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桐城派嬗變的文化軌跡

摘要：桐城派作為一個影響深遠的文學派別，其發展變化不僅僅與文學有關，還與社會思潮、學術、教育等具體文化因素有著密切聯系。桐城派學人在近代文化轉型的過程中，并非一味保守，無所作為，他們在具體文化的各個領域也曾一度得領時代之先，但由于其自身的文化局限，晚清桐城派不可避免地漸趨保守，并成為新文化運動批判的直接對象。

關鍵詞：桐城派； 晚清； 文化； 開新； 保守

中圖分類號：Ｉ206．2文獻標識碼：Ａ

桐城派是清代一個以學習唐宋古文相號召的文學流派，因為這個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即方苞、劉大槐、姚鼐都是安徽桐城人，故時人名之曰桐城派。桐城派作為清代影響最大的一個文學派別，前后延繼達二百多年，幾乎與清朝相始終。本文所以將研究時限界定在晚清①，主要原因在于晚清一段的桐城派具有文化研究上的獨特意義。晚清以前的桐城派在相對穩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下，主要致力對桐城派古文理論的建設，呈現出一派平和淵穆的氣象。晚清—段的桐城派則處于社會變化、文化轉型的大變革時期，作為文學派別的桐城派前所未有地被卷入到時代變化、文化轉型的浪潮中，知識分子素有的經世致用精神使晚清桐城派在一定程度上也曾一度積極匯入到時代浪潮中，在一段時期內呈現出開放的文化特征。但隨著時代的推進，桐城派由于與“舊政體”、“舊學界”的天然聯系，使其不可能在中國近代社會與文化即將發生質變的時刻“煥然一新”，跟上時代更迭的步伐。當桐城派尷尬地意識到自身逐漸成為新知識分子所批判的對象時，其固有的保守性的一面就自然凸現出來，這種微妙的變化決定了桐城派最終的結局。

桐城派作為一個影響深遠的文學派別，其發展變化不僅僅與文學有關，還與眾多的具體文化因素有關，故在研究方法上，本文不局限于純文學的角度，而是試圖從狹義文化的角度揭示晚清桐城派嬗變的文化軌跡。作為與抽象的廣義文化理論相對應的狹義文化，主要是指文學、教育、學術思想、社會思潮、社會習俗等具體的文化領域。筆者在論述時，即！取與晚清桐城派相關的具體文化領域進行論述。

一

梁啟超曾說；“今日之中國，過渡時代之中國也。”“過渡時代”的總特點就是國人欲拋棄舊有的“專制之政”、“考據詞章庸惡陋劣之學”，又未能找到“新政體”、“新學界”以代之，于是，“全國民族，亦遂不得不經營慘淡，跋涉辛苦，相率而就于過渡之道”。②“過渡時代”一詞不僅較準確地概括出晚清社會的特點，也較準確地反映了晚清文化在社會思潮、學術思想、教育、文學藝術、宗教、社會風俗等具體文化領域由傳統向現代過渡、轉型的特點。在這個頗長的“過渡時代”中，一方面是“舊政體”、“舊學界”的繼續存在，一方面是全民族對建設“新政體”、“新學界”的不懈追求。梁啟超在這篇文章中，特別用了“全國民族”一詞，這表明，在民族危亡的時刻，刻意保守或者阻礙時代進步者畢竟不多。即便是在“舊政體”、“舊學界”中，也不乏追隨新思潮、求變革者。桐城派作為“舊學界”的代表，在清王朝最后的幾十年時光中，雖然背負著沉重的桐城派“義法”家規，也曾一度積極匯入到時代潮流中，與國人一道加入了“過渡時代”艱苦跋涉的旅程。

支撐桐城派理論體系的兩大核心一是程朱義理，二是文言古文，此即桐城派所恪守的桐城“義法”。程朱義理是清朝的官方哲學，早為新知識分子所詬病；文言古文則與晚清興起的“新文體”運動針鋒相對。作為一個傳統文化派別的“正宗”代表，晚清桐城派自然要竭力維護自己的“古文正宗”地位，并扮演著衛道翼道者的角色，從這個角度分析，他們確實是“舊政體”、“舊學界”的守護者。但晚清內憂外患的困境，西學東漸的浪潮，中國知識分子素有的強烈經世精神，種種因素都促使晚清桐城派的眾多成員不再局限于“義法”規范，而是把目光轉向現實與新學。他們一方面謹守著方苞、劉大槐、姚鼐等桐城派始祖所定下的古文法則，一方面又在對桐城派先輩理論的謹守中求變革，求發展，“因時而變”是晚清桐城派在道咸時期的一個重要文化特征。

