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是清代蘇州沈復的生活紀實之作,深受讀者的喜愛和學者的推崇,并被譯成英文介紹到國外。正如俞平伯先生所說:此書“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的痕跡。”
楊引傳于同治末年(1874年)前發現只有頭四卷的《浮生六記》手抄殘本,遂于光緒三年(1877年)翻印流傳。1936年,世界書局突然刊出六卷本的足本。其后,關于后兩卷的真偽即聚訟不斷,
世界書局足本前有趙苕狂的評介文章云:同鄉王均卿(文濡)先生,是一位篤學好古的君子,最近,“無意中在冷攤上得到了《浮生六記》的一個鈔本,一翻閱其內容,竟是首尾俱全;連很久已佚去的五、六兩卷,也都赫然在內?!庇终f:“至于這個本子,究竟靠得住靠不住?是不是和沈三白的原本相同?我因為沒有得到其他的證據,不敢怎樣的武斷得!但我相信王均卿先生是一位誠實君子,至少在他這一方面,大概不致有作偽的吧?”
《中山記歷》是假冒的
足本卷五《中山記歷》開頭寫道:“介山(趙文楷的號)馳書約余偕行……稟商吾父,允以隨往。從客凡五人,王君文浩、秦君元鈞、繆君頌、楊君華才,其一即余也?!?/p>
趙文楷出使琉球中山國,受命于嘉慶四年(1799年)秋,回國則在嘉慶五年(1800年)。趙是正使,副使為李鼎元。據李所撰《使琉球記》(《小方壺齋輿地叢鈔》收錄此書)記載,此行趙文楷的隨員(稱為從客)有王文浩、秦元鈞、繆頌三人,李的從客為楊華才;從客中并無沈復其人。而據卷三《坎坷記愁》載,其時沈復因連年無館,“設一書畫鋪于家門之內,三日所進,不敷一日所出?!逼拮雨愂|帶病刺繡《心經》以貼補家用。沈復分身無術,怎能隨趙文楷出使中山國呢?
不過沈復后來又去過中山國。據陳文述《頤道堂文鈔》卷四<<送齊北瀛太史、費西墉給諫奉使冊封琉球詩序》以及端木國瑚《太鶴山人詩集》卷六《送齊北瀛太史奉冊封琉球》,可知在嘉慶十三年(1808年),清廷又曾應琉球世子之請,派殿撰翰林齊鯤(字北瀛)為正使、費西墉為副使,東渡冊封。卷四《浪游記快》末,記明丁卯(嘉慶十二年)秋,沈復隨同石韞玉入都。石因案降調翰林院,次年恰逢與石同在翰林供職的齊鯤受命。沈復得石的推薦,才作為從客,隨使琉球。
石韞玉曾在嘉慶十五年(1810年),寫過一首題為《沈三白{琉球觀海圖)》的詩(載《獨學廬全集》三稿《晚香樓集》):“中山瀛海外,使者賦皇華?!f里波濤壯,防來助筆花?!笨芍驈痛_實去過琉球,繪過《琉球觀海圖》。
足本的《中山記歷》的內容十之八九抄自李鼎元的《使琉球記》。兩書完全相同的段落如:
“……午刻,移泊鰲門。申刻,慶云見于西方,五色輪團,適與樓船旗幟,上下輝映?!?/p>
“十一日午刻,見姑米山。山共八嶺,嶺各一二峰,或斷或續。未刻,大風暴雨如注……”
《中山記歷》中,有的是據《使琉球記》的內容稍加改動而成。如寫至歸程,于溫州南遇海盜船,—夜激戰,“夢中聞舟人嘩曰:到官塘矣。驚起。從客皆一夜不眠。語余曰:‘險至此,汝尚能睡耶?’余問其狀,曰:‘每側則蓬皆臥水。一浪蓋船,則船身入水。……其不覆者,幸耶!’余笑應之曰:‘設覆,君等能免乎?余入黑甜鄉,未曾目擊其險,豈非幸乎!’”兩書的記述一樣,但在《使琉球記》中,以上對話發生在李鼎元和趙文楷之間;在《中山記歷》中,假冒者采用移花接木的方法,竟變成沈復和從客之間的對話了。
《養生記道》也是假冒的
中國傳統養生的理論和方法源遠流長,形成了大量的文獻資料。足本《養生記道》中不少內容,都摘引于前人著作和文獻資料,如:林鑒堂先生《安心詩》六首、玉華子曰、孫真人《衛生歌》、蔡(真)西山衛生歌、楊廉夫《路逢三叟》詞、程明道先生曰、張敦復先生嘗言等。
該卷抄襲曾國藩(1811-1872)頤養方面的日記十余條(載《曾文正公全集》),經稍加增減后,即以沈復自道的形式出現。試舉三例請讀者比較:
其一:曾國藩辛酉咸豐十一年(1861年)正月的一條日記:“放翁胸次廣大,蓋與陶淵明、白樂天、邵堯夫、蘇子瞻等同其曠逸。其于滅慮之意,養生之道;千言萬語,造次不離,真可謂有道之士卜….當思玩索陸詩,少得裨補乎?”
《養生記道》:“放翁胸次廣大,蓋與淵明、樂天、堯夫、子贍等同其曠逸。其于養生之道,千言萬語,真可謂有道之士,此后當玩索陸詩,正可療余之病。”
其二:曾國藩癸亥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的一條日記:“余少時讀書,見先君子于日入之后上燈之前,小睡片刻,夜則精神百倍。余近日亦思法之舊入后,于竹床上小睡,燈后治事,果覺清爽。余于起居飲食,……一一皆法吾祖吾父之所為,……”
足本《養生記道》:“余少時見先君子,于午餐之后小睡片刻,燈后治事精神煥發。余近日亦思法之,午餐后,于竹床小睡,入夜果覺清爽。益信吾父之所為,一一皆可為法?!?/p>
其三:曾國藩寫于庚午同治九年(1870年)四月的一條日記:“閱《范文正集》……中有云:‘千古圣賢不能免生死,……請寬心將息’云云。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余近日多憂多慮,正宜讀此一段?!?/p>
《養生記道》:“范文正有云:‘千古圣賢不能免生死,……請寬心將息’云云。(以下全同)”
曾國藩的日記是由他的門人王啟原于1876年(光緒二年)編輯的。其時沈復如在世,應為114歲。(據卷一《閨房記樂》,沈復生于乾隆癸未,即公元1763年。)何況楊引傳是在同治末年(1874年)前發現業已寫成的《浮生六記》手抄殘本的,此時曾國藩的日記尚未正式付印。寫成在前的《浮生六記》中,竟出現付印在后的曾國藩的日記中的內容,豈非咄咄怪事!可見足本的卷六也是后人編造的。
王均卿如果不知實情,而以足本出版之,那只是個學識的水平問題;他本人也是個上當受騙者。如果足本的后兩卷確是由他策劃偽造的,那他就是一個造假的“小人”了。
目前,還有不少出版社在翻印足本《浮生六記》。我建議:在書中應對后兩卷的真偽作一說明,以免對讀者產生誤導。
作者單位:蘇州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