的“聲明”是反民主宣言。這的確切中了要害。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