作為一個成員眾多、影響面很大的文學派別，晚清桐城派與晚清社會思潮、教育、學術、文學藝術等具體文化領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故晚清桐城派的“因時而變”，不僅僅局限于文學領域。在晚清社會思潮的演進，傳統教育制度、學術思想、文學藝術的近代化轉型過程中，晚清桐城派的代表人物在傳統文化可以容忍的范圍內，在不影響桐城派存在的前提下，求新求變，不斷調整、變革古文理論中不合時宜的因素，不僅在一些具體文化領域跟上了時代步伐，某些時候還引領時代風氣之先。

從社會思潮的角度考察，至少在鴉片戰爭至維新變法時期的近半個世紀中，晚清桐城派為跟上時代步伐，迎合新的社會思潮，能不斷變革、調整桐城派古文規范，說明晚清桐城派的主流并不完全保守、頑固。這一時期桐城派的主要代表往往也是當時新思潮的代表或積極參與者。在鴉片戰爭前后興起的經世致用思潮中，“姚門弟子”中的姚瑩就是與魏源、龔自珍等同站在經世思潮前列的倡導者與開創者。他不僅在文學創作上提出“文章之事，莫大乎因時”的主張③，還寫出了經世巨著《康鞧紀行》。姚瑩不僅有經世之論，還有經世之功。鴉片戰爭時，他正值臺灣道任內，他團結軍民，關注夷情，指揮得當，使英軍“五犯臺灣，不得一利”在洋務思潮中，桐城派更是得領時代風騷。此時的桐城派領袖曾國藩即是洋務運動的倡導者，桐城派古文到了曾氏手中，體現出強烈的“中體西用”的洋務色彩，不僅成為宣揚“義理”、衛道擴教的工具，也成了宣傳“經濟”、學習西學的手段。其時追隨曾國藩的諸人如郭嵩濤、吳汝綸、黎庶昌、張裕釗、薛福成等不僅在桐城派古文上各有建樹，還多為名重一時的洋務派官僚。郭嵩濤與薛福成由于其思想的敏銳性及出使西國的經歷，較早窺出洋務思想的弊端。他們贊賞西方的政治制度，是早期維新思潮的代表人物。

從教育史的角度考察，桐城派的傳承，擴展與傳統教育制度，尤其是與傳統書院密切相關。據統計，桐城派中人士在書院中講學者達83人。④眾多桐城派人士在書院中講學，對于桐城派的代代傳承具有重要意義。雖然書院對桐城派而言具有關乎存亡的重大意義，但當教育制度近代化的浪潮掀起時，活躍于書院的晚清桐城派諸人并未抱殘守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士也開始了對書院制度近代化的思考與實踐，其中尤以吳汝綸、王先謙為代表。吳汝綸在任保定蓮池書院山長時，就力圖將西學引入書院教學中，他不僅為書院購置西書，還在書院中開設西文課，試圖引導學生去探求西方文化的內核。王先謙曾于1894年至1904年間任岳麓書院山長。在維新變法初期，他對政治的新變化抱有很熱忱的態度，并力圖在書院教學中引導學生去關注現實政治。1896年，他特地為岳麓書院十二齋定購《時務報》六份，供學生閱讀，他在給諸生的手諭中特別強調《時務報》的文章為“憂時君子發憤而作。”⑤當然，隨著維新運動的深入發展，王先謙逐漸意識到維新派不僅是“憂時君子”，還“志在謀逆”時。⑥他對書院制度的近代化變革也就煙消云散了。

從學術思想史的角度考察，嘉道時期的宋學復興浪潮使作為宋學代言人的桐城派獲得了新的發展機會。鴉片戰爭前后，漢學作為乾嘉時期的學術主流在社會危機前的一籌莫展。社會的危機，社會道德的普遍淪落，士林風氣的敗壞，使漢學成為經世派學者抨擊的中心。當時漢學所遭到的抨擊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漢學無關經世：二是漢學使世風淪落。在漢學走向衰落的同時，宋學開始走向復興。作為宋學代言人的晚清桐城派不僅在經世致用與道德重建上賦予理學新的時代特色，還大力倡導學術兼收，使理學也使自身獲得了新的活力。⑦“姚門四杰”在經世致用思潮中的努力以及曾國藩、吳汝綸等人在洋務運動中的貢獻，其實就是理學經世理想的一種具體體現。

