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經濟學的本質

摘 要：作為純理論爭論，不外乎是兩種分析方法的對立：一種是古典傳統(tǒng)剩余理論的“社會關系”分析，另一種是新古典傳統(tǒng)供求理論的“技術關系”分析。馬克思經濟學堅持的是由特定的社會經濟關系所決定的競爭及其博弈規(guī)則的理論；是以貨幣量值計量的、與后凱恩斯主流經濟學的生產函數(shù)的技術關系分析無關的、從資本存量與收入流量的聯(lián)系中討論經濟周期性波動的分析框架。

關鍵詞：經濟學；社會關系；本質

中圖分類號：F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6)05-0032-04

近幾年來，我國理論界關于勞動價值論的爭論不僅涉及到如何堅持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問題，而且聯(lián)系到對現(xiàn)實問題的解釋，如果一種理論不能解釋現(xiàn)實和對現(xiàn)實給予指導，則將失去生命力。隨著我國向市場經濟的轉變，西方新古典理論不僅在應用領域取得了支配地位，而且在實際問題的研究和教學中被廣泛地采用，這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嚴峻挑戰(zhàn)。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一些學者為了使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能夠解釋現(xiàn)實，試圖從“另一種角度”來解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勞動價值論，目前所存在的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一些非正統(tǒng)解釋正是源于此。但這些解釋從根本上混淆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西方主流經濟學(新古典理論)的區(qū)別，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觀點和方法一旦被拋棄，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將從根本上失去意義，或者說會失去理論經濟學的研究價值而只具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價值。這里特別需要提起注意的是，作為主流經濟學的西方新古典理論在應用中表現(xiàn)出了嚴重缺陷，正是因為這一點，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并用于解釋現(xiàn)實變得更為重要了。

當經濟學的研究為新古典理論的技術分析所支配時，馬克思經濟學在主流經濟學界被作為一種階級斗爭的政治學說或帶有政治色彩的經濟理論而遭到排斥，如哈恩在評論多布討論馬克思經濟學的一篇文章時寫到，當按照馬克思的理論把工資與利潤的分配歸之于階級斗爭時，廠商又如何進行成本收益計算呢?是否要等到階級斗爭確定了工資率之后再核算成本呢?這一類問題顯然是對馬克思經濟學存在著深深的誤解。對于“哈恩的問題”可以提出這樣的反問，現(xiàn)實中的企業(yè)或廠商是不是在根據(jù)新古典的生產函數(shù)在進行成本收益計算呢?對此，新古典的教科書培養(yǎng)的幾代經濟學家已經把這種新古典的意識灌輸給每一個人，但答案卻是否定的。現(xiàn)實中的企業(yè)家(或廠商)并不是按照生產函數(shù)進行成本收益計算(這種成本收益計算是工程師和會計師的事)，而是像商人那樣用一筆貨幣通過賤買貴賣來賺取更多的貨幣。新古典經濟學家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的“神話”，如實際CDP所表示的是實物量，從而可以用總量生產函數(shù)加以解釋；貨幣是中央銀行發(fā)行的；等等。這里之所以把這些新古典的教條稱之為“神話”，因為這些教條在現(xiàn)實中根本不存在，但卻在新古典教科書的熏陶下被不少人接受。無疑，馬克思經濟學具有極強的政治性或階級性(新古典經濟學也是與經濟自由主義緊密聯(lián)系的)，但新古典經濟學家所研究的主要現(xiàn)實問題同時也是馬克思經濟學的體系所研究的，只是二者采用的分析方法不同。新古典經濟學完全從技術關系上來解釋這些現(xiàn)實，而馬克思經濟學則認為這些問題是由社會關系所決定的。本文的分析正是試圖證明，目前國民收入核算體系中所有以貨幣量值表示的宏觀變量與新古典的生產函數(shù)和技術分析是完全無關的，這些宏觀變量和它們之間的關系正是馬克思以社會關系為基礎的理論體系所闡述的。

在主流新古典理論中，生產是由廠商把作為生產要素的勞動和資本(資本是實物的資本品或機器)按照技術關系組合在一起，市場供求的“競爭”形成各種要素按照其邊際產品或稀缺性決定價格，并決定收入分配。但在馬克思那里，新古典理論所說的只是生產在技術上的一般形式，而在資本主義經濟中，這種技術關系的形式是通過資本雇傭勞動實現(xiàn)的。這里存在著資本家，他用一筆價值形式的資本購買資本品和雇傭勞動，其目的在于獲得價值增殖或剩余價值，或者說，資本家是用一筆貨幣購買勞動和其他生產要素進行生產，但產品的售價要高于其成本，從而獲得作為利潤的增加了的貨幣。但按照新古典理論，馬克思稱之為剩余價值的利息(利潤)來自于資本的邊際生產力，資本家獲得利潤是由于消費的時間偏好(節(jié)欲或等待)，這種技術上的性質與社會關系或經濟制度無關。