從文學史的角度考察，晚清桐城派也并非一味泥古。其實，在促進近代文學的語言變革及紹介西方文學上，晚清桐城派客觀上都為中國傳統文學向現代文學的過渡作出了一定的貢獻，對新文學運動的產生起到了一定的鋪墊作用。周作人就曾評價：“今次文學運動的開端，實際還是被桐城派中的人物引起來的。”⑧文學語言形態的變革，是近代文體改革的主要目標，近代文學的語言形態變革包含著通俗化、大眾化，大量引入日本、歐美的新名詞兩大方面。晚清桐城派雖然在語言的通俗化、大眾化這一目標上完全與時代背道而馳，但他們并未完全與時代脫節。早在洋務運動時期，黎庶昌、郭嵩燾、薛福成等人就開始致力于以古文為載體介紹西方文化，黎庶昌的《西洋雜志》、郭嵩濤的《倫敦與巴黎日記》、薛福成的《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日記》是較早系統介紹西方社會文化的書籍。他們的作品雖堅持桐城派古文筆法，但處處可見的西方文化新名詞、新事物，不僅使桐城派古文的語言呈現出新的色彩，還為國人展現出一幅幅國人聞所未聞的西方文化畫卷。從這個意義上講，晚清桐城派對于近代文體語言的變革還是有一定的貢獻。晚清桐城派還對西方作品紹介作出了相當貢獻，其中尤以吳汝綸、林紓的貢獻最為引人注目。吳汝綸雖然一生沒有涉足翻譯，但他應嚴復之邀所作的《＜天演論＞序》，對《天演論》作了高度評價。吳汝綸是繼曾國藩之后的桐城派領袖，在當時的舊知識分子中影響很大。他的推介對于擴大《天演論》的影響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林紓自稱“吾非桐城弟子為師門捍衛者”。⑨精于古文而對外文一竅不通的林紓依靠別人的口述意譯，竟然翻譯了163種外國作品。鄭振鐸曾這樣評價：“中國近二十年譯作小說之多，差不多可以說大都是受林先生的感化與影響的。”可見林紓的努力在相當程度上促進了外國小說在我國近代的翻譯與傳播。

桐城派畢竟屬于“舊學界”，這決定了它只能在一定的限度內邁開求新的步伐。當近代中國文化轉型臨近質變的時刻，桐城派新的步伐也就停了下來，甚至日趨保守起來。

二

晚清文化轉型是一個逐漸加速的過程。大致以中日甲午戰爭為界，鴉片戰爭至甲午戰爭時期，晚清文化的轉型處于量變階段，在西學東漸浪潮的影響下，傳統文化的各個具體領域雖漸次向近代轉型，但從總體上并未突破傳統文化的框架。甲午戰爭以后，西學的大量涌入，維新思潮、革命民主思潮的相繼涌現；新式學堂的大量建立；“文界革命”的興起，白話文運動的展開，使社會思潮、教育、學術、文學藝術等各個具體文化領域開始發生質的變化，中國近代文化的轉型進入快速發展的軌道。晚清文化的轉型終于衍變到桐城派所不能容忍與接納的程度，時代的發展已經到了要突破“舊政體”、“舊學界”的時刻。晚清桐城派作為舊文化體系中的一分子，自然也就成為新文化要清除與革新的對象。在這種文化背景下，晚清桐城派逐漸失去了變革的勇氣，他們頑固、保守的一面漸漸凸現出來，曾經一度緊跟時代發展的步伐也遲緩下來，與時代發展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在社會思潮領域，甲午之戰后，維新變法思潮的持續高漲使桐城派文論的核心——“義法”說面臨著威脅。維新派要求變革封建專制政治的主張，充滿“魔力”的“新文體”，使慣于載道的桐城派古文漸漸失去了魅力。吳汝綸作為這一時期的桐城派領袖，為了避開新思潮的沖擊，對桐城派古文理論作了稍許變通。他首先削弱了桐城派古文的政治色彩，在文章內容上回避程朱義理，明確表示不宜將“義理施之文章”，⑩但在文章形式上仍然強調古文語言的“醇厚”。(11)他同時主張以古文譯介包括社會學在內的各種西學著作，使桐城派古文在紹介西學的浪潮中仍能占有一席之地。吳汝綸的努力使晚清桐城派在維新變法思潮中還有所作為，使其勉強渡過了維新思潮的沖擊。戊戌維新運動失敗后，革命民主主義思潮走向高漲，資產階級革命派主張推翻清王朝，建立近代民主政治制度，提倡民權平等，反對封建倫理綱常。革命派還大量創辦白話報刊，以通俗的白話文宣傳革命。桐城派所堅守的程朱“義理”成為革命派猛烈抨擊的對象，文言文受到“俗語文體”、文學革命更猛烈的沖擊。革命派與“舊政體”、“舊學界”判然兩立的姿態，使晚清桐城派不可能在革命民主思潮中有所作為。當社會思潮的發展危及到桐城派存在的時候，桐城派末流失去了變革的勇氣，他們關上晚清桐城派“因時而變”的大門，表現出強化古文文體與程朱“義理”的傾向，使晚清桐城派改造桐城派古文文體，以及為迎合新思潮的不懈努力付諸東流。桐城派末流由于對桐城派文統、道統的重新強化而與時代失拍，逐漸走向新思潮的對立面。

在教育領域，中國傳統教育體制在清末發生的巨大變革使桐城派失去了傳承學派、宣講學說的重要場所。中國傳統教育制度在清末發生的一項重大變革就是書院制度的近代化及新式學堂的建立。光緒二十七年（1901）八月，清政府頒布諭旨：“著將各省所有書院，于省城均改設大學堂，各府及直隸州均改為中學堂，各州縣均改設小學堂，并多設蒙養學堂。其教法當以四書五經綱常大義為主，以歷代史鑒及中外藝學為輔”。(12)在這道諭旨的推動下，各省隨即開始了改書院為學堂的高潮。光緒二十八年（1902）、二十九年（1903），清政府又先后頒布《欽定學堂章程》與《奏定學堂章程》，從學制上為近代學堂的建立鋪平了道路。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下令廢除科舉制度。科舉制度的廢除，更加速了書院衰亡。科舉制度廢除不過二三年，作為其附庸的傳統書院終于走到了盡頭，至清朝滅亡前夕，殘存的書院已經寥寥無幾。傳統書院的迅速萎縮直接危及到桐城派的生存。在傳統書院中，桐城派文人可以從容不迫地論文講道，他們對時文的嫻熟更令學子趨之若騖。但在新式學堂中，中國傳統文學、經學的魅力已被日新月異的西學所取代。科舉制度的廢除，新文體、白話文的流行，不僅讓時文成為時代的棄履，而且使桐城派古文在新學子的眼中也漸成古董。桐城派學人在傳統書院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他們中的許多人擔任著書院的院長或主講的講席，但在近代新式學堂中，西學課程的普遍開設，使他們在學堂中失去了原有獨尊的地位。在中國近代這個對西學狂熱渴求的特定時期，桐城派文人注定要淪為新式學堂中可有可無的配角。尚須強調的一點是：在近代中國，新式學堂不僅是傳播西學的中心，也是衍生民主、維新、革命思想的重要場所，新式學堂培養的年青學生是中國近代新知識群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是近代每—次重大政治風暴的有生力量。(13)長沙時務學堂在維新變法時期就被湖南保守士紳指斥為“革命造反之巢穴”。(14)因此，從政治角度觀察，晚清桐城派與近代學堂分別屬于不同的政治陣營，近代學堂沒有為桐城派留有生存的空間。