對馬克思與新古典的上述兩種對立的利潤來源的解釋，在劍橋資本爭論中涉及到極為復雜的理論爭論，對這種復雜的理論爭論我們暫且不作討論。這里要提出的是，只要我們拋開新古典觀念的桎梏，在現(xiàn)實中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出哪一種解釋更符合現(xiàn)實。就國民收入核算體系中的資本概念來講，是不是新古典理論所說的生產要素或機器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在美國的總資本中，其實物形態(tài)60％—65％是地產，其他部分可以看作是機器設備，但這些機器設備的價值卻主要是由專利和商標等決定的，而不是減少目前的消費而積累起來的。換句話說，這些機器設備只是在最近20年由很少的工人生產的，而不是統(tǒng)計上的幾百年資本積累的結果。國民收入核算體系中統(tǒng)計的資本或資本積累只是價值量，而不是實物，如國外在我國的投資絕大部分是貨幣，而不是進口的機器設備。美國的投資者是用美元在中國購買土地、建廠房和雇用工人，或許他們帶來的只是技術或專利，而根本沒有實物資本，但這筆貨幣投資被國民收入核算體系統(tǒng)計到資本中。由于機器設備只是勞動的產品，按照奧地利學派的資本概念，資本積累只是意味著生產時期的延長。照此推論，由于過去幾百年在統(tǒng)計上資本被不斷地積累起來，必然意味著生產時期不斷地延長，但從技術上講，現(xiàn)實中的生產周期一直在縮短，而根本不需要積累如此多的資本。就消費的時間偏好來講，新古典理論的節(jié)欲和等待意味著目前消費與未來消費之間的替代，但資本積累的事實則是，這里存在著一個永遠不被消費的積累的資本。可以說，現(xiàn)實中人們所使用的和統(tǒng)計中的資本與新古典理論的資本概念相去甚遠。反之，古典學派和馬克思的資本和利潤概念卻是極為現(xiàn)實的，即資本是一種預付和為了獲取利潤，從商人的賤買貴賣，到資本家用貨幣購買生產要素和通過出售產品賺取貨幣這些最普遍的事實中，都可以表明這種價值資本的存在并適合于國民收入核算的統(tǒng)計。馬克思采用剩余價值概念來說明利潤的來源似乎與現(xiàn)實不完全吻合，但這種抽象的剩余價值概念的意義或者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正在于，利潤是一個價值單位而不是實物。

然而，這種新古典理論的觀念也影響到對馬克思經濟學的研究。熊彼特在評述馬克思的體系時認為，馬克思的經濟學完全來自于李嘉圖而沒有增加新的內容，只是把他的社會學與李嘉圖的經濟學融合起來。遺憾的是，許多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和新李嘉圖主義者也帶有這樣的意識，如新劍橋學派關于技術關系與收入分配相互作用的命題，一些學者總是要把技術關系加入到馬克思經濟學的體系之中，雖然他們也強調馬克思關于社會關系的分析基礎，從而在評述馬克思的體系時，無論在比較馬克思與李嘉圖還是馬克思與新古典經濟學時，總是難以按照馬克思的原意徹底排除技術關系。導致這一問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他們也接受了新古典理論的神話，即認為那些國民收人核算的統(tǒng)計指標聯(lián)系到實物的技術關系，從而唯有在馬克思經濟學中或在馬克思的社會關系的分析中加入技術關系，才能使馬克思經濟學可以解釋現(xiàn)實。正是這種觀念導致了他們對馬克思經濟學的研究，并不能真正反映馬克思的核心思想以及馬克思的本意。還有一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嚴格按照馬克思以社會關系為基礎的思路來解釋現(xiàn)實問題(如曼德爾)，但他們所要解釋的問題并不是主流經濟學當前爭論的主要問題或主流經濟學研究中遺漏的問題，而似乎類似熊彼特所說的“社會學問題”，因此，也不能與主流經濟學展開直接的爭論。自上世紀60年代開始的劍橋資本爭論以來，揭示了新古典理論的一系列邏輯悖論，我們這里要做的，正是要把馬克思經濟學直接引入劍橋資本爭論和關于凱恩斯經濟學的爭論，馬克思以社會關系為基礎的理論體系對于解決這些爭論和建立一種新的理論體系則是至關重要的。