在學術文化領域，晚清桐城派與現代學術轉型最終失之交臂。其實，早在洋務運動時期，曾門弟子如黎庶昌、吳汝綸、張裕釗、薛福成諸人，不僅倡導洋務、學習西學，如吳汝綸還主張以古文譯介西方各類著作，應該說已經在慢慢地逼進現代學術的大門，但他們始終抓住程朱理學的道德規范不放，這使得他們囿于理學的束縛終不能在學術上有大的突破。甲午戰爭的失敗，宣告了以理學經世、中體西用為理論基礎的洋務運動的破產，理學主導中國社會的作用受到極大的懷疑。眾多知識分子出于振興中華的強烈愿望，開始大規模引介西學，西學的大規模傳入促使中國學術由傳統經學向現代學術轉型。在現代學術逐漸成為學術主流的時代，對傳統經學的抱殘守缺，使晚清桐城派在近代學術轉型的學術潮流中顯得黜然失色。事實上，晚清桐城派的部分人士已經意識到了這—點，向以保守著稱的王先謙就曾說：“中國學人往往因私成蔽，言詞章者謂考據害性靈，講訓詁者輕文人為淺陋，理學興則朱陸爭，樸學興則漢宋爭，地球通則中學與西學又爭。”這說明他不僅意識到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轉型問題，還意識到了傳統經學之爭將為中西學相爭取代的學術趨勢。“五四”時期，由于林紓等桐城派遺老對程朱理學道德規范的固守，使桐城派不僅成為新道德建設的障礙，也成為以科學精神為內核的現代學術的批判對象。與傳統經學的密切聯系一度使桐城派獲得了不容辯駁的學術地位，也使他們最終為此付出了代價，失去了在近代學術轉型中的發言權。

在文學藝術領域，晚清桐城派雖在古文語言的變革，以古文譯介西方小說等方面為中國近代文學的轉型作出了一定的貢獻，但它終究屬于“舊文界”而非“新文界”。作為一個傳統文學派別，桐城派先輩所奠定的古文理論，仍是晚清桐城派弟子們應對時變的基本理論資源與武器，雅潔的桐城派古文是桐城派所以為派的重要標志。吳汝綸可以不提程朱義理而主張宣傳西方社會學說，但他卻從未放棄“雅訓”的文言文，堅持認為桐城派古文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并視文言文為溝通中西文化的橋梁。林紓雖以桐城派古文譯介西方小說，突破了桐城派“古文體忌小說“的傳統，但他與吳汝綸一樣，也視文言文為傳統文化的精華。林紓為白話文的風行，古文的衰敗而痛心疾首：“歐風東漸，然尚不為吾文之累，敝在俗士以古文為朽敗，后生爭襲其語，遂輕蔑左、馬、韓、歐之作，謂之陳穢，文始轉移日趨于敝，遂使中華數千年文字之光，一旦黯然而逝，斯則事之至可悲者也”。(15)晚清桐城派對文言古文形式的固守顯然與中國近代文學發展的主導潮流背道而馳。當語言的變革最終演變為革命的時刻，桐城派也就到了末路。

晚清桐城派從開新到保守的文化演變軌跡表明：即便是大家公認的學術保守派別，也曾力圖跟隨上近代文化變革的步伐。但舊文化與新文化在質上的根本區別，使作為舊文化代表的桐城派最終落伍于文化嬗變的時代步伐，中國近代文化發展的軌跡決定了桐城派不可能真正融入到新文化的陣營中。桐城派的衰亡于其學派本身來看是場悲劇，但從文化演進的趨向與規律看，卻在情理之中，桐城派的最后結局不過舊與新更迭嬗變的一個小插曲。

①本文沿用目前史學界通用的時限劃分法，將晚清定位在1840年鴉片戰爭至1911年清朝滅亡這一時段。

②梁啟超：《過渡時代論》，《飲冰室合集》文集之6，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27頁。

③梅曾亮：《答朱丹木書》，《柏枧山房文集》卷二，咸豐六年刊本。

④參見拙文《桐城派的傳承與傳統教育體制》，《清史研究》2005年第3期。

⑤王先謙：《購〈時務報〉發給諸生公閱手諭》，《時務報》第十八冊（光緒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

⑥王先謙：《葵圓四種》，岳麓書社1986年版，第744頁。

⑦參見拙文《桐城派與清代學術的變遷》，《福建論壇》2005年第1期。

⑧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48頁。

⑨林紓：《〈慎宜軒文集〉序》，《畏廬文集·詩存·論文》（二），沈云龍主編：《中國近代史料叢刊》第94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74年版，第628頁。

⑩吳汝綸：《答姚叔節》，施培毅、徐壽凱校點：《吳汝綸全集》（三），黃山書社2002年版，第138頁。

(11)吳汝綸：《與楊伯衡論方劉二集書》，《吳汝綸全集》（一），第369頁。

(12)轉引自：白新良著：《中國古代書院發展史》，天津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67頁。

(13)參見桑兵著：《清末新知識界的社團與活動》，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277頁。

(14)丁文江、趙豐田：《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4頁。

(15)林紓：《送文科畢業諸學士序》，《畏廬文集·詩存·論文》（二），第514頁。

（責任編輯李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