馬克思繼承了古典學派以社會關系為核心的剩余理論，但馬克思所要做的并不是在古典經濟學或李嘉圖的體系中加入社會學，而是要澄清李嘉圖的理論體系。正是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了李嘉圖的邏輯混亂，從而建立了一種完全排除技術關系的理論體系，來表明資本主義的經濟關系。關于這一點是無可質疑的，即馬克思把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明確定義為生產關系，或更進一步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與李嘉圖所要表明的原始資本積累階段資本家與地主階級之間的矛盾不同，馬克思所要表明和論述的是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問題，而這一問題產生于工資與利潤的對立。而且，與李嘉圖相反，馬克思所要論述的并不是技術退步(土地的收益遞減)導致的利潤率下降，而是技術進步條件下的利潤率下降問題。從這一問題本身即可表明，利潤率以及價值與分配不可能依賴于技術關系，或從技術關系的分析中無法得到馬克思的結論。而這一命題正是市場經濟中的現(xiàn)實問題，即資本主義經濟在技術進步的條件下所發(fā)生的周期性經濟波動。

1825年，英國爆發(fā)了嚴重的經濟危機，這種經濟危機導致了大量的工人失業(yè)，一方面是生產過剩，另一方面是失業(yè)工人的生活水平下降(恩格斯在1844年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書中描述了這種失業(yè)造成的貧困化)，這是馬克思討論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和對這一制度加以批判的重要背景。馬克思經濟學所要表明的，正是這種經濟危機來自于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性質，即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不是為了消費，而是為了獲取利潤。正是這種資本主義生產的特殊性，會在技術進步條件下導致有效需求不足和利潤率下降，從而引發(fā)經濟危機。

馬克思明確表述了這一點，他所要探求的并不是生產的技術關系，作為技術關系的按比例分配社會勞動的要求存在于所有的社會制度中，而他所要表明的是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實現(xiàn)這種按比例分配社會勞動的特殊形式，即雇傭勞動和剩余價值，從而資本主義經濟中的所有概念——產出、工資、成本、利潤等等都聯(lián)系到雇傭勞動與資本和剩余價值，而不是直接聯(lián)系到技術關系，政治經濟學所要研究的正是這種特定的經濟制度下所產生的問題，這與作為西方主流經濟學的新古典理論建立在經濟分析的基礎上是根本不同的。新古典理論把經濟分析的基礎建立在生產函數(shù)的基礎上，其理論的核心是資源配置的技術關系，對所有現(xiàn)實問題的解釋完全從技術關系的分析人手。這里的問題是，目前經濟學所研究的主要現(xiàn)實問題，究竟是由技術關系決定的，還是由社會關系決定的?如果說我們目前所要研究和解釋的現(xiàn)實問題就是技術上的資源配置問題，那么，新古典理論的研究方案就是可行的；而如果現(xiàn)實中存在的問題并不是單純由技術關系所決定的，而是涉及到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那么新古典理論在解釋現(xiàn)實問題時就不可避免地導致邏輯上的矛盾。如果現(xiàn)實中所存在的問題主要不是產生于技術關系，而是產生于經濟制度或社會關系，那么，新古典理論研究這些問題的基礎和出發(fā)點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方法才真正有助于這些現(xiàn)實問題的解釋。

就我們所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而言，無論是宏觀經濟中的有效需求、貨幣與資本市場問題，還是企業(yè)的組織和市場結構問題，都與經濟制度有關或本身就是經濟制度問題，即使是經濟增長和資源配置這些似乎最接近新古典技術分析的領域，也并不能排除經濟制度的分析。這里的一個最突出的例子是目前以貨幣量值表示的國民收入核算體系，新古典經濟學家把這些統(tǒng)計變量完全作為技術關系中投入一產出的實物量值，而這些貨幣量值與新古典生產函數(shù)中的實物量值是完全無關的，而只是表示特定的資本主義經濟關系和它的博弈規(guī)則或經濟制度的運行。實際上，目前經濟學討論的主要問題都只涉及到市場經濟或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運行或博弈規(guī)則，而不是聯(lián)系到技術關系或資源配置問題。因此，從新古典的技術分析出發(fā)來討論這些問題，必然會導致邏輯體系的矛盾，因為這些問題只是由特殊的社會關系所決定的，劍橋資本爭論和關于凱恩斯經濟學的爭論所揭示的邏輯矛盾，正是來自于新古典理論的分析中不明確地加入了社會關系的假設。要排除這些理論分析中的邏輯矛盾，就必須改變理論的假設，明確地把社會關系作為經濟分析的基礎，這正是研究馬克思經濟學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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